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波妈碎碎念:“静波啊!你怀孕了,家里离不开人照顾,我在想,要不要让你公婆搬过去住。”静波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要!我天天都不在家的。”静波妈不放心:“早饭要吃吧?晚饭也要回家吃。不要天天凑合,要对得起孩子。”
冯莹也劝:“静波,这点你要听小姨的。有孩子的时候你才发现家有一老真是一宝。很多零碎的事,没人拾掇真不行。”孙哲拍板:“就这么定了,我回去跟我妈说。”
静波说家里地方不够住,静波妈就开始想当年:“挤一挤。忍耐是有孩子的人的必经之路。你小时候,我和你爸忙,把你放在宁波你奶奶家,你奶奶把饭碗放地上,鸡吃一口,你吃一口。你没得鸡瘟,真是老天疼你……”
静波没听完就恶心得冲到卫生间开始吐了。静波爸跟着进去,一边给女儿端漱口水,一边苦口婆心:“孩子啊,你已经长大了,你要明白,你的意志不可能主宰全部,单位不行,社会不行,家里也不行。逞强,你就累;服软,你就轻松。这个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现在,操不了那么多心了。要学会放下。”
孙哲在外面插话:“就是,都吐成这样了,她还跟单位领导说……”静波跳出来一把拉住孙哲的袖子:“好!就这么定了!”
周六一大早,静波睡得正香,被外屋的一片嘈杂声吵醒。
客厅的电视机大声地播着狗血电视剧,吵成一片。孙哲妈在家快乐地充满朝气地颠来颠去。她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小家。第一步就是把自己和孙哲爸那两条毛糙得像丝瓜瓤一样的洗脸毛巾洗澡毛巾挂在浴室的暖气片上,与静波一尘不染、整齐码放在壁架上的YSL浴巾相映成趣。
孙哲妈又掏出两把劈了毛的牙刷,插进静波和孙哲的情侣杯里。孙哲看一眼都知道静波得不高兴,悄声建议:“妈,再去买个杯子。一人一个比较卫生。”孙哲爸在外面听见了,说:“不用买,我现给你剪两个。”说完就抄起装满水的塑料瓶,把里头的水倒进烧水壶,找出剪刀,把一次性的塑料瓶剪去半截,还剪个豁口。瞬时俩塑料瓶就站在高雅的卫生间里,然后插上俩劈毛的牙刷,和中华牙膏。老两口对着自己的发明创造,那叫一个满意!孙哲爸自得地说:“哎!早说了,不需要浪费那个钱嘛!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孙哲父母说话声音大,就算压低声音,还比着吵架的阵势说家常话。
孙哲妈把放在淋浴房托架上的透明皂拿来,顺手搓刚才静波吐上面的毛巾,看看没什么地方放肥皂,就相中了静波的熏香炉,她很满意地把透明皂放在熏香炉上,转身去阳台晒毛巾。
静波又嗷着要吐,她冲到厕所,被眼前这幅景象惊呆鸟……孙哲妈看她起床,不无关心地说:“静波啊!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小哲说你天快亮才睡的。这样不行啊,这样对宝宝不好。”
静波有气无力:“我被你们吵得睡不着。你们动静轻一点儿。”
孙哲爸用军队司号的声音回答:“我们都捏着嗓子说话呢!”搞得孙哲和静波哭笑不得。
周末没有休息好,周一静波下班回家已经精疲力竭了,走进客厅,眼前一片炫目。
桌上的花瓶给放地板上了,桌子上放着一个一个小塑料袋装的蔬菜和肉,还多了个很难看的塑料托盘,里面放着公公婆婆的各色降压药、心脏病药、维生素片;沙发上堆着花布被子;茶几上放着茶叶罐儿、乐扣杯,还有一个茶渍斑斑的杯子,一个择菜盆儿;飘窗上,放着老头老太的行李包,敞着口,还有一件背心儿和一把剪刀。
孙哲妈见静波进门,手里拿着剪刀过来迎接:“回来了啊?我这正拾掇呢!家里要好多抹布的,你这日子过得光好看不实用,我把你爸的背心给剪了擦厨房的地。”
静波突然发现窗台上蓝色的猫咪窝不见了:“哎!我猫咪的窝呢?”孙哲妈:“我把猫咪送给我们家邻居大爷了。怀孕的人,不能养猫,容易把弓形虫病传给孩子。”静波愤怒了:“不行!把猫给我抱回来!”
孙哲爸拿出军人的做派大手一挥:“不行!你这时候怎么能养猫呢?满屋子飘的都是毛!你那猫,还哪儿都上,今天还蹦灶台上叼鱼!不能养!我已经送出去了!”
静波冷冷地看着孙哲爸:“这猫要是不回来,我也不会回来,什么时候猫回来了,你让孙哲打电话给我。”说完拎起包,掉头又出门了,把门摔得山响。
静波在办公室伏案加班,人已经困顿得不行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吃路边的地沟油炒饭,冯莹打来电话,问她反应大不大,还告诉她前三个月要小心。一丫要生了,她想去给她买点小毛毛的衣服,顺便给静波也买点儿。又问她想不想出去散心。静波无奈地说:“我加班。”冯莹差点儿没惊掉下巴:“不会吧?怀孕你还加班?”
静波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孙哲爸妈翻脸了。”冯莹大笑:“第一天?第一天就翻脸?你耐性也太差了吧?我心说你能撑一个月。”静波忧伤加气恼地说:“他们背着我把猫送人了!”
孙哲下班一进门,就用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跟爹妈说:“我跟你们说了吧?不行。猫是她命根子。她从大学养到现在了,你把我送走了都得给她把猫留下。你把猫送走了,她能咬死我。”
孙哲爸哭笑不得:“你这在家,一男人家的,什么地位啊?”孙哲妈的话横着就出来了:“这哪能由着她呀!孩子金贵还是猫金贵?万一孩子有什么她担得起吗?”
孙哲:“妈,您到我这儿来是帮忙来的。您要意识到这一点。这个家,是静波的。您哪能上人家家把主人给得罪了呢?”
孙哲爸啪一巴掌扇在孙哲头上:“这房子,首付咱们家还出了一大半呢!什么时候她成主人了!再说了,我们讲的是个理字!是科学!我要是害她,你说我也就算了。我这是爱护她心疼我孙子!你别天天没原则地护你老婆!这事儿,没商量!”
孙哲坚持老婆最大:“爸妈,你们要是这样,我不能留你们在我这儿了。咱家四项基本原则第一条就给违反了。静波永远是对的,我无条件服从。静波在怀孕着,她心情不好对孩子更不好。现在,就得顺着她。”
孙哲爸怒了,把手里拿的喷水壶塞到孙哲手上:“把猫还给她!我们回家!”孙哲想了想,到沙发上开始叠被子,往行李箱里塞。孙哲爸气得手直抖,没地方撒气,只能对着孙哲妈说:“你看看,你看看,养儿子有什么用啊!心里除了老婆,哪有我们父母啊!我们这还是来给他帮忙的呢!”
孙哲淡定地说:“我不用你们帮了。感谢你们。猫送谁家了?我去接回来。”说着已经提着行李箱站在他妈面前了。
孙哲爸指着儿子:“好!好!我们断绝关系!”说完就背着手往门外走。孙哲妈一把挡他面前:“断什么关系?怎么断关系?我不断。我还想看孙子呢!哪儿都不许去,你,去把猫接回来!”
孙哲爸恨老伴糊涂:“你这要是一让步,以后咱们就是寄人篱下了!给人家带着孩子还不落好!就不能让步!”
孙哲妈:“为了我儿子我孙子,我愿意寄人篱下。小哲,你去接静波回家,你替我给她道个歉,我们好心办了坏事。你爸去接猫。我做饭。但说好,猫在家,她不能抱,这真是为她着想。”
孙哲得令喜笑颜开:“哎!谢谢妈!”说完套上衣服就接老婆去了。
静波一进门,猫咪喵地就蹿过来在她脚边环绕。静波高兴得呀,蹲下要抱,看到孙哲直摇手指,说好了,不准抱。静波只能摸了摸陈咪咪。
孙哲妈解着围裙喊:“洗手!吃饭!”孙哲爸还在沙发上生闷气:“不吃!”“没叫你。你爱饿就饿着。”
…………
夜里。客厅里拉开的沙发上,蜷缩着孙哲的父母。孙哲爸嘀咕着:“我想回家。我又不是没地方去,在这儿受气。”孙哲妈戴着老花镜对着昏暗的灯光看药瓶:“明天你去买一盏大瓦的灯,这哪看得见啊!”
“我明天回家!”
“没人给你做饭吃。”
“我!我出去买着吃!”
“没人按顿给你喂药,血压高崩死你。”
“死就死!”
“那不行!我还没同意呢!”
“我寻死还得你同意?”
“你是我的人,你死不死的,可不得向我汇报吗?以前就说好的,在家里我是领导,你都退休了你还耍什么大牌呀!”
“自己有家不待,跑人家家来挤沙发。这房子还有我的股份,过来干活第一天就让你儿子往外轰。我没脸!”
孙哲妈像劝孩子一样劝老伴:“为了孩子,咱不要脸了。孩子需要咱,咱就在这儿待着;孩子不需要咱,咱就走人。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孩子之上。过来,就是帮忙的,就当自己是不要钱的保姆,一切听孩子的。”
孙哲爸不明白:“你咋修炼的?觉悟这么高?”
孙哲妈神气得很:“开玩笑!都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了,搞了一辈子政工工作,这点儿觉悟还没有吗?以前,我们服务于社会,现在,我们服务于家庭。我们就是螺丝钉,哪儿需要我们,我们就往哪里戳。”
孙哲爸哼一声:“看出来了,都戳沙发里了。”
孙哲妈拿着药瓶出神:“静波这孩子啊,糙,像小子不像丫头。人呢,真不是个坏人,就是到哪儿都风风火火的,这俩孩子吧,都没单独过过日子,说来也快三十的人了,既不生火也不做饭,今天蹭娘家,明天蹭婆家。以前没孩子,怎么糊弄都是一天,可现在不行了啊,这肚子里装了个小的,大的没谱,小的不能没照顾啊!咱,就当,替社会看护个小苗苗?”
孙哲爸也感慨:“现在的小孩,可不都这样吗,过日子跟过家家似的。他俩,已经算好的了。我战友的小孩,刚喝完喜酒没三个月,这都离婚了。人家能安定下来生孩子,已经算我们孙家烧高香了。”
“啊?离了?为什么呀?”孙哲妈倒不觉得三个月意外,就是想八卦一下为什么。孙哲爸说:“谁洗衣服谁洗碗,都是鸡毛蒜皮,我都听不下去。”孙哲妈忽然想到了重点:“我们刚送的礼钱,打水漂了啊?”孙哲爸笑了:“不错了!离婚没办酒席再收你一次。”孙哲妈恍然大悟:“噢!要是这样结了离,离了结,还是一门致富的营生了!”孙哲爸想了想也解气了:“要是这样比,静波,还真算是个好孩子呢!孙哲前一段时间不上班,她也没什么意见。”
孙哲妈又站到自己儿子一边:“嗨!她就不该有意见!人家报纸上说一着名导演在家待业七年,老婆一点意见都没有,后来人家不拿奥斯卡大奖了吗?人哪,不要目光短浅!”
孙哲爸有些嘲笑孙哲妈:“你觉得,你儿子以后能拿什么奖?”孙哲妈想了一下,突然就不好意思了:“他呀,除了爱老婆奖,他还真不像能拿啥奖的。”
第二天上班,静波捂着肚子趴桌子上迷糊,进来个小姑娘把文件放静波桌子上说:“老板说这个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发过去了。”静波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放那儿吧!”小姑娘却一点眼色没有地不依不饶:“老板说马上就要发的。”静波有气无力地打开文件夹,脑海里出现各种幻象,头顶上吊下一根绳子把自己的眼皮给拉开,有一把锥子撑在眼皮中间,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尼玛怀孕怎么跟白蛇要冬眠一样啊?
小姑娘站在桌边不走,嘴巴还一张一合地催静波。静波手在抽屉里摸摸,摸出个冰袋,敷在眼皮上,忍不住咝地倒吸凉气,立刻惊醒了。
门口,范公主敲敲门:“怎么还犯冬困呢?怀孕的人真伤不起啊!孕期反应太重,我得回去睡一会儿了。有事你替我照看一下啊!”静波无力地冲她挥挥手。范公主翩然出门了。
静波对小姑娘说:“给我倒杯浓咖啡。”小姑娘这会子回神了:“怀孕了不能喝咖啡吧?不健康。”
静波坚定地说:“我首先得活着,才能谈健康。”
夜深人静。静波像只夜老鼠一样在屋里东遛西逛,又是找资料,又是蹙着眉上网查询。孙哲还在电脑前奋力敲字,回头看看精神抖擞眸子放光像吸了鸦片一样的静波:“你还不赶紧睡,到白天就犯困。”
静波有点神不守舍了:“我早上好像给一张不该发出去的报告签字了。”
孙哲不无担忧地说:“怀孕期间不宜做任何重要决定。”
静波又想起一茬事儿:“我得写张条,白天不记事。明天要记得把万利拖欠我们的广告费要回来。”
孙哲感慨:“一到夜里你就跟猫头鹰似的眼珠子滴溜乱转。这应该是你养胎的时候。”
静波转头问:“哎,你说,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孙哲一点磕巴都没打就蹦出“儿子”二字。静波不爽了:“我没想到你也重男轻女。不应该啊,你这城里的孩子。”
孙哲说:“跟重男轻女没关系,养女儿责任太重。长得好看要担心,长得难看要担心;早恋要担心,晚恋你更要担心;嫁的男人条件好,你要担心,嫁的男人条件差你还要担心。养女儿就是担心一辈子,不如男孩来得痛快。结婚以后剩下的担心就丢给他老婆了。”
静波“切”一声:“养孩子,哪有不担心的呀!担心到从娘刚知道有TA起,就吐了——你为什么不睡?”
“跟人家一起接了个活儿。帮人代写论文。”
“啊?这么没品?”
“暴利啊!一篇四万,一人两万,半个月时间——如果不跟老婆聊天的话。”
静波问:“你前两天不是帮人做苹果小游戏吗?”
“广撒网,多捕鱼。那个不赚钱。天天给苹果写游戏的人多了,有几个变成愤怒的小鸟啊!对了,毛驴问你愿意帮他的杂志做插画吗,一幅四百。”
静波摇头:“你在广度上奋进,我在深度上挖潜。这种小钱花死都不够我一次诊费的。我看我能不能设计个贝聿铭那难看的金字塔在卢浮宫上,我就一辈子能混吃喝了。”说完到书架上抱了一本普利策设计大奖的书开始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