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留东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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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店主妇赶走英雌 浪荡子又欺良友(1)

话说王甫察跟胡女士回到甲子馆,胡女士换了衣服,重匀粉脸,再点朱唇。心中虽也呕气,却喜她素来旷达,又明知已吃了亏,气也无益,只得按兵勒马,徐图报复。后来毕竟被她侦知了刘雄业兄弟吞款情事,暗中挑拨了几句是非,弄得湖南党人大闹大松俱乐部,刘雄业兄弟在东京立脚不牢。此是后话,暂时不能详写。且说当晚胡女士改装停当,向王甫察道:“我们出去罢。再过一会,找我的又来了,不得开交。”王甫察道:“你想我们去哪里好?”胡女士踌躇道:“我也没好地方去。我的意思,还是买些酒菜,带到你家去吃,你说好么?”王甫察连忙道:“妤,我们就去买罢。”胡女士道:“不必我们亲去。我写个字,教下女到广昌和拿便了,自己提着讨厌。”王甫察道:“只怕下女不认识菜,买些不成材的东西回来,不能吃。”胡女士笑道:“你放心,有我的字去,广昌和天大的胆,也不敢发不成材的货来。”王甫察道:“你是他老主顾吗?”

胡女士点点头。在桌上拿笔,问王甫察爱吃什么。王甫察道:“什么都好,只要便于携带的。”胡女士道:“便于携带的,无非是薰腊之类,只可惜他家没好酒。”王甫察道:“春日馆有顶好的牛庄高粱,教下女顺便去打一斤,岂不好吗?”胡女士笑道:“也好。你常去春日馆吃牛庄高梁吗?”王甫察点头问:“怎么?”胡女士笑道:“你还装什么样,倒来问我。”

王甫察正色道:“你这话怎么讲?我委实不知道。”胡女士一边写,一边笑道:“不知道罢了。我也不必追问你,你也不必追问我。”王甫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以为我因春日馆有个下女还生得不讨人厌,时常去吊她的膀子么?你真错了。下女是个什么东西?便再生得美些,人格太差远了,我怎肯去拿正眼瞧她?你如果是这个意思,就太瞧我不起了。”胡女士写着字摇头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只是你说起春日馆的下女来,我又记出一桩好笑的事来了。前日康少将请酒,挑选有好下女的馆子。挑选了几日,神田中国料理馆大小二十来家,就只春日馆的当选。吃酒的时候,那所谓生得好的下女满座斟酒,时用眼睛望望这个,瞟瞟那个。宾主都欢然畅饮,异常高兴。谁知乐极悲来,座中有个姓杨的,混名叫作小暴徒,被那下女几眼望昏了,拼命喝了几盅酒,醉得糊里糊涂的,搂住那下女,无处不摸。那下女倒好,眯缝着两眼一言不发,任小暴徒乱摸乱索。只气坏了一个混名叫作天尊的姓柳的,离了座嚷道:‘小暴徒,你一个人独乐,不怕天尊吗?’一面嚷着,一面拖了那下女的手,与小暴徒对扯。扯得那下女格格的笑得转不过气来。满座的人都跳起来,拍手大笑。小暴徒不及天尊力大,看看扯不过,想用脚抵住桌脚,助一助气力。谁知春日馆的桌子毫不坚牢,只一抵,便哗喇喇一声响,杯盘碗碟都一齐翻了下来。小暴徒吓得手一松,仰面一交也跌倒在地。我当时见他们太闹得不像样,悄悄的走了。后来不知道怎生结局。

打破了碗盏,想必是要赔的。”王甫察大笑道:“笑话,笑话,碗盏自然是要赔的。”胡女士道:“那下女,我本想问她的名字,因她只顾和他们闹去了,没工夫和我说话,不曾问得。”

王甫察道:“是不是镶金牙齿的那个?”胡女士连连点头道是。王甫察道:“她名字叫作安子。你想问了做什么?”胡女士笑道:“我又不想吊她的膀子,问了做什么?不过因你说她和你的人格太差远了,我不相信你就这样的讲人格,特意用话探听你,果不出我所料。你既说她的人格和你太差远了,你又怎么屑去问她的名字?真不打自招了。可笑你们男子都是美恶兼着贵贱讲的。”说时,接着叹了口气道:“这种理解,也不是你这种头脑浑浊、势利熏心的人所能领会得来的,留以俟诸异日的知己罢!”王甫察也不往下问,只看着她写完了,即拍手叫下女来,拿了几角钱,教下女到广昌和买了薰腊之后,到南神保町春日馆买牛庄高粱。下女去后,二人又闲谈了一会。

下女回来,王甫察提了酒瓶、薰腊,同胡女士归到家中,已是十点多钟了。王甫察打开薰腊包看,果是很好。于是二人坐着,开怀畅饮,直饮到十二点钟,方才尽兴,收拾安歇。

自此胡女士有兴即到王甫察家来。王甫察因怕遇见胜田馆主人,不敢多在神田方面行走。有时胡女士定要拉着出去顽耍,王甫察必坐马车或是汽车。在胡女士见了,以为王甫察是显阔。

其实王甫察是怕步行,遇见了债主不好脱身。王甫察骗胜田馆二百块钱,除开销大谷的房饭帐及租房搬家费外,仅剩了一百五十来块钱。本想拿去还待合室的,因二十九晚与胡女士缠了一夜,次日又被胡女士强拉着坐马车到各处游行,胡女士买了些零星物品,这一日,花掉了五十多块钱。待合室的帐还不成了,连梅太郎也不敢见面。不到十来日工夫,胡女士连借带用的,将王甫察手中的钱弄了个干净。王甫察恐怕胡女士见笑,暗地将在上海嫖时所做的中国衣服两箱搬到维新料理店去押。

这两箱衣服新做的时候总在一千元以上,抵押起来,才不值钱,仅押了一百块钱,还不知费了多少唇舌。一百块钱到手,胆又大了,但仍不敢到那待合室去。

一日,胡女士来说,有急事需钱使,要王甫察替她设六十块钱的法。王甫察不便推托,只得拿六十块钱给她,问她有什么急事。胡女士笑道:“事后你自然知道。此刻和你说了,反使你心中不干净。”王甫察见胡女士这般说,更要追问原由。

胡女士抵死不肯说,被王甫察问急了,动气说道:“料我不至骗你这六十块钱!你安得以六十块钱的债权资格侵犯我的自由、监督我的用途?你再要问,钱现在这里,你收回去罢!”

王甫察倒吓慌了,连忙赔笑说道:“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好,好,我不问你罢,你拿去用就是。”胡女士道:“你若不放心,我也不希罕你的。”王甫察大笑道:“说哪里话!莫说六十块钱,便是六百块钱,你要拿去也不值什么。我岂是这种鄙吝小人吗?”胡女士道:“只要你放心就是了。此刻家中有人等着我,不能和你闲谈了。相片你拿给我带去罢!”王甫察连忙拿给她,胡女士接了,匆匆而去。王甫察指望她干完了事,必然照常的来歇宿。这晚等到一点多钟,不见她来,才一个人安歇。

次日坐等了一日,夜间也候至十二点钟,仍不见胡女士的影子。

心中想念得不了,糊里糊涂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起来,胡乱用了些早点,即奔到甲子馆来;下女说她昨日上午已经搬往别处去了。王甫察冷了半截,问下女道:“她留下新搬的地名没有?”下女摇头道:“没有。广昌和料理店的老板替他清理了行李,两个人一块儿走了。只仿佛听她对车夫说,到小石川表町似的。”王甫察道:“他们临行的时候也没对你说什么?”

下女道:“没说什么。”王甫察寻思道:怎么广昌和的老板会来替她清行李,不是笑话?一定下女看错了。便问下女道:“你怎知道是广昌和的老板,看错了罢?”下女笑道:“哪会看错。他时常到这里来的,我也时常到那料理馆里去买东西。笑话也不知说过了多少,哪会看错!”王甫察听了,心中甚是诧异,正待再问几句,只见甲子馆的女主人在里面放开破锣也似的嗓子,呼着下女道:“你这东西不开饭上楼去,在外面东扯西拉的说些什么?有来会客的,客在家就请进;客不在家,你回绝了,还得做你的事。我这里哪有你闲谈的工夫!”下女听得女主人发怒,也不顾王甫察还想问话,掉转身便往里跑。只听得女主人高声问下女道:“会谁的?你说了些什么?”下女说了几句,女主人哈哈大笑:“偏是这种烂淫卖妇,找她的还络绎不绝。她今天若再不搬,我一定将她的行李掼出去。”王甫察听了,吃了一惊,暗道:胡蕴玉这样有知识的女子,难道会弄出什么不堪的事来,给她们鄙弃吗?我倒要问个清楚才得安心。便呼着女主人道:“请你出来,我有句话要问问。”女主人停了半晌,才有声没气的答道:“先生不是要问那姓胡的女子吗?她已经被我撵走了。”王甫察道:“你开旅馆,怎么能撵客走?”女主人鼻孔里笑了两声道:“我开旅馆,是正当营业,不能住淫卖妇。她自到这里,一两日换一个男子同睡,半夜三更呼茶唤水的。我早就回了她,教她搬往别处去住,她只当耳边风。房钱、伙食费,我都情愿不要了,只要她滚出去,我乐得耳根清静!”王甫察一句话也没得说,拔步往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