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小青春之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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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何耀的困境

十一班位于教学楼二楼最东侧的位置,作为最不招人待见的地方,除了拐角的安全通道偶尔有人经过,前面的走廊基本上都是空荡荡的,与走廊另一头截然相反。

上课铃还没打响,沐影走出了教室。似乎是存心的——十一班四周都是空旷的教室,偌大一层教学楼,只有这几间是空着的,甚至就连正上面的一间,也是废置不用的老旧机房。

老旧机房已经许久没有人进来过了,仿佛与十一班有关的一切都会被人刻意的遗忘,不然在排排电脑的遮挡下,这倒真是个幽会的好场所。沐影还是锁了门,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她的进入扰乱了这间机房原有的秩序,灰尘被惊得扬起来,在阳光里上下浮动着。沐影没坐下,而是靠在一张电脑桌的边缘,甚至刻意的不让那边缘挨到她的白色外套。

沐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被接通,沐影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问道:“查清楚了?”

电话那头絮絮地说了好一会儿,沐影一边听,一边满意的微笑着,等到对方说完,倒仿佛是她说了一大段话般吁了口气,道:“很好,等这件事情结束,我的朋友会重谢你的。”

挂掉电话,沐影往教室门外走去,窗户上射进什么光,沐影不经意地往窗户外面一瞥,似乎是被那束光射进了眼睛,沐阳的头晕了一下,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沐影定了定神,再往窗外看去时,只是对面办公楼相框之类的反射进的光罢了。沐影没有多想,也终于没有想起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模糊景象是什么。

上课铃压着沐影的脚步回到教室,刚一坐下,李老师便进了教室。教室里还有些不安定。沐影环顾了一边四周,看到李允言身后的座位还空着,但是李森并没有请假。沐影已经记住了班里每一个人的名字,这可是她第一次这么刻意的去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

李老师惯例地环视一遍四周,眼神扫到李森的位置时停顿了一下,并没有立即询问,而是等上课铃响完,依旧照着他的那一套规矩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上课。”

十一班的人规规矩矩地站起来,齐声喊道:“老师好——”这一套仪式在其他老师那里已经被省略掉了,不过谁也不会带头对李老师说,这种陈腐的东西就免了吧。

“同学们好。”

学生们纷纷坐下。李森已经站在门口。等李老师说完了那句同学们好,才敢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报告。”

众人的心都有些提着,眼神在李老师和李森之间来回转。李森谁的课不好迟到,偏偏要选李老师,这下不定得扣多少学分了。

李老师的脸色果然沉下来,厉声问道:“为什么迟到?”

李森举起手里的课本,忐忑地说:“对不起,李老师,今天出门走得急,课本忘记带了,跑着去别的班借了本。”

“回你的座位上去吧,以后不要这么马马虎虎的,男孩子也要细心一些。”

李森难以置信李老师这么简单就放过他,忙不迭地跑回自己的座位,端端正正地坐着,不敢再惹李老师生气。

冷霂寒本来在认真地看着课本,突然感觉到了不对,扭过头去看李森时,却发现沐影也正微眯着眼睛看着李森。

李森的话看似合情合理,但如果对李森熟悉一点就会发现,李森平时总有些不修边幅,而今天的衣着仿佛是刻意收拾过,只是收拾的很匆忙,衣服上还沾了些尘土;再就是他拿着的课本,就算李森出门再怎么匆忙,也不至于忘了拿书包而只拿着本课本就来上课了吧。

刚一下课,就有几个发现不对的人围了过去。沐影并不过去,因为有什么事待会水仙儿就会自动传播啦。

在第二节课上课之前,沐影不出所料地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周志明上次找茬卓维跃并没有捞到什么好果子吃,心里正一肚子火,结果看见落了单的李森,想起之前在体育场,李森也曾挑衅过他,赶紧叫几个手下围住他,李森知道自己打不过,拼了命地往学校跑,栽了个跟头,书包也被他们抢了,只混乱中从地上捡了本书回来,又怕李老师看到自己的狼狈相加以盘问,于是匆匆的在教室外收拾了自己一番才敢进教室。

这一番话可真是叫十一班的热血男儿们恨得牙痒痒。这个周志明也太嚣张了,以后十一班里的人还不能自己回家了?各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周志明给开了瓢儿。

夏野冲到何耀跟前嚷嚷着:“何少,这种事情平时都是你拿主意,你说,咱们该怎么挫挫这个鳖孙的气焰!”

何耀默不作声的坐在座位上,平时他都是冲上去打头阵的,今个却蔫蔫的。他搓了搓额前的头发,眉头皱得更深了,“我没主意,夏野,这件事我管不了。”

“你说什么呢,这天底下还有你何耀管不了的人。”夏野黑眼珠都往外凸着,完全不相信何耀刚才说的话。

“我真没办法,对不住大家,我家的公司和周氏企业有合作,而且周志明有他们公司的实权,我没法动他。”

没有人再说话。谁也都没有责怪何耀,他已经为了维护十一班而付出很多了,他们要是强迫何耀去治周志明就是得寸进尺了。大家都没了主意,安安静静地待到了放学。

何耀坐在高级轿车的后座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隔着一层玻璃,外面的世界好像另一个世界那么远。

盛夏的季节,天黑还早,路边的大排档已经把摊位支起来,烧烤架上污黑的油渍被燃起的碳火烤得滋滋地冒着气泡。

何耀吃过一次这样的大排档。支起几张小小的桌子,客人一满,拥挤的能闻到隔壁桌赤膊汉子的汗味。脚下的地砖,其他季节都是是干干净净,只有此时沾满了油污和各种的垃圾,走在上面时不时都会打滑。

何耀曾在这里享受过从未有过的美味,代价就是当天晚上他躺在医院里,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后来警察查封了那个大排档,摊主也说不上来卖的是什么肉,而在盛扎啤的铁桶里,警察看到几只喝醉了,触须还抖动着的蟑螂。那几个带他来的哥们儿,何耀再没见过。之后,何耀也再没来过这种地方。

“少爷,少爷?”

“嗯?”何耀回过神来。窗外已经不见了大排档,宽阔平坦的路直通向前方高大的铁栅栏门,那门其实并没有什么防盗的作用,但所有入侵者都逃不过安保系统的眼睛。大门缓缓开启,门口的守卫毕恭毕敬地目送着他的车子驶进去。

佣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餐,餐厅被灯光照得亮堂,何耀不喜欢这样的光,这让每个人的表情都毫无掩盖地暴露在别人眼中,所以在他还是那个自由自在的何少时,他很少回家吃饭。

何耀的父亲和何耀的母亲坐在椅子上等他。何耀礼貌的跟父母打声招呼。何耀妈妈开心的把何耀拉到椅子上坐下,口中念叨的还是那老一番话。

看着桌上精美的菜肴,何耀没什么胃口,耳边传来的唠叨声让他烦躁,他很想让妈妈闭嘴,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例行公事的把食物塞进嘴里,默默数着自己咀嚼的次数,他也不知道嚼多少次咽下去更合适,只是吞咽的本能让他咽下去了。

何耀的父亲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报纸被他翻得哗啦响,威严的样子使得空气十分沉闷,但是何耀宁愿他不说一句话。

把自己碗中的米饭全部填进肚子里,虽然并没多少分量,但何耀胃胀得有些想吐。

“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何耀站起身,他在想自己这时是不是应该对父亲鞠一个躬。有些好笑。

何耀妈妈又唠叨着怎么吃那么少云云。何耀父亲放下报纸,在这个年代,他早就通过网络知道了商业上最新的消息,看报纸只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而已。

“等等。”何耀父亲说道。这两个字让何耀妈妈剩下的话全憋在肚子里。

何耀身子一僵,随即面色如常地问道:“爸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周末腾达公司的周总要和我谈生意,到时候你也一起过来。”

何耀父亲命令式的语气,不容许别人拒绝。

“好的。”说完,何耀转身离开了餐厅。

卧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何耀才松了一口气,他颓败地瘫坐下来。空调的风吹得有些冷,他爬起来,伏在电脑桌上,电脑的桌面是他很喜欢的演员,而那个演员最新的电影他却没能去看。电脑旁边摆放的是何耀去年收到的生日礼物,一家酒吧的钥匙,这是何耀最喜欢的礼物,他用玻璃石头把钥匙封起来,就像一个艺术品一样。那时的何耀在何耀父亲的纵容下过着恣睢的生活。而今年,何耀收到了何耀父亲手里何氏企业百分之十的股份。他猝不及防的从风流倜傥的何少变成了即将继承何氏企业的何总,却潇洒不再。即便鲜少去自家酒吧坐坐,在人前装作意气风发的样子,回到家里又免不了父亲的一番责骂。

何耀的父亲何元正,风流一生却四十多岁时才有了何耀这个唯一的子嗣。何耀的妈妈也是因为有了何耀才能赶走其他那些女人,成功坐上何氏企业董事长夫人的位置。

何耀一直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何氏企业的继承人,这个头衔让他能够从出生起就娇生惯养,前呼后拥,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自己以后要承担什么责任,父亲不管他,母亲纵容他,佣人只要一句话惹得他不高兴就会立刻消失。他混迹于各种风月场所,那里的人们巴结他,奉承他。但他毕竟活了十八年,早就已经能分清什么是虚情,什么是真意。他也有朋友,真正的朋友,可是当何耀的困境来临后,他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何耀的困境大约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何元正突发中风,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何耀总算不是个草包软蛋,对外宣称是何元正出国游玩,这期间公司的大小事务都交由何耀打理。何耀原也是个浪荡子,从小除了吃喝玩乐,哪里懂得那么多生意上的事,让他主持大局,他也只是手足无措罢了。还好何元正躺在医院里,虽然半身不遂,但头脑还是清醒的,说话也没问题,这才使何耀能够安全地稳住董事会的人,直到何元正身体好转。何元正身体好转了,可还是留下了些许后遗症,走路时左腿有些跛。他从十几年前就没有能力风流快活,但他不愿在朋友面前露怯,身边的莺莺燕燕还是没断过。到了自己躺在医院里,动也动不了,何元正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老了。他只在医院里待了半个月。何耀在生意上还是个愣头青,他必须要回公司主持大局。只是这次,他没让何耀回归他原本的生活。

何耀的心里是有预警的,从何元正让他去公司上班时,他就感觉到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他还是想去蹦迪,泡吧,寻开心,可是他不敢走,不敢任性,给他一切荣华富贵的父亲倒下了,董事会的人虎视眈眈,他怕自己稍微一放松,他所拥有的一切,就没了。

何元正教他处理公司的事,教他做生意。何耀对这些一窍不通,何元正就骂他是废物,何耀人生中的前十八年从未被任何人这样教训过,他不敢反抗,他知道反抗的后果。没有人敢拦着何元正,他记忆里模糊不清的父亲的身影,此时渐渐刻印成一个暴君的形象。

何元正从未真正关心过何耀的生活,直到此时他才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对何耀太过放纵,他看得出来何耀的惊慌失措,依然装作视而不见。何耀每天要和他一起处理公务,那些在何正元看起来很简单的文件,何耀要研究很久,基本上每天都要很晚才能回到家,而回家以后,还会有各种老师教他金融,教他外语,教他礼节……何元正也不想这样,他没有办法,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老了,他就会越发感叹世事无常,他想让何耀从零学起,又怕时间不够,他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何氏怎么办?他唯一的孩子怎么办?何耀一度认为自己下一秒就会崩溃,但是每当他一松懈,何元正的责骂就随之而来。大半年的时间就这么过来了,何耀总算有了些生意人的样子。

在外人眼中,何耀依然是那个何少。何耀的朋友只以为何耀马上要继承何氏,所以在何元正面前装乖,何耀不跟他们解释,男人的面子让他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自己的内心有多煎熬。

“滴滴滴”手机的闹钟响了,何耀醒过神来,他知道金融老师马上就要到了。他去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神了些。听完课,何耀还要把白天上学而落下的文件看完。

能不能不去上学呢?父亲曾经问何耀。他在学校里学到的一切,何元正都能用金钱来找到最便捷的方法让他学到。而作为何氏企业的董事长就已经是最好的学历证明了。但何耀展示出了他的坚持,才使这件事不了了之。

“叩叩叩”门响了,佣人的声音传来:“少爷,家教老师到了。”

何耀擦干净脸上的水,镜子里的脸重新变得自信起来,假的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