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6月,窃国大盗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唾骂声中一命呜乎。许多人给蔡元培打电报,希望他回国。蔡元培回电表示:回国可以,但不愿做官。这时,著名学者马叙伦等北京大学教授推荐他做北京大学校长,黎元洪政府的教育总长范源濂也发来正式邀请电。正在他考虑是否接受这一职务的时候,来了一批朋友,发表许多看法。有的说,北京大学太腐败,进去后若不能治理好,对自己的名声有害处,还是不去为妙。但也有人说,既然知道它腐败,就更应该回去整顿,即使失败,也算尽了责任。蔡元培本来就有教育救国的信念,对兴办高等教育又一向兴趣浓厚,于是,便接受朋友中的后一种意见,并得到孙中山支持,与吴玉章一道,于10月2日由法国马赛乘轮船启程回国,走马上任北京大学校长。
说北京大学腐败,真是一点不假。那时,穷人家的孩子大都上不起学,北京大学的学生多半是官僚子弟,一心想升官发财,没有半点钻研学问的兴趣。平时,学生们抽大烟,搓麻将,逛戏园,抄讲义,几乎无所不为。只要是能够让他们当官的老师,不管有没有学问,他们都欢迎。反之,则起哄闹事,以赶跑老师为快。这些老爷学生上学还都带着佣人。上课铃响后,佣人便过来说一声:“请老爷上课。”老师也都是些没有学问的官僚。所以,当时人说北京大学是“官僚养成所”。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蔡元培从1917年1月4日上任第一天,就开始进行整顿。那天,学校的工人们排队在校门口,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他一反以前历任校长目中无人、不予理睬的惯例,摘下自己头上的礼帽,郑重其事地向工人们回鞠了一个躬,使在场的人大吃一惊。不久,他发表演讲,明确对师生们指出: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的场所,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他勉励学生要做到三件事:一要为求学抱定宗旨,二要在行为上砥励德行,三要敬爱师友。总之,希望学生们转变一心当官的旧观念,确立研究学术的新观念。学生毕业时,他送每人一把铜尺,上面刻“各勉日新志,共证岁寒心”10字,以表示他的期望。
蔡元培的就职演说,是他整顿北京大学校风教纪、改造旧北大为新北大的宣言书。尔后,他便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
大学能正常运转,教师是关键。蔡元培在抓紧学生教育的同时,也抓紧教师队伍建设。那时,北京大学的教师中有许多不合格,蔡元培毫不客气,全部辞退。有个法国教员,被辞退后不服气,要控告他,他不予理会。还有3个英国教员,被解聘后请英国公使朱尔典来说情,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朱尔典离开后,恼羞成怒,就威胁说:“看来蔡元培是不想当北大校长了。”蔡元培一笑置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随后,其中一个叫克德莱的英国教师还不甘心,提出上诉,英国公使也通过外交途径向北京政府的外交总长伍廷芳施加压力。伍廷芳给蔡元培写信,劝他向外国人低头。蔡元培回了一封信,不客气地对这位外交部长说:本校辞退教员全是照规矩办事,丝毫没有什么不妥;要是克德莱想打官司,那就悉听尊便。结果不但没给外交部长面子,而且还连续辞退好几个走后门进来的不合格外国教员。
对那些有崇洋媚外心理的教师,蔡元培也不客气地给以批评。当时,有些中国教员上课时不说中国话,却只说外国话。蔡元培明确规定,除了外语课,其他课程的教学一律使用中国话。
那么,该让什么人来大学任教呢?蔡元培在北京走访了一些朋友,有人向他推荐陈独秀做文科学长。他听后精神为之一振:陈独秀,不就是经办《新青年》杂志的那位鼎鼎有名的新文化运动领导人吗?他立刻跑到前门外一家旅馆,找到陈独秀,与他商定做文科学长。此时,蔡元培到北大还不足10天。接着,文科方面,他请了李大钊、鲁迅、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沈君默、周作人等一大批思想先进的著名学者,李大钊并任图书馆馆长。理科方面也聘请到一批有真工夫的科学家,其中有李四光、丁巽甫、王抚工、颜任光、李书华等。法科教员则有马寅初、陶孟和、高一涵,周鲠生、陈启修等知名学者。这些人聚在一起,可真是不得了,北京大学一下子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摇篮和五四爱国运动的发源地,成为带动全国的思想中心。蔡元培则被誉为新文化革命的开国元勋,近代中国思想界首屈一指的卫兵与保姆。
不过,对那些思想很旧但挺有学问的人,蔡元培也并不排斥,而是同样网罗到学校里来。这就是常常被后人所称赞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主义。他认为大学是“囊括大典,网罗众家”的学府:“无论为何种学派,倘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运命者,虽彼此相反,而悉听其自由发展。”这就叫“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因此,他对教师只问学问能力,不问资格年龄,也不过问个人信仰。从复辟党到共产党都可容纳;从国学到西学,一律注重。但是,老师们必须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不允许把与学校制度相违反的个人信仰向学生灌输。人们称赞他“具有容纳异己的雅量,尊重学术思想自由的卓见,在习于专制、好同恶异的东方人中,十属罕见。”表面上看,他的做法似乎是在搞无原则的调和,实际上,是对新兴但还幼小的革命势力的一种最可行、最有实效的保护策略。
蔡元培不是一位无可无不可的老好人。“兼容并包”并不是什么都“容”,什么都“包”,并不是无主张的杂凑。他不允许在大学里尊孔祀孔,不允许设置经学科目,不允许开设宗教课。当时,北京大学里有两位老顽固,一位叫辜鸿铭,英文水平很高,但主张效忠清室、尊王尊孔,到民国时还留着小辫子;另一位叫刘师培,是年轻的国学大师,学问很大,但在历史上有不少污点,曾经叛变革命,拥护袁世凯复辟帝制。因为两人与时代潮流格格不入,所以进步的学生很反感他们。有学生就问蔡元培,为什么要请这种守旧的老顽固做教授?蔡元培回答说:我只希望你们学习辜鸿铭先生的英文和刘师培先生的国学,“并不要你们也拥护复辟或君主立宪”。此外像文史学家黄季刚、陈汉章、崔适等人,思想都比较保守,但是有学问,蔡元培全都予以留任。从这里可以看出,只要有一技之长,蔡元培就任用,并不因那人有缺点、有污点就否定那人的长处。这种风范,就是中国古人说的美德:“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美。”正因如此,有人说蔡元培能在“无所不包”之中“有所不为”,以达到“有所为”的目的,说他不因宽容大量而不趋新,于人无所不容而自身却具有定力。还有人称赞他能在许许多多凳子的夹缝中坐稳坐牢,并且表演自如,具有非同凡响的领导才能和领导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