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留东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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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经理员丸和馆召妓 登徒子上野驿迎亲(1)

话说苏仲武走出甲子馆,刚六点钟,路上行人稀少,急忙忙跑到家中。因一晚不曾安睡,觉得有些头昏眼花的,脸也懒得洗,铺好床,呼呼的睡了一觉。在睡梦中也和胡女士调情,正在美满的时候,忽听得房门“呀”的一声开了,黄文汉气冲冲走了进来,一手将苏仲武的臂膊拿住。苏仲武吓醒了,觉果有一人拿住他的臂膊,急得睁眼一看,乃是陈志林。后面还立着一人,认得是王甫察,忙定了定神,叫二人请坐。一面起床,一面笑道:“你们怎这般早?”陈志林笑道:“你睡得忘记了时刻,倒说别人早。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苏仲武诧异道:“什么时候了?”王甫察笑道:“响午炮一会儿了。”苏仲武猛然记起早晨的事来,心中慌急,手中收拾铺盖,便张皇失措的。陈志林不知就里,也不作理会,自己起身拿烟,分了枝给王甫察,擦上洋火,各人呼呼的吸着。陈志林笑道:“老苏,你快去洗脸,老王特邀我同来,要约你到涩谷一家新开的日本料理店去吃酒。那家料理店,是他旧日的居停主人开的,叫丸和馆,今日新开张,定要老王去凑热闹。老王今日预备了一百块钱做局钱,想将涩谷的艺妓,都叫来赏鉴赏鉴。他既有这种豪举,我们万不可不同去一乐。”

苏仲武心中正因为失了胡女士的约,急得无可奈何,想赶急洗了脸跑去谢罪,哪有心情听他们说话。还因王甫察是新交的朋友,不能不存些客气,才没提起脚便走。洗了脸,勉强陪着坐谈。王甫察问他:“用了早点去,还是就去?”苏仲武一面起身,一面笑答道:“我今日实在不能奉陪。有个朋友,昨日约了我今日十二点钟去会,委实不能不去。”陈志林跳起来道:“不相干的约,便失一次,又有什么要紧?并且你的约是十二点钟,此刻已是一点多钟了,就去也不中用。”苏仲武摇头道:“不然,一点多钟也得去。这约是无论如何不能失的。”王甫察笑道:“约十二点钟,到一点多钟才去,已算失约。倘你那位朋友因你到了时间不去,他又往别处去了,你不仍是白跑吗?我看已经过去的事,不必研究,涩谷是不可不去的。我虽是初次和你论交,但时常听老陈谈及你的性格,知道你不是个喜欢讲客气的人,所以才敢来邀你。去去,不用犹疑了。”陈志林也在一旁极力主张就去,不容苏仲武不肯,硬拉着上了往涩谷的电车,风驰电掣的开往涩谷去了。苏仲武在车中想起胡女士之约,五内如焚的,说话都没丁伦次。陈志林、王甫察一心只想到了丸和馆,如何寻欢觅乐,也不理会苏仲武的心事。二十分钟之间,电车已抵涩谷。三人下车,步行了一会才到。苏仲武看那丸和馆,房屋虽是新造的。规模并不甚大,门栏内新栽的一株松树,高才及檐,却苍苍的显出一种古拙样子。松树下用磨光的乳石,砌成一个三四尺大小的围子。围子里面,绕着松树栽的几根筱竹之外,便是些杜鹃。三人进门,一个下女迎出来。这下女认识王甫察,一见面即表示出她欢迎的诚意。

高声叫道:“王先生来了。”下女欢呼之声才出,便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跑出来迎接。王甫察道了声恭喜,那妇人笑吟吟的道:“我说王先生今日一定会赏脸,来替我做面子的,可笑时子她偏说不会来。她说王先生这一晌忙得很,今日也是什么梅太郎,明日也是什么梅太郎,决没闲工夫来这里。刚才听说王先生果然来了,她才欢喜得什么似的去收拾去了,等一会就来奉陪。”妇人说着话,让三人脱了靴子,引着上楼。王甫察笑向苏仲武道:“这地方虽比京桥、日本桥、神乐坂那些所在冷静,然确实研究起嫖的滋味来,比那几处都好。那些地方,总是热烘烘的,嘈杂个不了。分明一个清醒人,只要进去几点钟,不由的脑筋就昏了。若是住了一夜,次早出来,更觉得天地异色。那种地方,流连久了,不愁你不神魂颠倒。”

苏仲武此时心中,将胡女士之约渐渐忘了。见楼上一间八叠席的房,当门竖着一扇竹帘屏风,房中间安着一张黑漆方几,房角上叠放着十来个龙须草的蒲团,此外别无陈设。妇人将蒲团分送三人坐了,下女端上茶来。妇人打开窗户,卷起帘子,只听得楼梯声响,便有极娇小的声音,笑呼王先生道:“难得,难得!你居然能记得我家今天的日子。”苏仲武、陈志林听了,都愕然用眼光聚在竖屏风的所在。笑声未歇,已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手中拿着一方白丝巾,露出玉粳也似的一口白牙,咬住一边巾角,一边挽在手中,前行行、后退退的走出来,笑迷迷的各人瞟了一眼,伏身拜了下去。王甫察连忙回礼,笑道:“才几天不看见你,便出落得这般妖娆了。人家说时至气化,你家今日开张,想必定要发财,连你都转了些气象。你若当艺妓,生意决不会恶劣。”妇人正卷着帘子,插嘴笑道:“小妮子哪有这般福气。”王甫察笑道:“为什么没有?只我介绍几个朋友来,生意便立刻兴旺了。”妇人卷好了帘子,用脚蹴着女儿笑道:“时子,你还不学乖觉些,赶急谢王先生的厚意,过一会儿,他又忘记了。”时子真个笑嘻嘻的磕了个头。王甫察大笑着,向苏仲武道:“你看她们打成伙儿来笼络我,教我有什么法子?她将来若当了艺妓,你照应她一点儿罢。”苏仲武笑道:“那是自然。她做预约的艺妓,我定做预约的客人便了。”时子望了苏仲武几眼,啮着巾角不做声。王甫察见她大有不胜荣幸之概,望着妇人笑道:“只我这一位朋友,就足够你家招待的了。”妇人见苏仲武的衣服穿得时髦,相貌又很齐整,这样的年轻阔客,在日本人中哪里去寻找?连忙答道:“王先生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只怕不肯赏光罢了。得罪得很,请教两位先生贵姓?”王甫察说了。陈志林笑道:“老王,你只管闲谈怎的?你将老苏从被窝里拖了来,至今水米不曾入口,难为你请人家来挨饿?”王甫察被陈志林提醒了,连连向苏仲武谢罪,吩咐妇人,先拿了几样点心来给苏仲武吃,才大家点菜叫艺妓。酒菜上来,已是四点钟。

时子捧着酒瓶,三人就座。时子先替苏仲武斟了,才斟给陈志林。陈志林笑道:“预约客人的资格到底不同。我这个没买预约券的,连杯酒都得落后。这也只怪得老王不肯为我吹嘘,不然,她怎便看出我不如老苏来。”时子听了,望着苏仲武掩口而笑。王甫察正待说话,只见屏风后转出几个粉白黛绿的艺妓来,一个个朝席上行了礼,围着王甫察坐了。涩谷的艺妓,大都认识王甫察。所以不待问,都知道是王甫察叫的。王甫察一一应酬了几句,每人赐了杯酒,接连一阵脚步响,屏风后又转出十几个艺妓来。时子忽然呵吓一声笑道:“王先生,快起身迎接,梅太郎来了。”王甫察真个起身与梅太郎握手。苏仲武看那梅太郎,果然生得姣小玲珑,十分可爱。王甫察拉着同坐了,笑向苏仲武、陈志林道:“两位看我的赏鉴不差么?”

苏仲武看房中坐满了的艺妓,大的小的,胖的瘦的,足有二十多人,实没有一个高似梅太郎的,便恭维王甫察有眼力。王甫察异常高兴,举起酒杯,劝陈志林、苏仲武的酒。叫来的艺妓太多了,一房挤得满满的,找不着主人献殷勤,都各自谈笑起来。也有独自调着三弦,想唱一支曲子,显显能为的;也有故意高声赞扬王甫察,想惹王甫察注意的;也有捏着纸团儿,远远的抛击王甫察的。一室之中,争妍斗巧,各不相让。王甫察都只作不闻不见,握着梅太郎的手,细细的说个不了。苏仲武坐在一旁,羡慕不已。陈志林欢呼畅饮,一房人乱嘈嘈的,直闹到夜间九点多钟才散。

苏仲武问王甫察的住处,王甫察道:“我新搬在小石川大谷馆住。老陈知道我那里的番地,你高兴邀老陈来闲谈就是。”苏仲武道:“贵省的经理员,没有经理处吗?”王甫察道:“经理的事,我已交卸了。我本打算月内归国一趟,因为敝省取消了独立,凡与这次革命有关系的人,多半要亡命到日本来。前日接了家兄的信,说已到了上海,还同了几个朋友,不久就要动身到此地来。所以我将经理的事交卸之后,便搬到大谷馆,等家兄来了再说。”苏仲武惊异道:“我一向不看报,也没多和人往来,国内的事,都茫然不晓。怎的竟闹得这步田地了?”陈志林笑道:“你这话倒像避秦人说的,真不知人间何世了。”苏仲武觉得有些惭愧,便不做声。谢了王甫察,告辞出来。

这晚王甫察和陈志林,就在丸和馆嫖艺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