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挂职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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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方案(1)

别看昌海市表面上歌舞升平,各路领导电视上有影,报纸上有名,其实,十七个乡镇已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春旱——去冬以来,昌海市只降了一场小雪,可今春快过去了,老天却连一滴雨都没下。市委书记赵法瑶终于沉不住气了,亲自主持召开了全市的抗旱动员大会。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刘玉林曾主持召开过一次动员会,但会开过也就算了,各级领导、各部门并没有真正沉下去帮农民抗旱。昌海市的旱情不但没缓解,反而更严重了。

在动员会上,赵法瑶的情绪比较激动,他严厉地批评了一些领导的不作为,他说:“我真弄不懂,我们的有些干部是怎么想的!不但缺少同情心,更缺乏对农民兄弟的爱心!农村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灾害,一多半的农田都绝产了,农民哭得眼泪都没了,可我们的有些领导和干部在干什么呢?打麻将、喝酒,成天歌舞升平、花天酒地,真令我心痛啊!”

赵法瑶要求:“散会后,我带头,包扶一个乡镇,亲自抓抗旱工作,希望各部门今天就下去,从物资到资金上,给予老百姓帮助,让他们在最关键、最困难的时候,真切地感受到党和政府的关怀与温暖,而不是把为人民服务只停留在文件中、口头上。如果我发现还有哪个部门扯皮,耽误了抗旱,市委将就地免他的职,然后再处理。”

对于一些部门拿自己的话不当回事,耽误了抗旱,刘玉林很是恼火,他做了十分严厉的要求,语调强硬地说:“今天,赵书记讲的,是常委会集体讨论决定的,我完全拥护!我就看不惯有些人的做派,漂浮、虚夸,缺乏责任感和同情心!这种现象,与我们打造‘民本政府’的要求,根本就格格不入!好了,我也不多嗦,我只希望政府各个职能部门的干部,会后一定要按照赵书记的讲话精神去做,要把精神实质落到实处,而不是停留在口头上,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年末要敲钟问响的,凡是这次抗旱不力、措施不到位的,将严肃处理,我看你呀就挪挪位,把位子挪出来,让给有能力的人去坐!”

市委书记一发火,市长再这么强硬地一布置,各个部门都紧急行动起来,当天下午,就在主管领导的带领下,带着抗旱物资到了所包扶的村屯。

考虑到教育的特殊性,市委没安排杜斌和教育局的抗旱任务。

开完会,杜斌回到办公室,脸上一阵阵发烧。他觉得赵法瑶批评得对,似乎每句话都冲着自己来的。歌呀,酒呀,这一个月来,自己不都是这么度过的么?真可谓醉生梦死呀!杜斌清理了一下思路,这段时间,他去了不少教育系统的基层单位。通过调查研究,基本在心里形成了一个大概印象:昌海市的教育,从总体上看,还是不错的。教学质量属于中等,每年都往清华、北大输送几个人才。

但杜斌也掌握了一些真实资料,比如市区的三万多名小学生,都挤在十几所小学里,造成班级学生严重超员;小学的教师,一半以上不在教学岗位上。前些年,领导写条子硬安排,不少商业、物资和粮食系统的下岗职工和农村教师大量拥进市区小学,致使教学质量下降,教师严重超员。而另一方面,三年来,全市却有三百多名师范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待业在家。

想到这,杜斌的心情有些沉重起来。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杜斌喊了声:“请进。”

一位年轻女子飘进门来。杜斌认得来人,她叫吕慧,是教育局的秘书,朝鲜族女大学生,身材性感,面容妩媚,双目生辉。杜斌不由得心头一颤。

由于才见了两次面,还不是很熟悉,吕慧在杜斌面前有些拘谨,话未说,脸先红。她款款走到杜斌办公桌前,把一摞材料递给杜斌,声音柔得像风,“杜市长,这是教育局的两个改革方案,俞局长让我给您送过来,请您过目。”

杜斌见她如此拘谨,谦和地微笑了下,指着对面的沙发说:“请坐吧。”

吕慧在杜斌右前方的红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只把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微微仰起脸,目光虔诚地仰视着杜斌。这是一般干部等待领导做指示的表情,虽然乍看起来虔诚、认真,但其实却很生硬、呆板、虚假。

杜斌不习惯别人在他面前这样,他觉得这样就仿佛和对面的人隔了一层面纱似的,让人有种虚假的不真实感,何况面对的是一位让自己怦然心动的美女,他想缓和一下气氛,站起来问:“喝水吗?”

吕慧显然比较紧张,也站了起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由于自己既肯定又否定的举动,吕慧为此羞愧得脸颊更红了。杜斌见状笑了。

“怎么,我是老虎哇,你怕我吃了你么,那么拘束干什么?”杜斌笑容可掬地问道。

吕慧被他问笑了,表情放松了些,重又在沙发上坐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杜斌给她沏了杯淡茶,送到她手里。吕慧要站起来接茶杯,杜斌把她按下,说:“哪来的那么多礼节,我又不是王爷侯爵。”吕慧被他的幽默感染了,觉得杜斌跟她以往接触的领导有很大的不同,吕慧抿了口淡茶,轻笑了下。

杜斌快速浏览了下吕慧送来的材料。这是两份改革方案:一份是打算将第四小学合并到其他学校,把校园卖掉一半,给海关建宿舍楼,卖得的资金在原校址另一半建教育局职工宿舍楼;一份是计划把第五小学和二、三幼儿园变成私营化,筹集资金给一中建体育馆和图书馆。

看着方案,杜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抬头疑惑地问吕慧:“这两个方案,你们局班子开会研究过了吗?”吕慧一直两手握着茶杯,边轻轻啜饮,边观察着杜斌。她发现,杜市长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四方脸,厚嘴唇,鼻骨挺直,身材匀称、挺拔。

被杜斌突然发问,正胡思乱想的她有些慌乱,忙应道:“是,是,局领导班子集体研究过了。而且,你来昌海市之前,好像俞局长已跟刘市长沟通过了。”

“是吗?刘市长,他……也同意这两个方案。”杜斌的眉心猛然皱了下问。

“同意。”

“哦?”杜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吕慧。

杜斌想起了赵自忠,他是杜斌的中学语文老师。是赵自忠发现了杜斌的写作天赋,并开发、培养了他。所以从内心来讲,和俞思卿相比,杜斌对赵自忠的感激要更多一些。

他决定去羊甸子乡中学看看赵自忠,他拿起电话,打到了政府小车班,让王超开车到楼下等他。

持续的春旱,使道路两旁的稻田干裂开手指宽的口子。水稻得不到水分的滋养,已枯黄、倒伏。火焰般炽热的太阳,高高悬挂在中天,无情地向大地万物抛射着烫针。

王超一边开车,一边心疼地为农民惋惜,痛恨地说:“农委的有些单位太差劲了,市里开过抗旱保苗会那么些天了,竟没几个单位实实在在地下到农村,帮农民抗旱。咳,这年头啊,苦就苦了老百姓……那些人,嘴皮子上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可有几个领导,是真心实意地为百姓着想的?”

杜斌虽然觉得王超的话有些道理,但还是偏激了些,就说:“你说得太偏激了,谁说没有替老百姓着想的?我看,法瑶书记和玉林市长就挺为百姓着想的,你没听说吗,他俩在昨天的会上发火了。”

王超嘲笑地说:“这么大的市,七十多万人口,难道什么事都要书记、市长发火才管用?就像这抗旱,农口的那么多部门干什么吃的,早干啥去了?这不,耽误了不是!”杜斌沉默不语。

中午时分,车开到了赵自忠家门口。赵自忠家在羊甸子乡中学大门东侧,南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一下车,杜斌心里咯噔一下。他看见,赵自忠家住的还是二十年前的破草房,在一片红砖瓦房的包裹下,他家的破草房像个丑陋、寒酸的迟暮老人。他记得上中学时,赵自忠脱土坯盖了新房,他正上初二,和班里的学生没少帮忙干活。可二十多年过去了,周围人家都盖起了红砖瓦房,而赵老师家仍然住着草房。草房由于年久失修,房梁弯了,房脊塌了腰;地基下陷,山墙上的泥脱落,向外倾斜就要倒塌似的,被两个粗木杆顶着。

杜斌想,为农村教育事业默默耕耘了几十年,培养出了那么多大学生,可老师却仍住在破草房里……猛然,杜斌想到了杜甫的诗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他不禁在心里一阵抽搐、寒冷。

赵自忠没想到副市长能来看望他,握着杜斌的手直摇晃,说:“杜副市长,您怎么来了?”

杜斌来昌海一个月了,在所有对他的称呼中,赵自忠是第一个在市长前面加个“副”字的人。突然被老师这么一叫,他还真有些不适应呢,心里有点别扭。

“我怎么就不能来呢?”杜斌说,“我是您的学生呀,学生来看老师,天经地义。”赵自忠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地拍着杜斌的手,说:“应该,应该。”

杜斌看见了院子里的黄瓜架,推开院门,走进黄瓜地,摘了一个嫩黄瓜,扔给王超,自己又摘了一个,用手擦了擦,“喀嚓”咬了一大口,说:“真好吃!这才是黄瓜呢。”

中学校长郭林不知从哪得到的风声,推开院门进来了。他一边往赵自忠家的院子走,一边跟羊甸子乡的书记井得富通手机,说:“杜市长来了,在我们学校呢,你过来陪陪吧。”

杜斌不想打搅别人,才轻车简从与王超来的。因此他连秘书吴宇都没告诉。他想与赵自忠清清净净地唠会儿嗑,吃点他的农家饭。因此他对郭林的做法挺反感,如此一来,又会招致一大批乡镇和学校领导前呼后拥,到处都是谄媚的笑脸和谦卑的表情,动辄就请领导做指示或者发表“重要讲话”,弄得杜斌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轻易不敢说话。

“不是我,我可没找校长来。不是我!”赵自忠尴尬地摊开双手,对杜斌说。

“一看见市政府的奥迪车,感觉就告诉我,肯定是杜市长看望赵老师来了。杜市长,欢迎您到学校视察。”郭林讨好地说。

“你再给井得富拨个电话。”杜斌打断他的话,表情淡淡地说。

郭林连忙拨通了手机,讨好地说:“井书记,你还没动身吧?你等着啊,杜市长要跟你通个话。”他把手机递给杜斌,然后恭敬地退后一步,双手垂立,看着他的脸。

“得富,我是杜斌,你别来了,我只是来看看中学的语文老师,没什么事。你不用来了,我看你们乡的旱情挺重,集中精力指挥抗旱吧。”杜斌对着话筒说。

井得富是羊甸子乡的书记,在他的政治生涯里,作为一名从通讯员一直当到书记的基层官员,当然认为接待好市领导比抗旱重要得多,他说:“杜市长,难得你来我们乡指导工作,我这个父母官能不陪吗?要不,我就失礼了呀。我已经出发了,很快就到。”

杜斌知道他撒谎,就说:“我说了,这次不是来工作的。你马上调头回去,指挥好抗旱救灾比什么都重要!我谢谢你这份情义,等旱情解除了,我专门去看你。到时候,你不陪我喝酒还不行呢!”

杜斌知道井得富没出发,但不能揭穿他的谎言。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难得糊涂”。

“既然井书记不来了,杜市长就到学校吧,一会儿咱们去饭店用餐。”

郭林讨好地说。

“不用了,我看你也在赵老师家吃吧?”杜斌淡淡地说。

下午两点十分,杜斌从赵自忠家赶回办公室,秘书吴宇跟了进来,杜斌让吴宇给俞思卿挂个电话,请他来办公室一趟。吴宇答应一声,回办公室通知俞思卿去了。

杜斌想,教育局的两个改革方案,俞思卿还没跟自己汇报,就直接跟刘玉林汇报了,这不是隔着锅台上炕吗?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根本就没拿自己当回事?还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或者,真如外界所传的那样,他和刘玉林的关系非同一般?杜斌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但他还是告诫自己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刚来昌海,就与主管部门的领导把关系弄僵。何况,俞思卿曾经是自己的老师呢!如果弄得太僵,不但会影响工作,还会让外界说闲话,说自己当了副市长,就容不下自己的老师。

就在杜斌出神凝思的时候,俞思卿推开了门,他打着酒嗝走进来,大大咧咧地在杜斌对面坐下,问:“啥事?”

杜斌说:“你让吕秘书送来的改革方案,我看过了。听说教育局班子研究过了?”

“嗯,研究过了。”俞思卿用牙签剔出牙缝里残留的肉丝,扔在烟灰缸里。

“刘市长同意了?”杜斌试探着问。

俞思卿抽出茶几上的纸杯,走到引水机前接了杯白开水,声音很响地喝了一口,又打了个酒嗝,一股下水道的气味直扑杜斌而来。杜斌皱了皱眉,压抑着内心的不快。

“嗯,他都知道。”俞思卿对杜斌说,“有没有茶叶?”

杜斌打开抽屉,拿出他喝的“苦丁茶”,递给他。俞思卿捏出一大把,放进纸杯里,又去引水机前接满热水。

“俞局长,以后教育局有什么事,能不能先跟我打声招呼,然后再向刘市长汇报?”杜斌说,“要不,玉林市长问起来,我会很被动的。”

“啊,行啊。”俞思卿嘴里吹着纸杯中漂浮着的茶叶,头也不抬地说。

杜斌打开抽屉,拿出教育局的方案,放在桌子上,说:“市区只有十几所小学,又严重超员,怎么还要卖掉一所呢?再说,国家虽然鼓励私营企业发展,但教育毕竟不是企业啊,把第五小学和几个幼儿园私有化,这件事,我看还是慎重点好。”

俞思卿抬起头看了看杜斌。他的神情有些愕然,因为他压根就没想到,杜斌会不同意他们的方案。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又笑了,说:“要说超员,哪个地方都超。第四小学才两千多个学生,十一所小学一分摊,每个学校才负担两百多人,几个班的事,没啥。”

“按照国家规定,每个班级学生不能超过四十五人,”杜斌说,“而我们的小学,一个班级都是七十多人,怎么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呢?”

杜斌对昌海市十二所小学的熟悉程度,使俞思卿有些吃惊,他说:

“别的市,也这么做。”杜斌说:“别的地方是别的地方,可咱们不能这么做。不然,老百姓会戳咱俩脊梁骨的!”

俞思卿笑了,他喝了口茶水,看了杜斌足足有一分钟,才说:“你也太死性了,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没事!你可能不知道吧,第四小学的位置是黄金地段,我们的家属楼增值空间很大……”

俞思卿把话打住,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走到杜斌身边,放低声音说:“等家属楼建好了,我打算给你和刘市长,每人留一套大面积的房子,省得你在‘昌海宾馆’301那个小窝住,逢年过节去个人啥的,拿点东西都不方便。”

杜斌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个猫腻。他想,按照俞思卿的意思,黄金地段的家属楼一旦建成,增值空间就会很大,那就意味着他们的房产将来更值钱了。俞思卿答应给自己一套房子,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

果然如马德良所料,这好处说来就来了。

“你不用考虑我,”杜斌说,“我在昌海也就干三年,不想安家。但我还是觉得,你们的方案应该再慎重些,不要捅娄子。”

俞思卿见杜斌这么坚决地回绝他的诱惑,懒得跟他再说,站起来说:

“好吧,我们再研究研究。”

“好,”杜斌说,“咱们应该多听听小学老师和学生家长的意见。你们搞改革,这是创新工作,我不反对。但不要影响我市的教育教学水平,不然的话,即使改革也得不偿失。”

杜斌把俞思卿送出门口,他走了。但直觉告诉杜斌,他会直接去刘玉林的办公室。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杜斌站在窗前往外看。

俞思卿和大多数一把手一样,喜欢自己开车。杜斌听别人说,一把手开车,会个情人什么的方便,省得司机碍手碍眼。杜斌看见,俞思卿的白色奥迪就停在外面的草坪边上,可十分钟过去了,杜斌还没看见他从政府大楼出来。他想,俞思卿肯定会把我的反对意见,转达给刘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