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破晓前后。
天空是灰色的,云层也是灰色的,这个沉睡中的大城还没有开始苏醒,千家万户,还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把所有的颜色,全部融入了这一片灰蒙。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犬吠,灰色的天空下,忽然冒出了一股浓烟。
紫色的烟。
这间屋子在一幢小楼上,小楼的地基,本来就比别的地方高一点,要爬上十来级石阶,才能进入门户。
窄窄的门,窄窄的楼梯,布置清雅的房间,窗户都很宽大,从窗内看出去,满城秋色,俱在眼前。
现在有三个人正坐在窗前眺望。
一个身材已微微发胖的中年人,长长的眼,方方的脸,穿得考究,看起来很有威严,小指上留着很长的指甲,显见得平时很少做事。
另外一个瘦小的老人,鹰钩鼻、三角眼,满脸精明之色,一双手上青筋盘蛇般凸起,看来非但是个劳碌命,而且还练过鹰爪力一类的功夫。
第三个人年纪就比较轻得多了,面白如玉,剑眉星目,是个标准的美少年,除了发冠上镶了一块翠玉外,全身上下绝没一点奢侈多余的装饰。
他的态度虽然很温和,另外两个年纪比他大的人,却显然对他很尊敬。
三个人都看见了那紫色的烟,三个平常很镇定的人,脸上都改变了颜色。
“邢总,你知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中年人问老者。
老者的一双锐眼,锥子般盯着那股烟,沉吟着道:“看方向,好像是在胡家桥麻油磨坊附近那一带,差错绝不会超过两条街。”
在这里他已经待了三十二年,从小差役,干到总捕头,对这个城市所有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少年虽然是头一天晚上才赶来的,对他却信任得很,没有再多问一句话,立刻就站起来说:“走。”
邢总的估计果然完全正确。
那股紫色浓烟,果然是从胡家桥下大磨坊后面一条小巷里的一幢平房屋顶烟囱上冒出来的。
那是一幢很朴实古旧的平房,三明两暗五间房子,建筑得很坚固,厨房盖得特别宽敞,烟囱也砌得特别高大,所以冒出来的烟特别浓。
可是邢总他们赶到的时候,别家的炊烟刚起,这一家炉子里的烟火,却已经快熄灭了,烟囱里只有淡淡的几缕轻烟散出,化作一片淡紫色的轻雾。
“屋子里的人呢?”
没有人。
炉灶是温的,灶上还炖着热热的一锅番薯粥,一张洗得发白的柳桉木八仙桌上,还摆着四碟配粥的小菜,一碟摊鸡子,一碟油焖笋,一碟炒葫芦,还有一碟用胡家桥特产的麻油拌的酱豆腐。
桌上只有一副碗筷,碗里还留着小半碗剩粥。
人呢?显然是生了火,热了灶,熬上粥,吃过了早点之后才走的。
中年人忍不住冷笑:“这位仁兄,做事倒从容得很。”
少年淡淡地说:“一个人杀人如果杀多了,无论做什么别的事,都不会着急了。”
中年人仿佛忽然觉得有点发冷,凑到炉灶前面问邢总:“你找到了什么?”
老者正从炉灶里抓起一把灰烬在仔细观察着。
“这一次还是跟前几次一样,那股紫烟是用一种特别的燃料,加在柴火里烧出来的。”
“哪一种燃料?”少年问。
“就是做烟花火炮的老师傅们常用的那一种。”邢总道,“只不过他用的这一种,好像是京城的宝雨堂特别加料做的,所以颜色特别浓,而且经久耐烧。”
——京城,宝雨堂?燃烟的这个人,莫非也是从京城来的?
少年皱了皱眉,可是神情很快就恢复沉静,他问邢总:“紫烟出现,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第六次。”
“六次出现的地方都不同?”
“是的。”
邢总说:“第一次,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庙里;第二次,是一家已经关门停业的面馆;第三次到这一次,都是没有人的空房。”
“六次紫烟,五条人命?”
“是的。”
邢总的声音和神态都已沉重:“紫烟出现的三天之内,定有一位名人被刺杀而死,现场完全没有一点线索留下。”
“死的人呢?”少年问,“五位死者彼此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没有。”邢总断然道,“完全没有。”
他又解释:“五位死者虽然都是极有名气的人,可是出身和行业都不同,彼此间可以说完全不认得。”
中年人忍不住插口:“凌公子,”他对少年说,“邢总吃了三十几年公门饭,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我明白。”
这位姓凌的公子,年轻明亮的双眼中,竟现出了一种甚至比邢总还老练的表情,他缓缓地说:“我只不过觉得,这五个人之间,一定有某一种神秘的牵连,五个人的命运,都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绑在一起,只可惜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把这条绳子找出来。”
他慢慢地走过去,坐到摆着碗筷的那个座位上,凝视着面前吃剩的饭菜,忽然伸出手去拿筷子,很快地又缩回来,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
邢总的眼睛里,立刻跟着发出了光。
“这个杀人的人,是用左手的。”
“对。”
“他比较喜欢吃酱豆腐。”
筷子在碗的左边,别的菜几乎原封不动,酱豆腐剩下的已不多。
邢总对自己有点生气,一个三十多年的老公事,观察力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少年。
他忍不住呼了口气。
“凌公子,难怪别人都说秀出群伦凌玉峰是六扇门里不世出的人杰,现在小人总算相信了。”
凌玉峰避开了他的恭维,却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忽然问邢总:“第一次发现紫烟的那个小庙,里面供的是什么神?”
“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