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调查研究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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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河西走廊的第一个中共县委书记(1)

河西走廊的第一个中共县委书记

——访原铁道兵学院院长吴建初

黄景渊史溶

甘州,是甘肃省张掖县的旧称,地处河西走廊中部。50年前,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西征河西,曾在这里同国民党马步芳匪军浴血奋战,写下了可歌可泣的悲壮史篇。当时秘密建立的中共甘州中心县委,作为河西走廊第一个党的县委组织,在那腥风血雨的艰难岁月里,经历了严酷的考验,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留下了光荣的战斗足迹。

中心县委书记重访故地

1984年10月上旬的一天,中共张掖县委的大院里喜气洋洋,县委的同志聚集一起,准备欢迎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看!他来了!”一辆上海牌小轿车缓缓驶进院里,车上走下来一位身材魁梧,两鬓斑白的军人。他虽年已古稀,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原铁道兵学院院长,1937年初西路军总部派出的中共甘州中心县委书记吴建初同志。

重返故地的吴老,兴致勃勃,热情地跟县委的同志们握手问好,并风趣地说:“我离开张掖快50年了,今天到这里算是回娘家了。不过当年我们那个县委,条件没有现在这样好。那是在祁连山的煤窑里,当时这个张掖城我们是不能随便进的。马匪旅长韩起功的司令部就设在这里,闹不好是要杀头的。我还算幸运,头没有被拿掉,不然,今天我们就见不上面了。”受到他的情绪感染,县委的同志们都笑了起来。

吴建初同志沉吟了一下:“说笑归说笑,那时的斗争可真是残酷啊!我们县委的好几位同志都牺牲了。我在这里八九个月,多亏了乡亲们的掩护。老百姓真是在太好了,我是永远忘不了他们的。”站在身旁的年轻的县委书记插话道:“我们的老书记,请到会议室里,给我们上一堂党史教育课吧。”吴建初谦虚地摆摆手说:“这可不敢当。不过,过去的那些事,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说罢,他被县委的同志们簇拥着向会议室走去。

张掖是座边塞城市,确实有着值得夸耀的历史。远在1000多年前,作为丝绸路上的重要商埠,这里曾举办过26国交易会。13世纪初,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曾在这里游历和居住过,把这里的风土人情记载在他那著名的《东方见闻记》中。张掖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祁连雪水世世代代哺育着这块辽阔的土地,盛产的“乌江大米”闻名遐迩,曾作为稀世之物进贡皇帝,素有“金张掖”的美称。但是,在解放前的反动势力统治下,这片丰饶的土地上却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解放后,人民当家做了主人,才恢复了它应有的尊严,百业兴旺,民富粮丰。今天,这里已成为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了。

“甘州、河西走廊这一带地方,留给我们的印象太深了。”陷入回忆中的吴建初,缓缓地说道:“凡是我接触到的西路军老同志,几乎都有这么一个愿望,想回到这边来看看。这次坐火车一进入河西走廊,我看到车窗外的山山水水,看到那古长城、戈壁滩,就触景生情,多少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多少战友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多少父老乡亲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那历尽艰辛的战斗年代……”

受命于危难之中

1937年2月,千里河西走廊阴云漫天,寒风萧瑟,冰冻地裂。渡河西征的西路军,已和马匪军连续苦战4个多月,不幸接连失利,两万多名红军将士此时余下不足一万,困守在倪家营子。西路军在此过罢春节,为了扭转战局,决定东返,途中在西洞堡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歼灭1000余敌人。客观形势的变化,使西路军又调过头来继续西进,陷入了敌军重兵的层层围困之中。倾巢出动,企图与红军决战,形势一天天严重起来。

西路军总部的首长们分析了眼前的形势,深感自西征作战以来,没有地方工作配合,没有后勤支援的困难。尽管现在为时已晚,但还是要考虑抽调一些有地方工作经验的同志,到地方上去建立党的秘密组织,以策应部队的军事行动。经过研究,总部决定以甘州为中心,建立中心县委,并建立山(丹)永(昌)县委和高(台)抚(彝)县委,隶属甘州中心县委领导,开辟地方工作。吴建初曾长期从事地方工作,当时担任西路军敌工部白军工作科科长,这样,他就成了合适的人选。

吴建初奉命来到总部,西路军政委陈昌浩、总指挥徐向前、政治部主任李卓然,向他下达了新的工作任务,并任命他为甘州中心县委书记,令他立即着手筹建县委,待机出发去开展工作。受命于危难之中的吴建初,深知面临情况的严重,二话没说,欣然领受新任务,告别首长,来到政治部,着手调配人员,组建甘州中心县委。时间紧迫,筹建工作迅速进行,调来的干部有:组织部长岳太华,宣传部长阮志祥,民运部长张××。因县委成员多是四川人,为了便于开展工作,又抽调了总部干部李天义和六名甘肃籍战士参加,河西走廊上的第一个县委就这样组成了。他们在保卫局领了经费和武器,改换服装,规定了和总部联络的方法,准备奔赴新的工作地点。一天黑夜,一支身穿光面羊皮袄,腰揣手枪,一色当地农民打扮的小队伍,悄悄出发了。

吴建初和同志们根据事先侦察好的路线,机智地摆脱了敌人的包围,离开倪家营子,踏上了新的征程。在夜色掩护下,他们越过戈壁滩,朝东南方向急速行进。天色微明时,来到了祁连山根的黑河口。这里有一座破旧的空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这儿人迹罕至,没有烟火。他们布置好岗哨,就在破庙藏起来。眼下,中心县委所面临的首要问题,是要找到一个立脚点。这个立脚点必须有利于县委的隐蔽,能够接近群众,又可以和倪家营子的总部保持联系。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北面戈壁边缘冒出几缕炊烟,他们判断那里有村庄,就决定先到那里试探试探。

这个不大的村子叫龙首堡。在冬日的阳光下,散落四处的农舍,断壁残垣,苍凉荒芜。村子里不见人影,显得死气沉沉。他们在村外的壕沟里观察了半天,决定派两个甘肃籍战士,以找活干为由,进村了解情况。不一会儿,两名战士回来说,由于这里离倪家营子不远,那边战事正紧,村中的青壮年都被拉去运粮草了,保甲长已通告各家各户,遇到外地生人要立即报告,知情不报者以通匪论处。老乡们家家闭门不出。

显然,这一带敌人控制很严,县委是站不住脚的。可再往哪里去呢?大家静静地躺在壕沟里苦思冥想。一会儿,不知谁冒出了一句:“平川待不住,我们不会进山吗?”马上有人应和道:“对,到山里去。在倪家营子时,听老乡们说过,祁连山的浅山区有许多小煤窑,到那里去吧。”吴建初和几位负责人一合计,认为这个意见切合实际,山里面的小煤窑偏僻、分散,远离战区,可以开展工作。于是,中心县委的同志们就朝着祁连山进发了。

吴建初领着同志们,沿着崎岖的小道谨慎地向浅山区行进着。他们翻过一道道山梁,越过一道道沟壑,细心寻找着煤窑。一天,他们登上一座小山头,就听到近处山脚下的一条沟里传出人喊马叫的声音。不一会儿,一辆辆拉煤的牛车、驴车顺山沟走出来。显然,沟里有煤窑。几天不见人烟的同志们,精神振奋起来。吴建初要大家三人一群,两人一伙,从不同的方向朝沟下走去。

这里叫灰条沟,小煤窑很多,沟两面的山梁上,小煤窑和住人的小窑洞比比皆是。煤窑都是原始的手工开采,是一项十分艰苦的营生。窑工们一个个赤条条地背着煤筐,脚着地爬进煤窑里去,用铁镐一点一点把煤刨下来,再手脚着地将煤一筐筐背出来,常常弄得遍体鳞伤。一年到头,窑工们除眼睛和牙齿露点本色外,全身墨黑。相互见了面,如果不开口说话,就认不出是谁来。窑工们都是断了生计的贫苦农民,来到煤窑上挣几个卖命钱。煤窑大多数掌握在窑官和把头的手中,他们疯狂地榨取着窑工们的血汗。县委的同志先后进入灰条沟,混在一堆堆买卖煤炭的人群中,一边帮着干活,一边和窑工们攀谈。他们以找帮工的名义,打听着这一带煤窑的情况。据窑工们说,从灰条沟往东几十里的浅山区,稀稀落落地分布着不少煤窑,规模都不大,但煤的质量颇好,均是优质的无烟煤,销路很好。灰条沟煤窑集中,每天车来人往,络绎不绝。

吴建初仔细观察了这儿的山形地势,认真分析了窑工们介绍的种种情况,他见天色暗了下来,就向同志们一使眼色,自己先朝着沟后的山梁攀去,大家也陆续跟了上来。人员到齐了,吴建初就提出了他的看法:“这一带煤窑的情况基本搞清了,灰条沟的煤窑太集中,人也太杂,不适合县委隐蔽。既然往东都有煤窑,我们就再往东走走,找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同志们都赞成他的意见,遂继续向前行进。天黑了,幸喜有点微弱的星光,可以勉强辨认出坎坷不平的山路。他们翻了几座山包,穿过几道沟壑,半夜时分,从一道深谷中走出来,刚转到沟口,只见对面的半山上,有一线昏黄的亮光。“那儿有煤窑!”这点微弱的光亮,给疲惫的同志们带来了希望。吴健初兴奋地说:“走,过去看看。”

那儿确实是座煤窑。一个门口挂着破麻袋片的小窑洞里,有位汉子正在灯下缝补一件破皮袄,嘴里哼着一曲幽怨的小调。吴建初布置好警戒,带着两名同志钻进了这孔孤窑。那汉子见状,迅疾抓住身旁的镐头,以防不测。吴健初赶忙按住他的手,和蔼地说:“老乡,别害怕,我们是过路人,看见了这儿的灯光,想来歇歇脚。”汉子见吴建初善意的面孔和外乡人的口音,就应了一声:“啊!那你们请坐,坐下歇一歇。”吴建初他们席地而坐,察看了一遍四壁皆空的狭小窑洞,就和这位敦厚、淳朴的汉子拉起家常来。

“请问大哥,你贵姓?”“我叫王有福。”那汉子答道。“啊,王大哥,这窑上就你一个人?”“就我一个,这片山上就我一个人。”“你没有成家?”“有家,在平川里的大满堡乡下。”“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吧?”王有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好什么?过不下去啊,有今日没明日的。你们外乡人不知道,马家队伍可把我们这儿的老百姓糟践苦了,随便杀人、抢人,捐税又多又重。我那点薄田养不活家,收拾完庄稼就上这里来挖煤,换点活命钱。”

“煤窑是自己开的?”“倒是自己开的。这里的煤少,难挖,路又不好走,窑官们看不上,可我还要按时给他们交税。这年月可真不好活人呀!”王有福感叹了一阵,接着就打问起吴建初他们来:“你们是——?”吴建初见他是受苦人,正直爽快,就开门见山地说:“王大哥,实不相瞒,我们是红军。”王有福惊奇地说:“红军?就是打马匪的红军?”吴建初点点头。王有福拍着大腿痛惜地说:“哎呀!你们这些好人啊!怎么没有把马匪收拾掉反而吃了人家的大亏啊,太可惜了!”

见王有福真诚地同情红军,吴建初就进一步说:“王大哥,我们就是和马匪打仗被打散了的,现在想回东面去,可听说路上风声紧,打算避一避再走。”“对,对,现在千万走不得。”“王大哥,我们人生地不熟,你看到什么地方去避好呢?”王有福爽快地说:“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避在我这里。我的煤窑里空地大,十天半月也没人来。”吴建初感激地说:“那就一切拜托你了。”“好说,好说,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没有,王大哥,我们外面还有人。”王有福招呼着:“快,都叫进来,一起吃饭。”

这样,有史以来,甘州的第一个中心县委,就在这个小煤窑内建立了第一个立脚点。经过一段相处和了解,王有福确实是个有正义感、敢作敢为的贫苦农民。县委也了解到,这个地方叫石灰窑,离王有福煤窑不远的山上,还有煤窑,统称石灰窑。他们在这里站稳脚跟后,吴建初先后两次派组织部长岳太华回倪家营子向总部汇报情况,向总部说明,吴建初化名为“老周”,总部有什么事,就到石灰窑通过王有福找老周联络。

甘州中心县委的活动

王有福的煤窑所处的地理位置,对县委的安全来说是理想的。这儿偏僻,远离村镇,便于隐蔽,所产的煤炭都是自己驮出去卖,很少有行人往来。因而,县委落脚在这里后,没有露出一点风声。山腰上的煤窑居高临下,方圆十几里的景物能够一目了然。王有福领着县委的同志们,对周围的山形地势、交通道路,都进行了实地考察。这里进退方便,很利于县委的活动。

要开展工作,就必须接近群众。通过王有福的介绍,县委的同志们都分散到远近的煤窑上去,在可靠的窑里帮工,和穷窑工们结交朋友,掌握这一带的社会情况。县委成员都有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很快就打开了局面。县委的活动范围逐步扩大,在不太长的时间内,西起灰条沟,东至西羊圈,四五十里的浅山区就都成了县委的活动区域,并建立了几个据点。县委成员分别住在各个据点里,交通网也建起来。吴建初经常到各个点上巡视,逐渐和各处的窑工熟悉了,他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周五哥”。县委同志们和窑工一起干活,也个个是浑身煤黑,跟窑工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带的窑官和把头们,各自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占山为王,他们最为关心的是自己煤窑的经济利益。为了进一步巩固县委的安全,对他们也要采取相应的对策,以使他们不要捣鬼。吴建初和县委的同志常常改换装束,有时全副武装,趁黑夜去一一“拜访”他们,故意显示一下自己的装备和力量,让他们感到这是一群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而且来无影去无踪,人多势众,很不好惹。在言谈中向他们递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要管闲事,不得向马匪军和地方当局通风报信,这样彼此可以相安无事。如若不然,一旦察觉,决不轻饶!”窑官和把头们一时摸不清底细,为了自身的利益,还是河水不犯井水,不轻易冒犯这帮人为好。磨子沟有个窑官,他弟弟就是山下一个民团的团长,他不仅不敢给弟弟透一点风,而且每次吴建初他们去时,他都是客客气气,好吃好喝地招待。因此,在一段时期内,这里的局势相对平静。

工作开展得很顺利。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县委决定发展党的组织,在这一带播下革命的种子,以期生根开花。窑工们都是深受剥削压迫的穷苦人,“天下穷人是一家”。县委的同志所宣讲的阶级压迫、翻身求解放、抗日救国等朴素的革命道理,很容易为他们接受。不久,王有福等六七个先进分子被吸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些新党员成了县委的宝贵财富,他们土生土长,与群众有血肉般的联系。在县委存在的八九个月里,他们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