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留东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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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上酒楼勾引王甫察 打报馆追论唐群英(2)

到青山一丁目,黄文汉正在家中陪春子闲话。梅子和圆子还在院子中寻蟋蟀。见苏仲武走回廊经过,梅子跑过来悄悄的问道:“明日去学校里参观,你同去么?”苏仲武道:“你去不去?”梅子偏着头寻思了一会道:“我去。”苏仲武道:“你去我为什么不去?”梅子还想说话,圆子在院子中摇手,用嘴努着房子里面。梅子横着眼睛,握着小拳头,向房子里伸了两伸,复跑到圆子跟前去了。苏仲武便走进房来,黄文汉递蒲团让坐,将约了明日去参观学校的话,说给苏仲武听了。春子问苏仲武高兴同去么,苏仲武道:“夫人教我同去,当得奉陪。”黄文汉道:“我们明日去得早,苏君若去,今夜在这里歇宿才好,免得明早来不及。”苏仲武只望有此一句,当下也故意踌躇了一会,才答应了。三人说了些闲话,已是上灯时分,梅子帮着圆子弄好了饭菜,和下女一同搬出来,大家吃了。黄文汉同苏仲武到自己房里,苏仲武将胡女士今日如此这般的话说给黄文汉听。黄文汉点头笑道:“我真个忘记了,不曾问你,和她到底怎么上手的?”苏仲武见问,心中倒有些惭愧,不敢说是八月廿七日吊上的,说是黄文汉到日光去了几日之后,在歌舞伎座看戏吊上的。黄文汉也不追问,但笑道:“你这人,教你上上当也好。那日从教育会出来,我就教你不要去打她的主意。你闻她的名,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女子,十几岁的小女孩,冲到南,撞到北,到处还要出出风头。若讲她的学问,可说得一物不知。连一张邮片,也写不大清楚,全凭着一副脑筋比常人稍为灵敏点儿。她家中又没有三庄田、四栋屋,她这种挥霍的用度,你说她不敲你这种人的竹杠,她吃什么?用什么?她见钱便要,全不论亲疏远近。她几次想敲我的竹杠,没有敲着,倒被我教训了她一顿,她却很感激我。她敲了人家的竹杠,并不瞒人。她对我说桩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说她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因为是吴之瑛电保的,就住在吴芝瑛家中。

她平日听吴芝瑛的书名很大,便买了把折扇,请吴芝瑛写。吴芝瑛当时接了,放在一边,说等高兴的时候,替她用心写好,她也不理会。过了两日,她正外面会客回来,打吴芝瑛卧房窗下经过,听得吴芝瑛和她丈夫在里面说话,她便从窗缝里去看。

只见吴芝瑛的丈夫正提着笔,俯在案上,凝神静气的在那里写折扇。她认得那把折扇就是自己买的,心想:我教吴芝瑛写,为什么拿给她丈夫写?且看她怎生对我说。当下也不做声,悄悄的退到外面。迟延了一会,约莫扇子已写完了,故意放重了脚步走进去。只见吴芝瑛笑吟吟的捧着折扇迎出来说道:‘幸不辱命,扇子已写好了,只是差不多费了我一个钟头的精神,比我写金刚经还要吃力。你看时下的书家可能摹拟得出?’她接在手中一看,居然落的是吴芝瑛的款,且字体笔意,和平日所见落吴芝瑛款的一样,忍不住笑道:‘写是写得好,只是我想请你写,并不想请你家先生写。这里虽然落的是你的款,在旁人见了,一般的可宝贵,我却心理上总有些不然。我请你写扇子是做个纪念的意思,字体工拙却不计较。你何时高兴,再请你亲笔替我写一把,这把还放在你这里,我也用它不着。’吴芝瑛见自己的玄虚被她识破,羞得恨无地缝可入,当下胡乱敷衍了两句,仍收了扇子退回自己房中去了。自此吴芝瑛对她,更格外的尊敬。她说她走的时候,吴芝瑛还送了她五百块钱,殷勤求她不要和别人说。”

苏仲武道:“我看这话不足信。吴芝瑛享这大的声名,岂无一些儿实学?并且写一把扇子算得什么,何必也要丈夫捉刀?说那些文章不是她自己做的,倒有些相信。”黄文汉笑道:“做文章可请人捉刀,写字自然也可请人捉刀。虚荣心重的女子什么事不求人替她撑面子?即如母大虫唐群英,连字都认不了几个,她偏会办报,偏会做论说。仿佛记得她有一篇上参议院的书,论女子参政,连宋教仁都奈她不何。你不知道,现在有些人物专喜欢替女子做屏风后的英雄。这也是须眉倒运,只得在脂粉队里称雄,想落得讨些便宜。殊不知这种女子绝没有多大的便宜给人家讨。用得着你的时候,随你教她做什么她都情愿,随你什么要求她都承认。及至用不着你了,她两眼一翻睬也不睬你。当时唐群英报馆里有个书呆子,名字唤作什么郑师道,起初与唐群英文字上结了些姻缘,后来肉体上也有了些结合。那书呆子哪知道这种办法,是她们当女国民的一种外交手段,只道是与自己有了纯粹的爱情。恰好那书呆子年纪虽有了三十来岁,家中却无妻小,唐群英又是个寡妇,更是资格相当,便诚心诚意的向唐群英提出结婚的要求来。唐群英吃了一惊,心想:若和人结了婚,便得受人拘束,行动不得自由,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属人家了。这结婚的事,万万行不得。只是难得书呆子有这种痴情,肯为我竭忠效死,若是一口回绝他,他纵不寻死觅活的和我闹个不休,想再和从前一样,教他写什么他便写什么,只怕是不能够的了。我何苦无端的又失了个外助?不如暂时答应他,到不用他的时候,再托故回绝了他就是。到那时,便不必顾他的死活了。好个唐群英,有智数,当下敷衍得书呆子死心塌地,并私下订了一纸没有证人的婚约。过了一会,书呆子便要结婚,唐群英左右支吾,书呆子却误会了唐群英的意,以为唐群英是不好意思宣布,便瞒着唐群英在《长沙日报》上,登了一条郑师道和唐群英某日举行结婚式的广告。这广告一出,直弄得唐群英叫苦连天,连忙质问郑师道:‘为什么登广告不要求我的同意?我还没和你结婚,你便如此****,将来结婚之后,还了得!我决不和你这种人结婚了。’那书呆子还认为唐群英是故意撒娇,不许大权旁落。不料唐群英动了真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带子一群女打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直杀奔长沙日报馆来。进门即将长沙日报馆的招牌取了。打入排字房,排字的工人都慌了手脚,不敢抵敌。母大虫督率这般小英雌,从架上将铅字一盘盘扳下来,哗哗的一阵雨,洒了一地。举起三寸来长的天然足,将字盘都踏得粉碎。四周一看,打完了,翻身打到会客室。一个个举起椅子做天魔舞,不到几秒钟工夫,乒乓乒乓,将一间会客室又打得落花流水。只是母大虫虽然凶勇,无奈上了年纪的人,到底精力不继。接连捣了两处,实在有些气喘气促,不能动弹,便理了理鬓云,揩了揩汗雨,教小英雌抬了长沙日报馆的招牌,齐打得胜鼓,高唱凯旋歌,一窝蜂回去了。可怜那报馆的经理文木鸡见了这种伤心惨目的情形,只急得捶胸顿足,跑到都督府求都督做主。那都督也只好拿出些自己不心痛的钱,赔偿报馆损失,将就将就的了事。你看她们女国民的威风大不大,手段高不高?”

苏仲武笑道:“这真算是旷古未有之奇闻了。后来那书呆子怎样?”黄文汉笑道:“谁知道他?不是因唐群英这一闹,鬼也不知道有什么郑师道。这胡女士也是唐群英一流人物,资格还比唐群英好。第一年纪轻,人物去得;第二言谈好,容易动人。若讲到牢笼男子的功夫,连我多久就佩服她。不知她十几岁小女孩子,怎的便学得这般精到。我看就是上海的名妓,只怕也不能像她这般件件能干。人家都说她是天生的尤物,真是不错。你知道她自十四岁到如今,相好的有了多少?”苏仲武道:“这谁好意思问她?她又怎么肯说?”黄文汉笑道:“你自己不问她罢了,她有什么不肯说。”苏仲武道:“你问过她吗?”黄文汉道:“什么话不曾问过?她还一一的品评比较给我听。我问她是谁破的身子,她说十四岁上在北京,被一个照像馆里的写真师破了。”苏仲武笑道:“怪道她至今欢喜照相。”说得黄文汉也笑了。苏仲武道:“你听她品评比较得怎样?”黄文汉摇头道:“这些事,何必说它!无非是形容尽致罢了。”苏仲武便不再问。

又谈了会别的话,黄文汉忽然想出一事来,叫下女说道:“你去打个电话到马车行,教明早七点钟套一乘棚车、一乘轿车到这里来。”下女答应着去了。圆子过来铺床,给苏仲武、黄文汉安歇。黄文汉用手指着对面房里,问圆子道:“已睡了吗?”圆子摇摇头,向苏仲武低声笑道:“夜间天气冷,仔细着了凉。你们不识忧,不识愁,倒害得我睡在那里,担惊受怕。”说时向着黄文汉道:“你和苏先生是朋友,说不得须替他受些辛苦。我不知贪图着什么,起初原不过一时高兴,闹这个玩意儿耍子,一味虚情假意的哄骗着她们,此刻倒弄得我和她们真有感情了。细想起来,这种办法实在于心有些不忍。此时已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我看不必再瞒哄她们了,直截了当的,我和你出来做媒罢。你我都不是不能说话的,又放着有对她们这番的情意,据我看不会十分决裂。”黄文汉点头道:“就直说,我料也没什么大针子可碰。不过仍得你去先探探春子的口气。若口气松动,须得换一种办法,使她知道梅子与老苏的感情。”圆子道:“这很容易。梅子完全是个小孩子,她并不十分知道什么避忌。只要我不拦阴她,苏先生又故意引逗她一下,便教她当着她母亲说情话,她也是做得到的。”黄文汉道:“且等明日去参观了学校再说。此后事情,不待思索,是很容易办了。”说毕,挥手教圆子过去。圆子出门,忽然“哎呀”的叫了一声,黄文汉和苏仲武都吓了一跳。

不知圆子遇着什么,且俟下章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