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艮岳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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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玉殒香消

去五国城的辽北古道犹如一根褐色的飘带,在那绵亘的深山老林中时隐时现。

接连几日的春风和煦、艳阳高照,已经使这片古老的土地感受到了春信的如期而至。遍地的积雪开始融化,啪啪答答的水滴儿从密密匝匝的松树上滴下来,汇聚成涓涓细流在山林里蜿蜒流淌,而后又变成叮叮咚咚地欢快奔流着的小溪了。

那连绵起伏的千山万壑间,莽莽苍苍的森林渐渐泛青,不知不觉之中,一抹春色已经悄染林梢了。

丁信和月姑还在艰难地行走在这条山林相夹的辽北古道上。可以看出,他们已经身心疲惫,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了。

气喘吁吁的月姑抹了一把汗,幽幽地说:“这天气一热,就容易渴了,我这一阵子走得嗓子眼里冒烟了啊!嗯,丁哥儿,你那水葫芦里还有水吗?”

丁信摇了摇水葫芦,说:“不多了,还有一点儿!”

月姑一看水这么少了,就说:“嗯,水太少了,那你就喝了吧!”

丁信执拗地把水葫芦递给月姑,重重地说:“还是你喝吧!我没事儿!”

月姑接过水葫芦,仰面喝了一口,又把水葫芦递给丁信,说:“还有一点儿,你润润喉咙吧!”

于是,丁信又接了过来,仰面喝了。

两个人就这样推推让让地喝过水后,又继续往前走,可刚刚走了一阵儿,还是饥渴难耐。那一阵阵的焦渴犹如架在腹中的一座火炉,火急火燎地烘烤着他们的五脏六腑啊!

月姑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感觉一丝儿咸咸的味道。她立马吐了一口,可看到的却是一口带着血丝的、粘粘的唾沫!

丁信看到月姑的嘴唇又淌血了,就心疼地埋怨道:“哎呀,不是给你讲了八百遍了吗?怎么还是舔嘴唇呀?咱们心焦气躁地赶路,连一口水都喝不上,能不上火吗!”

月姑无奈地看了丁信一眼,本来想给他说,自己也不是特意地舔嘴唇,而是在不经意间就舔了!可她看到丁信一脸痛惜的样子,知道丈夫也是看到自己吐血了,因心疼自己才发的脾气,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焦渴之中的他们听见了“哗哗啦啦”的流水声!这一下真是让他们喜出望外了!于是他们俩便顺着山坡仔细寻找,果然在低洼处发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

他们急忙走过去,俯下身子,把嘴伸入那澄碧清凉的溪水中,像在沙漠中跋涉半天、焦渴难耐的山羊一样,“咕咕咚咚”地喝了个够。

他们又把水葫芦按在那清清亮亮的溪水中,也让水葫芦“咕咕咚咚”地灌了个饱。

他们抹了一下嘴,相互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然后又相互搀扶着走去。

一对儿一瘸一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里。

当天夜里,在五国城宋人驻地的昏黄松油灯下,拉犁子劳累了一天的皇室贵胄们在吃着晚饭。

晚饭很简单,是紫红色的高粱面馍馍和黄橙橙的小米稀粥。

钦宗吃着喝着,便不再吃了,而是皱着眉头一口接一口地吐起酸水来。

徽宗看见,便叹气道:“是不是胃里又泛酸水了?”

“嗯,是的!唉,俺的胃特别娇贵,吃点儿甜的、酸的、辣的,见点儿凉、生点儿气、受点儿累,都要吐酸水!唉,真是没办法!”钦宗赵桓一脸痛苦地连连点着头说。

韦贤后看了一眼钦宗赵桓,无限痛惜地说:“要不,你到那边捏一点儿碎盐撒在粥里,兴许能好一点儿!”

徽宗亦万分感慨地说:“唉,连点儿咸菜也没有!这小米粥就需要咸菜来搭配啊!呃,咱们到夏天一定种些萝卜,腌些咸菜!”

正在他们这么说话的当儿,张秉承端着一盆咸菜走了进来。

徽宗感慨地说:“哎呀,张老哥儿,你真是俺们的‘及时雨’啊!简直是‘雪中送炭’来了呀!”

众人见有了咸菜,便纷纷围上来,争先恐后地往自己碗里夹着。

一看自己端来的咸菜这么受人欢迎,张秉承捋着他的白胡子哈哈大笑了:“哎呀,别争别争,我家有几大缸咸菜呢,够你们吃的!”

钦宗连连点着头,无限感激地对张秉承说:“啊呀,张大伯哇,那真是太感谢您这知冷知热的好心人了啊!”

“呃,感谢个啥?这区区小事嘛,何足挂齿啊!”张秉承这么说着,又望着众人的那彻底地去掉皇家贵胄的尊贵和斯文、而一副还原本真的贪婪的吃相,打趣地问道:“小皇上,你觉得俺的这咸菜疙瘩,比起你们以前吃的那些鲍鱼熊掌、猴头燕窝什么的,哪个好吃啊?”

钦宗感慨地说:“哎呀,现在吃着您老的这咸菜疙瘩,确实比那鲍鱼熊掌、猴头燕窝好吃得多了啊!”

“啊,小皇上这么说,是不是在故意地说笑话、说疯话,是不是有点儿夸大其词、言不由衷了哇?”张秉承故意说着闲话。

钦宗一本正经地说:“呃,张大伯,俺说的话可是百分之百地肺腑之言啊!从理论上讲,您老的这咸菜疙瘩也许没有那些鲍鱼熊掌、猴头燕窝什么的好吃,但是,一来是那昔日的鲍鱼熊掌、猴头燕窝到底是什么滋味,当时也没有在意地咀嚼和品味,也就囫囵吞枣地吃过了,也没有留下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二是它即便再好吃,现在也只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呀!而您老的这咸菜疙瘩,咬上一口就能立马满嘴生香,就能止住胃里上翻的酸水啊!嗯嗯,您老评评,这咸菜疙瘩是不是胜过那鲍鱼熊掌了哇?”

“哈哈哈!小皇上真是会说话啊!一样的话儿,让你给说得头头是道了啊!”张秉承捋了捋他的银须,开心地笑起来。可他笑着笑着,突然环顾了一下吃饭的人,诧异地问:“咱们刚才说的都是笑话、疯话,可我从疯话上一下子想到了玉福帝姬,你们这吃饭的人中怎么没有她呀?”

这时众人才急急地四顾细看,发现果然没有玉福啊!

徽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蜡黄了,连连顿足:“哎呀,今天大家拉犁子都累坏了、饿坏了,所以也都没有顾得上想着她呀!”

“哎呀,怎么把她给忽略了呀!”钦宗亦大惊失色。

韦贤后亦连连拍手:“是呀,咱们今天怎么把玉福给忘记了哇!”

“唉,刚才我老是觉得有一个什么事情没有做,觉得不对劲儿,原来就是这个事情啊!”赵栋亦无限遗憾地挠着头皮说。

张秉承担心起来,忧心忡忡地怯怯说:“哎呀,这都天黑了好大一会子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呀?”

“对,咱们赶快到山林里找她去吧!”徽宗急急地说。

“是的,咱们也别继续吃晚饭了,快快地去找她吧!”钦宗亦火急火燎地说。

于是,赵栋和几个皇子立马放下手中的饭碗,赶忙去操置点燃了几只火把,大家神情紧张地匆匆奔后山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酽酽地黑了下来。在五国城后边黑森森的山林里,渐渐走过来一群手执火把的人。

他们在焦急地寻找着,呼叫着:“玉福——玉福——”

一声声焦躁且凄楚的呼叫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众人寻找了一段时间,但仍一无所获。

钦宗焦急地嚷:“她到底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赵栋说:“她不愿拉犁子,就说是去捡蘑菇而跑着玩去了,不知能走到哪里!”

徽宗说:“她以前到那边的山涧流水前玩耍过,咱们再到那边寻找寻找吧?”

“好吧!”众人应了一声,又匆匆地向山涧而去。

“玉福——玉福——”众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喊着。

但漆黑的山林里依然无人应声。

众人在涧水边焦急地寻找着、寻找着。

突然,钦宗“哎哟”一声惨叫起来。众人循声向他围拢过来,果然发现一个人躺在那里。

众人焦躁地厉声叫道:“玉福——”可她并不应声。

钦宗用火把照其面部。——啊,那是一副面目模糊、满是血污、惨不忍睹的形象!

徽宗大哭着扑过去:“吾的孩子哇!你这是怎么了呀?你这是怎么了呀?”

张秉承俯身以手试鼻,连连摇头叹息道:“唉,已经没有了气息!这准是被黑瞎子拍的!那野物的掌太厉害了啊!”

众人皆“呜呜”地大哭起来。

徽宗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脸,大呼道:“多么活泼可爱的闺女呀!都是让吾给害得,惨死在这里了哇!”

随着一声声哭叫,玉福那可爱的形象一幕幕浮现在大家面前——那是玉福调皮地参见徽宗,一副潇洒无拘的形态;玉福与月姑、赵桓、朱琏结拜时,向徽宗、郑太后叩头的情境;玉福同月姑、赵桓、赵栋等皇子、帝姬,在赛场打马球的情境;玉福在艮岳的墨香阁,要求徽宗把丁信封为自己的驸马时的情境;玉福在押解路上,与王贵妃拌嘴时的情境;玉福在燕京洗衣坊,突然变疯的情境;在燕京的北门外,前来送行的耶律延禧欲拥抱她,可疯癫了的她却怒打自己的情人的情境;玉福在来五国城的路上,见徽宗掉下悬崖,说徽宗是“小老头亮一手”时的情境……

少顷,钦宗拉了拉仍在痛哭的徽宗,说道:“父皇,咱们还是把玉福抬走吧?”

徽宗终于抹了一把清泪,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抬起了玉福的尸体,向这边走去。

众人抬着玉福的尸体,一路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在一片较为平坦的山林边,钦宗让大家停了下来。

一直放声大哭着的徽宗诧异地望着钦宗问:“桓儿,怎么不走了?”

钦宗幽幽地说:“父皇,我们如果现在把玉福抬到咱们的驻地,那些帝姬、嫔妃们看了她的这副形象,准会吓得夜里发呓症的!父皇,玉福反正是惨死了,也不能复生了,我们在这里又无法举行什么安葬仪式,干脆就埋葬在这里吧?”

“这——”徽宗还在犹豫着。

张秉承亦坦承地说:“皇帝老哥儿,小皇上说得对,‘亡人入土为安’,还是埋在这里吧!”

“唉,那好吧!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啊,我的屈死的女儿哇!”徽宗点了点头,又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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