书城文化敦煌阳关玉门关论文选萃
21172100000034

第34章 敦煌史地杂考(1)

阎文儒

(一)敦煌故城

敦煌县城在党河东,故城在党河西,相隔约半里。城垣已圮,遗址尚存,东西长近2里,南北仅见残垣数段。至于新城,据清常钧《敦煌杂抄》卷2沙州卫条云:

沙州之西,本有故城,即汉敦煌郡治。经党水北冲,圮其东西。雍正三年(公元1725),故城东,另筑卫城,周围三里三分,开东西南三门。

道光时,知敦煌县事苏履吉纂修《敦煌县志》卷3《建置志》云。

县城周围三里三分零,计长六百丈。雍正三年建。

是卫城与县城,即今日之敦煌城。至河西故城建于何时,则不可考。常钧所记之故城,应为旧敦煌城。《敦煌杂抄》卷2沙州卫条云

……明永乐初,置沙州卫,以酋长困即来为指挥使,赐诰印。正德十年(公元1515),为哈密瓦剌二部侵,逼走附塞下。正统中,沙州久为罕东指挥班麻思结驻牧,困即来子喃哥,谋奔瓦剌,甘肃镇将任礼帅兵收f全部,入塞居之甘州。时土鲁番侵据哈密,班麻思结孙只克,请自立一卫与相抗,于沙州故城,立罕东左卫。

又《肃州志沙州卫志》云:

今按沙州旧城,即古敦煌郡治也。今在沙州之西,墙垣基址犹存。以党氷北冲,城垣东圮;故今敦纬县城,筑于旧城之东。(《敦煌县志》同)据以上诸记,知旧城废毁,距今不远。明正统中,沙州为罕东指挥班麻思结所占;唯以土鲁番作乱,其孙只克,乃自请别立罕东左卫于沙州故城,以与相抗。是班麻思结虽居沙州境内,罕东左卫,则居沙州故城。沙州地域,因明时曾长久放弃,清初又改建新城,因而沿革关系,模糊不清。于是论汉之敦煌城,唐之沙州故城者,莫衷一是。说者多依旧志,距三危山里数而臆测之。《括地志》、《元和郡县图志》,倶载沙州距三危山30里。《敦煌录》及莫高窟第156号窟外北壁之《莫高窟记》,俱载莫高窟去州城25里。予意汉之敦煌郡城,即唐之沙州城,宜依旧志所说,在今废城内。今城为雍正三年所建,汉唐间之敦煌城,虽未明记在党河以西,然以石室本《沙州图经》所记之山川言之,似在党河之西。其所记沙州城,党河条云:

其水(指甘泉,甘泉即党河)东北流四十里,至沙州城,分派灌溉:北流者名北、本文作者曾于1943年和1944年参加西北科学考察团,与向达等一起考察了敦煌莫高窟及其他历史文化遗迹。本文即是作者1945年从河西考古调查回去后写成的,原题为“河西散记”。1951年为配合在北京举行的“敦煌文物展览”,《文物参考资料》杂志编辑出版专刊。作者将原稿略加删改,遂成此文,作为专刊文章之一。阳关和莫高窟因有向达、劳干等专文介绍,在阎文中有关内容便从略。一编者注

府;东流者名东河水;东南流者二道,一名神农渠,一名阳开渠;州西北,又分渠名都乡渠;又从马圈口分一渠,于州西北流,名宜秋渠。州城四面,水渠侧,流觞曲水,花草果园,豪族土流,家家自足。

可见党河入敦煌,由马圈口以下,大分渠道,如以沮渠蒙逊攻李恂事观之,敦煌似应在党河之西,《晋书》卷87《凉武昭王传》云:

郡人(敦煌郡人)宋承、张弘,以恂(李恂)在郡有惠政,密信招恂,恂率数十骑,入于敦煌。元绪奔凉兴,宋承等推恂为冠军大将军凉州刺史。蒙逊遣世子德政,率众攻恂,恂闭门不战。蒙逊自率众二万攻之,三面起堤,以水灌城。恂遣壮士一千,连版为桥,潜欲决堤,蒙逊勒兵逆战,屠其城。(《十六国春秋》与此同)又《沙州图经》云:

一所故堤高三丈,阔三丈五尺,右州东北一百二十步。按《十六国春秋》......

五年(嘉兴)春,蒙逊率众二万攻敦煌,遗恂书,谕以兴亡之运,恂不答。二月三面起堤,以水灌城,拘使壮士千人,连板为桥,潜欲决堤,悉为蒙逊所擒。将佐等劝拘曰:今曰水弥盛,东军来者相继,虽有熊武之士,决战无所,宜遣使降,因以击之。恂遣使请降,逊不许。左长史宋承义、武卫将军张弘等,开门降逊,恂自杀。其堤多毁灭,唯东面北面,其址步存。

沮渠蒙逊由东来,作三面堤以灌城,若非大水何以为功,堤既在州东北120步,则此水必在州城东。如按《沙州图经》所记之7所渠推之,甘泉主流,亦在州东,《图经》云:

宜秋渠右源在州西南二十里,引甘泉水两岸修堰。孟授渠右据《西凉录》,敦煌太守赵郡孟敏于州西南十八里,于甘泉都乡斗门上开渠溉田,百姓蒙赖,因以为号。阳开渠右源在州南十里引甘泉。都乡渠右源在州西南一十八里,甘泉水马圈堰下流,造堰拥水。北府渠右源在州东三里,甘泉上中河,斗门为其渠,北地下。三丈渠右源在州东三里甘泉水上。阴安渠右在州西南六里甘泉水上。

以7渠之源观之,宜秋、孟授、都乡3渠,俱源于州城西南20里左右。阳开渠源在州南十里。阴安渠源在州西南6里。北府、三丈2渠,最下流,则源于州东3里。可知甘泉水,系由马圈口而下向北流,偏东,距州城之半,开斗门分出3渠,至城南十里又分出1渠,再北6里又分渠;然后东北流,迳州城东更分2渠。是甘泉之正流,应从西南来至州城南,向东北流。故《沙州图经》一所壕堑水条云:

阔四十五尺,深九尺,壕绕城四面。右其壕西南角,有一大泉,分为两道,一流绕城四面周阻,至东北隅合流出,去城七里,投入大河。

大河即党河。一所壕堑水,由城东北,流人大河,则大河应在敦煌城东。至高居诲《使于阗记》所云:“刺史曹元深郊迎,问使者天子起居后,即西渡都乡河至阳关”者,乃因当时沙州城西,以都乡渠为最大,故只记过都乡至阳关也。都乡河非党河,向师觉明《西征小记》已辨之矣。

唐以前敦煌城位置,似俱在党河西,已如上述。而唐之沙州城,即汉之敦煌郡城,亦可于《沙州图经》中证之。《图经》云:

嘉纳堂图赞所志,其堂毁除,其阶尚存。其地在子城东北罗城中,今为效谷府。

谦德堂右按《西凉录》,王李蒸建以听政,其堂在子城中,恭德殿南,今并除毁。

是西凉时敦煌城之子城,唐时仍未拆毁,则唐沙州城址与西凉时敦煌郡城址,必为一也。

尤有进者,鸣沙山在今敦煌城南5里,中有月牙泉,五月五日敦煌士女,俱在此处滑沙,云可去灾。古地志所记距州城里数,有7里、10里之别。据《元和郡县图志》卷40敦煌县条鸣沙山一名神沙山,在县南七里。有一泉水,名曰沙井,绵历古今,沙填不满,水极甘美。

又石室本《沙州城土镜》云:

鸣沙山州南七里。

高居诲《使于阗记》云:

瓜州南十里鸣沙山,云冬夏殷殷,有声如雷,云禹贡流沙也。

今敦煌城距鸣沙山,约5里,如以废城址计之,应有7里之数。则石室本及《元和志》所说较可靠。至高居诲十里之说,或系指月牙泉南之大沙山而言,因《敦煌录》所记鸣沙山之里数,亦云十里;然其下云其山东西八十里,南北四十里。”今日鸣沙山南之大沙山,西至党河口,其间距离,恰相符合。

宋皇佑以后,沙州没入西夏,汉人记载遂甚少。元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复置瓜州,属沙州路,虽入版图,而无事迹。明置沙州卫,则有文献可据,其后设罕东卫,及罕东左卫。罕东卫游牧敦煌境内,左卫则驻于今日敦煌废城中,于是对敦煌城址,遂约略可考。

按明罕东左卫所驻之沙州故城,即今之废城。因自正德十年,为哈密瓦刺二部所侵,沙州指挥使入塞后,沙州久为罕东指挥班麻思结所驻牧,然班麻思结并未驻沙州城中。常钧《敦煌杂抄》云:“罕东卫在赤斤蒙古西南,本汉敦煌郡地。”《大清一统志》安西直隶州条云:“罕东卫在敦煌县东南”,是罕东卫不在沙州城中也明矣。及班麻思结之孙只克,欲与土鲁番相抗,乃请别立为罕东左卫于沙州城中,即今日之废城。及清雍正元年立沙州所,后遂正式人版图。三年因水圮东面,乃于故城东,另筑卫城,即今敦煌城也。

以上推论,系按文献记载,与敦煌旧城址而言,若求最后结论,惟有俟异日之发掘。

(二)西千佛洞

过旧城西南行20里,至新岷州村(按敦煌自明正德后,为土鲁番占领,汉人内徙。及清世宗雍正三年设卫建城,乃移民实边,从某州徙来者即名其村曰某州)。村中王家有道光中知县事苏履吉离县时所书对联云八载宦情如作客,六隅民命总归农。”苏君自道光甲申(1824年)作牧敦煌,辛卯(1831年)卸职,前后八载,故曰“八载宦情”也。“六隅”据《敦煌县志》卷2《地理志》田赋条云:

东南隅田五百三十分。分配户民一十三坊:清远坊、真宁坊......中南隅田三百一分五厘。配户民六坊:古浪坊、武威坊……西南隅田三百六十一分五厘。配户民七坊:平番坊、肃州坊……东北隅田二百八十八分。配户民六坊:岷州坊、伏羌坊……中北隅田五百一十一分五厘。配户民一十三坊:陇西坊、阶州坊……西北隅田四百五十五分五厘。配户民一十二坊:狄道坊、平凉坊……六隅共户2448,每隅设农长1名,乡约1名,各管一隅之事。隅内每一坊设坊长1名,每十户立甲长1名,各司其事,如古代之乡官。至六隅主人,则为农民,故曰“六隅民命总归农”也。

下午由王家乘骑西南行,十余里近沙山山麓。党河经而东流,逾通渭渠,人戈壁。戈壁高于地面者十余丈。由此西行,北望沙枣墩,历历在目,南遥瞩沙山,峰峦危峭,脊背如利刃,乘骑狂奔,驰驱于浩瀚无垠之沙碛中亦不觉天地之大也。行近30里,至石俄博,遂稍憩,与夏先生作铭,下骑观览。所谓石俄博者,即以石累成之石堆,高数十尺,东面有阶级可登,顶则无物。“俄博”为蒙古语,盖亦丛社之类。陶葆廉《辛卯侍行记》卷5,记由敦煌至阳关路汉阳关路,敦煌西南行七十里至石俄卡,七十里南湖,即阳关。

清时为卡汛,《敦煌县志》卷3《建置志》塘汛条云:

沙州营属西路,墩汛四处:沙枣墩汛,距本城三十里;石蛾博卡汛,距本城五十里;党河口卡汛,距本城八十里;巴彦布喇墩汛,距本城一百二十里。

夏作铭先生云:此地或即汉之破羌亭。石室本《寿昌县地境》云:

破羌亭县东六十五里,前汉破羌将军辛武贤败破羌戎讫,于此筑亭,故号破晃亭。

又石室本后汉乾佑六年《沙州城土镜》云:

破羌亭,县(寿昌县)东六十五里。

又石室本斯坦因编号788《沙州残志》云:

破羌亭县东六十五里,云汉破羌将军辛武贤,破羌戎于此,筑亭故曰破羌。

(《沙州都督府图经》与此同,不赘引。)按羌人居南山中,出谷与汉人斗,辛武贤破之,为彰其功,故建破羌亭。诸志俱云:在寿昌县东65里,县城东去州120里,至此65里,尚余55里。今《敦煌县志》云:石俄博去城50里,似与此相近,则石俄博可能即汉破羌亭遗址。

过此不及5里腰店子,凡由敦煌城去南湖,倶于此为休息站,或止宿,或人马进中餐。至此即近党河,河床在地面下数丈,水流淙淙,声彻于耳。再行3里至西千佛洞,洞凿于党河河道之北崖,崖上即戈壁,上有2塔,若莫高窟大泉东三危山下之塔形,今已圮毁。沙崖为风雨所剥蚀,沟壑累累,予等遂下骑牵马,由便道下崖,至西千佛洞。

西千佛洞创凿年月,已无从考知,惟有北魏所凿数洞可据。巴黎藏石室本,又一《沙州都督府图经》有记佛龛之文,或即指此,文云:

右在县(寿昌县)东六十里,耆旧图云:汉(阙)佛龛,百姓渐更修营。

以西千佛洞,距石俄博之里数较之,则距寿昌城亦应近60里。若然,则西千佛洞之创凿,最晚应与莫高窟同时。

西千佛洞所凿石窟,今存者不及20,张大千氏编号仅及16。

第1窟、第2窟因无长梯,未能攀登。

第3窟:洞形格式若唐时造,佛像为近代所塑。壁画则系宋画,门内楣上有发愿文,朱底墨书,巳不可辨。门外楣上之画,有初唐风,东西二耳洞,亦有宋画,惟无塑像。

第4窟:魏造,洞内有中心方柱,上连窟顶,四面作龛,内各塑1佛像,及2菩萨像。四壁画贤劫千佛图,佛座下有男女供养人像,题记已不可辨。

第5窟:魏造,中有佛龛,龛下画供养人,四壁画贤劫千佛,西壁中有涅檠图。北壁有多宝佛与释迦对坐图。向师云:中心座,东面座下有发愿文,匆匆昏黑未及见。

第6窟:魏造,门巳圮,佛龛前窟顶上凸起,若起脊之屋。莫高窟魏隋洞,作此形者颇多。

后壁画有佛湼盘图,四壁画贤劫千佛。佛龛东西二面,亦画千佛,惟东面近北边缘画佛像1,似为元人画。东壁下供养人,有着长衫者,有被披巾者,有着斗篷者。又画有车马诸形像。

车辕颇长,上有支柱,想系为围席而蔽日者,北朝车服制度,由此可见一斑。又南壁东半壁,画有1佛2菩萨像,下画9供养人,俱冠折角幞头,唐人装束。左边有题记云如意元年五壬……”(以下文字为人剥落)中有发愿文不可辨识。

第7窟:魏造,有中心方柱,窟前部已崩颓,尚有残余之千佛画像,及供养人画像。

第8窟:魏造,塑像巳毁,中心柱尚在,龛前顶上凸起,若起脊之房屋。四壁画贤劫千佛及供养人,门左右画2菩萨。第9窟:洞顶形与第8窟同,中心柱作佛龛,龛内塑1佛像,2菩萨像。东壁1佛像,尚完整。后壁宋人画七佛图,南壁画佛本生故事,尚有题文可辨,匆匆未及纪录。

第10窟、第11窟:窟门及前部均崩圮,与其他诸窟不通,又无阁道,非用长梯扶上不能登览;而11窟下,为党河急注下转弯处,水流湍急,即有长梯,亦难于攀登。

第12窟、第13窟:俱完整,有小门可入。惟在崖腹中,与10窟、11窟同,亦难攀登。

第14窟:完全崩圮。

第15窟:前半已圮,中塑佛像,两壁绘经变画。莲座后,壁画作条幅形,与莫髙窟晚唐壁画作风同。

第16窟:两壁下小平台上塑多数小佛。壁上画千佛,亦晚唐洞。再东近里许,有小洞,若莫髙窟最dI:元洞附近之崖墓,惟门已堵塞,无暇一掘。

(三)唐寿昌县遗址及南湖由西千佛洞,西行5里党河口,党河由南来,至沙山,冲一阙口,由此流出,河床入地近20公尺。两岸削崖壁立,西千佛洞即沿河崖凿成之洞窟。由此山脊,南望党河,行戈壁中,屈曲如白练,如衣带,诚塞外之奇观。阙口之西,山脊有烽墩,以石筑成,中有柱,每层以苹隔之,髙六七公尺。墩西有小废屋,为居人遗迹。《沙州图经》,记甘泉水,有过山阙烽之文云:

(上缺)多野马(中缺)狼虫豹窟穴,其(中缺)里至子亭镇西三(中缺约九字)锋,又西北流六十里至山阙锋,水东即是鸣沙山(中略)其水西有石山,亦无草木。

又东北流八十里,百姓造大堰,号为马圈口。

山阙烽既在鸣沙山西,则此墩必即唐烽,清时亦于此设卡汛。《敦煌县志》亦载有党河口卡汛之文。党河出口,沿山麓东行,至马圈口始北流。阙口以东,山被流沙,脊如利刃,阙口以西,山上无流沙,危石耸立,不育草木,与《沙州图经》所记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