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必读-普希金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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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茨冈人章茨冈人

一群闹哄哄的茨冈人,

在比萨拉比亚到处流浪,

今天,他们在河边上过夜,

支起一座座破烂的幕帐。

在露天里,他们睡得安稳,

他们的梦就像自由一样快乐。

他们的大车半围着壁毯,

就在车轮之间拢起篝火;

一家人围着火做晚饭;

马儿就在野地里放牧;

驯熊躺在帐篷外面,

自由自在,不用锁住。

草原上一派热闹景象:

家家户户,和平的忙碌

(明早还要赶一段路),

女人的歌声、孩子的叫声,

叮叮当当,是临时的铁匠炉。

如今,这流浪的人群

笼罩着一片梦乡的安宁,

在寂静的草原里只能听到

狗的吠叫和马的嘶鸣。

处处的篝火都熄灭了,

一切都安静了,只有

一轮明月,高挂天空,

照耀着静悄悄的帐篷。

帐篷里有个老人还没睡,

他一个人坐在火堆跟前,

借着将熄的火炭取暖,

一边向远处的田野眺望,

田野里一片夜雾茫茫。

他那年纪轻轻的女儿

跑到旷野里去玩耍。

她天生活泼,自由惯了,

她会回来的,可夜深了,

一会儿连月儿也会离开

遥远的天空中的云彩;

老人简单的晚饭要冷了,

泽姆菲拉还不见回来。

她可回来了。后面

还有个年轻人走得匆忙;

老人一看,却不认得,

“我的爸爸,”姑娘把话讲,

“我给你带来个客人,

在岗后的野地里遇见了他,

就拉来到宿营地住一夜,

他想跟我们一样,做个茨冈人。

法律正要把他追查,

可我要跟他做个朋友。

他的名字叫阿列哥;

他愿意随我到处漂流。”

老人

我很高兴。你就留下吧。

就睡在帐篷里,明早再走,

再不,随你住到什么时候。

有饭同吃,有帐篷同住,

你跟我们就像亲生骨肉,

你得习惯一下我们的命运、

流浪民族的贫穷和自由;

明天早晨,天一放亮,

我们就坐一个大车登程,

你得学上一门儿手艺:

打打铁,再不,唱唱歌,

到各个村子去耍耍熊。

阿列哥

我愿意留下。

泽姆菲拉

他成我的人了:

谁能把他从我这儿赶跑?

可是天不早了……月牙儿落了;

田野里一片黑洞洞的,

我困极了,只想去睡觉。

天亮了。老人蹑手蹑脚

围着静悄悄的帐篷转悠。

“起来吧,泽姆菲拉:太阳出来了,

你也醒醒吧,客人,到了时候!

孩子们,快离开舒服的被窝。”

人们纷纷出来,一片嘈杂声,

家家忙着拆下帐篷,

装上大车,准备启程;

大家都一齐出发,瞧:

空旷的平原上熙熙攘攘,

毛驴背上横架着两个大筐,

小孩儿就坐在筐里玩耍,

丈夫、兄弟、媳妇和姑娘,

老的、小的,都跟在后面;

叫声、闹声、茨冈人的歌声、

熊的吼声和它的铁链子

不慌不忙的哗啦声、

狗的汪汪声和嚎叫声、

风笛的呜咽和大车的吱嘎声、

色彩斑斓的烂衫破衣、

老人和儿童的衣不蔽体——

一切都贫穷、野蛮、乱七八糟,

但是,一切又都那么活蹦乱跳,

绝没有我们冷漠的安逸,

绝没有我们的生活的闲适;

可这闲适像奴隶的歌一样单调。

年轻人凄苦地眺望

荒凉的平原漠漠无垠,

他为什么忧愁?他也不敢

解释其中秘密的原因。

他身旁有了黑眸子的泽姆菲拉,

如今成了世界的自由居民,

头顶上的太阳喜气洋洋,

闪耀着南国的美色;

年轻人的心为什么战栗?

有什么心事把他折磨?

上帝造的鸟儿

不操心,不劳作,

长夜里在枝上打盹儿,

随便修个小窝,

不用长住,不用忙碌;

太阳出来,红似火,

鸟儿听到上帝的声音,

抖抖翅膀唱起歌。

春天的大自然最美,

炎热的夏天一闪即过,

晚秋只能带来

大雾茫茫和阴雨漠漠:

人们又寂寞,又痛苦,

鸟儿飞往遥远的南国,

飞往热带,越过蓝蓝的海,

直到春天,才能回来。

他这个到处漂泊的放逐者,

像无忧无虑的鸟儿一样,

既没修下坚固的巢,

也没学会任何行当。

他到处流浪,到处奔走,

到处可以找到过夜的地方;

早晨醒来,又把这一天

交给上帝去做主张,

生活的忧虑丝毫不能

扰乱他那懒惰的心房。

迷人的名声像远方的星星,

有时也会引起他的向往,

有时,他也会突然想起

往日的豪华和游乐的时光;

在他那孑然一身的头上

常常有沉雷轰隆作响;

可是他不管雷雨还是晴天,

一样沉睡在甜蜜的梦乡。

不管命运如何阴险、盲目,

对它的捉弄可以置之不顾;

可是天哪,他那温顺的心

曾经受过爱情的摆布!

他那饱经创伤的心灵里

爱的波澜几经反复!

能就长久或永远平息了吗?

不,情欲会复萌;等着瞧吧!

泽姆菲拉

我问你,朋友,你就不可惜

你永远抛弃了的东西?

阿列哥

我抛弃了什么?

泽姆菲拉

你自己知道:

祖国的同胞和城市。

阿列哥

有什么可惜的?你不了解,

你不能想象城市多不自由!

城市只能令人窒息,

一堆堆人被圈在围墙里头,

吸不到清晨的新鲜空气,

闻不到草原的春天气息;

恋爱又害羞,压制新思想,

把自己的自由拿去拍卖,

对着偶像,顶礼膜拜,

求的无非是金钱和锁链。

我抛弃了什么?无非是

偏见的评判、背叛的痛苦,

或者众人的疯狂迫害、

弄得人人皆知的耻辱。

泽姆菲拉

可是那里有高大的宫殿,

那里有花花绿绿的地毯,

那里有游戏和热闹的酒宴,

那里姑娘的装饰多么值钱!

阿列哥

城市里吵闹的娱乐算什么?

没有爱情,就不会有快乐。

而姑娘……你虽没有珍贵衣裳,

没有珍珠,也没有项链,

可你比她们还要漂亮!

你可不要变心,我的恋人!

而我……只有一个愿望:

跟你一起分享爱情、悠闲

和这心甘情愿的流放。

老人

虽说你生在富有的民族,

看来,你倒挺喜欢我们;

但是对于娇生惯养的人,

自由并不永远那么称心。

我们这里有一个传说:

从前,有个生在南方的人

被皇上流放到我们这儿来。

(这个人的名字很是古怪,

我从前倒记得,现在忘了。)

那时候,他就已经年迈,

却有一颗善良的心,永远年轻;

他有绝妙的唱歌天才,

嗓子就像流水一样明快。

大家一下子都爱上了他,

他就在多瑙河边居住,

他从来不欺侮任何人,

讲起故事,倒津津有味。

他软弱、胆小,像孩子似的,

做不得任何一种活路;

素不相识的人替他下网,

捕捉各种鱼和野物;

每当滔滔的河水结了冰,

冬天的风雪狂吹漫舞,

他们就用毛茸茸的皮子

把正直的老人严严裹住;

但是他终究习惯不了

我们贫寒日子的辛苦;

他苍白、憔悴,到处游荡,

他说,这是上帝对他降怒,

这是对他的罪过的惩罚,

他一心等待着神的宽恕。

他总是在多瑙河岸上徘徊,

这不幸的老人,不胜愁苦,

一边流着痛苦的眼泪,

一边怀念遥远的古都,

直到临死,还嘱咐说:

一定把他思乡的骸骨

送回到南方的故土,

不然,他死后留在异国,

会变成不得安息的异物。

阿列哥

啊,罗马,赫赫有名的国家,

这就是你的子孙的命运!

爱情的歌手,神的歌手,

请你告诉我:什么是名声?

是死后的喧嚣、赞美的声音,

是世代相传的阿谀之辞?

还是在烟雾弥漫的帐篷里

野蛮的茨冈人讲的故事?

两年过去了。这些茨冈人,

和平的一群,依然辗转流徙,

他们依然到处受到欢迎,

到处可以找到栖息之地。

阿列哥鄙弃文明的枷锁,

跟他们一样,得到自由,

过着到处流浪的日子,

无所悔恨,无虑无忧。

他依然故我;依然是那个家;

他甚至忘却了流逝的岁月,

习惯于茨冈人的生活。

他爱在他们的帐篷过夜,

爱像他们那样整日懒散,

爱他们那贫乏而响亮的语言。

毛茸茸的熊离开自己的窝,

成为他的帐篷里的贵客,

在村子里,在草原的大道边,

在摩尔达维亚人的院子跟前,

在提心吊胆的观众面前,

狗熊笨重地跳舞、号叫,

不住咬嚼讨厌的铁链。

老人拄着行路用的拐杖,

懒洋洋地敲得小鼓咚咚,

阿列哥一边唱,一边耍熊,

泽姆菲拉到庄户人跟前转一圈儿,

收下他们随意扔给的赏钱。

天黑了。他们三个人一起

用没有磨过的黍米煮饭。

老人睡了——一切都安静了,

帐篷里静悄悄,一片黑暗。

182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