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挂职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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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上告信(1)

杜斌烦透了,一夜也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下眼袋呈黑色,脸色有些蜡黄。

杜斌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吴宇就跟了进来,他将杜斌茶杯里的隔夜茶倒掉,给杜斌沏了新茶,轻声放在他桌子上,关切地问:“杜市长,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没病。就是昨夜没睡好。”杜斌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吴宇把一封信放在桌子上,眼神复杂地关上门走了。杜斌翻了翻桌子上通讯员放好的报纸,没啥大新闻。他把吴宇放下的信封拿起来,上面没留地址,只写着“教育局职工”的字样。杜斌边拆边想,恐怕又是上访信。自从杜斌来昌海后,每天上班看上访信几乎成了惯例。

果然是上访信。不过这次举报的是杜斌。杜斌的脑袋瞬间就大了,信的内容说他为了搞政绩工程,不惜搞一言堂,多次推翻教育局的集体决定,强迫教育局党委接受自己的意见等。上告信还捕风捉影,罗列了一些凭空捏造的罪名。

杜斌知道信的内容是胡诌,对他造不成伤害。

但他还是感到一阵冷意从脊背向他袭来。他清楚,既然上访信公开寄到了他这里,那赵法瑶书记、刘玉林市长肯定也会收到。而且,人大主任原道石、政协主席胡丰林、纪检委书记孙向东也会收到。

这时,组织部长刘伟的电话打了过来,她问:“杜市长,最近忙啥呢?”

杜斌想,肯定她也接到了上访信,所以才来电话探听虚实。杜斌打哈哈说:“还不是乱事一团,哪像你呀,整天忙大事。”聊了一会儿,刘伟见也聊不出什么内容,就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把电话撂下了。

不一会儿,常务副市长陈鹏推门进来了,杜斌站起来,说:“呦,陈市长,你不是去浙江招商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鹏手里拿着一盒茶叶,在沙发上坐下,说:“昨晚回来的。没啥好带的,给你弄了盒顶级龙井。”杜斌说:“谢谢了!那边热吧?”

“热,热得人发慌,晚上也睡不好觉。”陈鹏挠了下头皮,说,“杜市长,最近挺忙吧?”

“唉,教育那摊子,都是杂事,有啥忙不忙的?”杜斌说。

陈鹏唠了几句闲嗑,说财政部来人了,财政局长江大为请他去陪同考察,就告辞走了。

杜斌想,怎么突然间都来关心起自己了?这么分析下去,肯定陈鹏和刘伟这一级的领导,也收到了告他的信。也许,上告信散发的面还会更大,弄不好,所有科级单位的领导都收到了呢。

杜斌的分析没错。检察长马德良也接到了上告信。他快速浏览了信的内容,就悄悄压了下来。

杜斌来昌海市挂职以来,他没少往杜斌的宿舍301跑,也没少请杜斌吃饭。

用马德良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他自己没希望当作家了,就把希望寄托在上初中二年级的女儿马小媛身上。他请杜斌带一带马小媛,重点培养培养。马小媛属于早熟的那类女孩,胆子大,性格开朗、活泼。她也很有文学天赋。

杜斌就做了顺水人情,马小媛的几篇小散文,经过他简单的指点,杜斌寄给了省报社的副刊编辑。编辑见是杜斌推荐来的稿件,就发表了。

66这下可把马德良高兴坏了。二十多年来,他没少给省里的报刊投稿,可一个铅字也没见着。马小媛只经过杜斌随便一指点,竟然能发表文学作品了。杜斌在他眼里就显得神圣起来了。

晚上下班前,马德良把电话打了过来。

“光棍,晚上没局子吧?我请你去‘回民饭店’吃饭,你自己开车去吧。”

杜斌推掉了三中校长的饭局,自己开车去了“回民饭店”。

马淑君见哥哥和杜斌来吃饭,亲自将菜端上桌。按照以前他俩来的惯例,只要吃饭的客人不是很多,马德良总要招呼妹妹坐下来,陪着他俩喝两杯。马淑君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子,还想陪杜斌喝两口。马德良递了个眼色给她,说:“你先出去吧,我俩今天不喝酒,主要想商量个事。”

马淑君伸了下舌头,知趣地把门关上了。

马德良低声把上告信的内容简单地跟杜斌说了一遍。说完了,杜斌松了口气。他想还好,罪状虽然胡乱罗列了一大堆,但都是无关紧要的捕风捉影,只要稍一调查,自会风清云朗,还他清白。

然而,上告信也不都是无中生有,确实也抓住了杜斌的一个“辫子”。

这是当前任何想要向上级部门伸手要钱的人或部门,都无法回避的现实。那就是要请人家吃饭。

杜斌有些气愤,说:“到省里去申请资金,当然得请人家吃饭,请人家跳舞唱歌,请人家蒸桑拿浴。那是省城呀,你随便请人家到小吃部去吃,人家就给你几百万无偿资金?可能吗?要去高档酒店,要吃山珍海味,要喝洋酒。没有几千元能打通关节吗?”

“你别激动,慢慢说,”马德良比较镇静,“来,喝口茶顺顺气。”马德良跟杜斌撞了下杯,先喝了。他看着杜斌喝干杯子里的茶,又给杜斌倒满。

“你也不是外人,我干脆都告诉你吧。”杜斌说,“朝人家要这么多钱,而且那么多人排队等着要钱,人家给谁不行?光请人家吃吃喝喝还不行。是要给关键人物做公关工作的。”

“你一共花了多少钱?”马德良说。

杜斌粗略计算了一下,说:“为了争取到的四百五十万无偿资金,花了两万多块。回来就在教育局报销了。”马德良点点头,说:“不多!花这么点钱,办这么大事,还是你有能耐!”

“这是游戏规则呀。”杜斌将杯里的茶水喝干,“昌海市哪个部门要钱,不都是这样做的?”杜斌这么激动,不是因为上告信说他请客送礼,也不是因为说他给人家送钱了。上告信说杜斌拿着这两万块钱,揣自己腰包了。马德良当然不相信,他问:“这是真的吗?”

“放屁!”杜斌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恼怒地说,“我是报销了两万多块钱,但我都花出去了。我也跟市委赵书记请示过。向上面要钱,就伸着两个空爪子,空手套白狼啊?谁会搭理你呀。”

马德良像鹰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杜斌的眼睛,足足盯了一分钟,说:“上告信里,可告你揣个人腰包了。”杜斌也盯着他的眼睛,说:“一分一厘,也没揣进我的腰包。我以我的母亲做保证!”

马德良笑了,杜斌也被自己的誓言弄笑了。他想,怎么拿母亲做保证呢?母亲早已不在了。就是保证了,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早上,杜斌的头有些痛,他简单洗漱后,到楼下的小餐厅喝了碗豆浆就去上班了。打开办公室的门,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呢,吴宇就敲门进来了,他说:“杜市长,玉林市长的秘书来电话说,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杜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知道了。”他翻开新来的报纸浏览一遍,想先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再去刘玉林办公室。吴宇没走,他迟疑了下说:“好像,刘市长请您现在就过去。”

杜斌合上报纸,仔细地盯着吴宇的脸看,吴宇被他看得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杜斌耸耸肩膀,笑着说:“吴秘书,听说没,教育局的人在写我的上告信。”

“没,没听说呀!”吴宇的脸更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怎么,教育局的人?告你?”

“是呀,教育局的人在告我,上告材料上写着教育局全体职工。”

“他们为啥告你?凭啥?”吴宇显得有些气愤。

看着吴宇的表情,杜斌想,这小子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还在我跟前演戏呢,瞧他装得多像,演得跟真的似的。杜斌所答非所问地说:“难道,市府你们这些秘书就没有议论?平时,你们的小道消息可是最灵通的啊!”

吴宇态度坚决地摇摇头,否定说:“没听他们议论过。再说了,他们即使知道了,即使议论这件事,也不能当着我的面议论啊,因为我是您的秘书,他们不能不知道咱俩的关系。”

“好了。”杜斌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如果你听到什么议论,及时跟我说。”

刘玉林的秘书告诉杜斌,陈鹏和财政局长江大为,正在刘玉林办公室汇报接待财政部领导的情况,请他稍等一会儿。杜斌就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仔细地欣赏着墙上新挂上去的一幅“高山流水图”,刘玉林的秘书端来一杯新沏好的“碧螺春”茶,放在杜斌腿前的茶几上,悄声说:“您先喝点茶,杜市长。陈市长他们快汇报完了。”杜斌友好地冲他笑了下,说:“没事,我等会儿,你先去忙吧。”

杜斌曾听马德良说过,常务副市长陈鹏和财政局长江大为是中学同学,关系一直挺铁。而且他俩还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好色。马德良说,陈鹏是靠抱着刘玉林这棵大树才起家的,但在昌海市的威信不高,主要是他做事私心太重,喜欢私下搞小动作,属于蝇营狗苟的那类人。去年接到过一封检举陈鹏的信,状告他和一中的副校长李凤兰乱搞男女关系,说在一中的教师中产生了极坏的影响,要求组织严肃处理。马德良说他接到检举信后,因为涉及的是政府常务副市长,当时有所顾忌就没声张,心想反正官员的生活作风问题归纪检委管,既然自己收到了检举信,那纪检委和其他市领导肯定也会收到的,看看动静再说。后来果然没有弄出什么动静,他估计不是纪检委、就是刘玉林,或者是那些秘书们把检举信偷偷压下了。

至于财政局长江大为,因为和财政部的一个处长是大学同学,这几年没少给昌海市要到钱,成了市委书记和市长眼中的红人,就有些有恃无恐了,他和单位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搞上后,被老婆发现了,闹到纪检委和市长刘玉林那儿。刘玉林把他老婆安抚住后,把江大为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通,将那个女大学生调到了昌海市驻北京办事处,才使风波有所平息。可江大为与那女大学生藕断丝连,经常借去北京找他同学要钱的机会,与她幽会。两年前,江大为因为经常大额赌博被群众举报,说他一个月薪两千元的局长,每次赌博的输赢数额都在万元,肯定是贪污了公款,昌海市的领导和纪检委都接到了举报信,也是刘玉林找了纪检委书记孙向东,以匿名信无法查证为由,把这件事暗中压了下来。后来市委书记赵法瑶问过这件事,他们也以匿名信诬告为由搪塞了过去。

几分钟后,里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接着陈鹏和江大为出来了。

江大为冲杜斌问了声:“杜市长好!”就匆忙回去了。陈鹏冲杜斌笑笑,歉意地解释说:“财政部的领导刚走,是江大为的那个大学同学,我和江大为跟玉林市长汇报一下接待情况。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他这么一问,话语里就多了层意思。而杜斌还发现,他的眼神里突然也多了层内容,除了包含着问候、关心的表意外,还隐含着探询和一丝嘲讽的意思,似乎在说:“怎么样,教育局全体职工告你的事,你还能挺得住吗?你怎么搞的,难道真是为了给自己捞政绩,而去伤害大家的利益吗?俞思卿不是你的恩师吗?你怎么连恩师的面子都不给,还弄得这么僵?上告信的落款是教育局全体职工,可包含着你的恩师俞思卿啊!还有,你怎么就把向省里公关的两万块,揣进自己腰包里了呢?值得么?”

杜斌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假装糊涂,说:“还能咋样,忙活呗!但忙点也好,挺充实的。”

“忙点好,这样充实。”陈鹏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的内容诡异而狡诈。

杜斌想,你跟我装啥?别跟我玩虚的,你不是也因为跟一中的李凤兰搞破鞋,被举报过吗?举报你的事是实的,而举报我的事却是诬告,我心地坦荡,鬼都不怕!

刘玉林很直接,他把上告信放在桌子上,说:“你看看吧,举报你的。”

杜斌拿过上告信,坐到沙发上翻看。

“不过,我可不相信!”刘玉林说,“那上面写的,乱七八糟的,都是些凭空捏造或者捕风捉影的破事。真他妈的怪,有些人就喜欢搬弄是非,动不动就来个上告信,听风就是影,啥他妈的都写,真是吃饱了撑的!去年,还有人举报陈鹏呢。别的市府领导也被举报过,不过都被我给挡住了,要不咱就得成天被这几毛钱邮票的诬告信,搞得焦头烂额,还搞不搞建设了?所以我的原则是,只要是不署真实姓名的举报信,一律不予理睬。”

上告信只两页,杜斌飞速地浏览了一遍,与自己接到的那封一样,就把信放回到刘玉林的桌子上,看着刘玉林的脸,说:“谢谢您这么信任我,谢谢!”

刘玉林的右手在肚子上轻轻拍着,语调温和地说:“不过,杜斌,虽然我不相信这上面罗列的所谓‘罪名’,但有的人,可能会片面地相信啊!”

杜斌面色凝重起来,说:“那,我也管不住他们的嘴,更管不了他们的心,他们愿咋想就咋想吧!反正,我是脚正不怕鞋歪!”

刘玉林见杜斌是这个态度,语气就不像刚才那么温柔了,他把身子坐正,双肘支在桌子上,看着杜斌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无风不起浪!你的这个态度,我不赞赏。我们是领导,凡事我们要多检讨自己的行为,要多从自己身上查找不足。出现了这个事,”刘玉林的右手,在桌子上的上告信上敲了敲说,“虽然说明教育局的个别人,在个别事上想不通,采取了不很正当的方式,甚至是造谣捏造事端,广泛地散发这个信,但毕竟给你个人,给我们昌海市政府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这个是事实吧?当然了,我作为政府的班长,这个关键时刻要站出来维护副手们的形象,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同志,但这毕竟给我们造成了影响啊!”

刘玉林这么一说,杜斌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偏颇,就说:“对不起,刘市长。我刚才有些情绪失控,可能态度也不端正,请您批评!您说得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准是我在工作中,或者其他方面存在许多问题,我回去后一定反思总结,深刻检讨自己的缺点,也请您多帮助我查找不足,我好改正。不过,我请您相信,上告信上罗列的那些‘罪名’,确实是无中生有,我以人格做担保,也可以请纪检监察部门来调查。”

见杜斌的态度有所转变,他又这么诚恳地做了检讨,刘玉林脸上的表情又晴朗了许多,他的右手又回到了肚子上轻轻地拍着,给杜斌上政治课。

“你这个态度就对了!我党的原则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于不同人、不同层面批评的声音,我们都要谦虚地接纳和吸收,这样才有利于我们干部的成熟,有利于事业的进步。至于你说的请纪检监察部门来调查,我看就不必了,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我相信你,相信我的班子所有成员!”

这时,他的秘书敲门进来说:“刘市长,省交通厅的领导已经从太岭市出发了,您不是说要和陈鹏市长去市界迎接吗?再晚,就来不及了。”

刘玉林站了起来,对杜斌说:“今天就先到这吧?我还得去市界迎接省交通厅的领导,咱们今年的恤品江大桥工程,资金缺口三千多万,咱得求人家省交通厅帮助啊。多亏了咱们的老领导太岭市委副书记迟永刚,要不是他从中撮合,人家省交通厅的领导,说啥也不来咱昌海市这个小庙!”

杜斌也站起来,说:“那您快去吧,这可是件大事!”

秘书把刘玉林的西服外套拿过来,他穿上,又在秘书的帮助下系领带,他冲杜斌笑说:“你说我这个体形,这一身膘,穿啥也不得劲儿,勒得慌,喘不上来气,就是穿运动服舒服,可是有啥办法啊,见财神爷,不能太随便了,省得给人不尊重领导的感觉。”

秘书给他抻了抻领带上的褶子,恭维说:“您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给昌海市的百姓造福嘛。”

从刘玉林办公室回来,杜斌喝了口茶水,他想,刘玉林刚才跟他谈的话,意味深长啊!刘玉林的话中话,还有他的态度、语气的转换,都让杜斌觉得深不可测,浑身冰冷。

就在杜斌感到脊梁上一阵阵冒冷汗的时候,电话响了,接起来,是政协主席胡丰林打来的。他也接到了上告信,出于关心杜斌,才打电话过来,一是探听虚实,二是表示安慰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