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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宋先生是哪个朝代的人,迄今无从考证。相传,几百年前,在一个午后,脾气暴躁的太阳仿佛烧红了的煤球被抛到半空中,虽然暴晒,但是整个贾杨李还算洋溢着一片安宁祥和,野狗和家狗已经不打架很久了,村头贾寡妇也梅开二度与小叔子结为伉俪,官府张贴的悬赏白银一百两缉拿要犯李铁头的告示,已经被李铁头糊了窗户纸。南河边的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芦苇,迎着烈日不惧暴晒的在似有若无的微风中轻轻摇头晃脑,仿佛一群穿着土黄色制服的士兵集体挑衅太阳。河崖上偶有一两个光膀赤膊的青壮劳力扛着锄头下地,走在路上也是三步一晃,五步一摇,热的晕头转向还不忘时不时啐一口唾沫咒骂老天爷。村口几个坐在阴凉处摇着蒲扇抽着旱烟的老者,吸一口火星,吐一口浓烟,哀怨道,今年怕是一场大旱要来。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青壮劳力的唾沫落地,不等老者刚吐出的浓烟散尽,从东南方向上来一片黑压压的浓云让天色暗了下来。整个贾杨李,连带旁边的董孟张燕儿等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上盖下了一口锅。紧接着,地面上狂风打着旋儿的愤然骤起向上斜蹿进锅底,几只闲逛在芦苇荡旁寻巢下蛋的鸭子竟拍着翅膀乘风飞起,然后完全不受控制的一头栽在河道另一侧的湾里,呛了个饱。就在天色即将伸手不见五指前,闪电像即将晃了的灯泡似的,狂闪数下照的人畜发光。摧山动地的一连串雷声紧随着着闪电,顷刻之间响彻在了贾杨李的上空,震的家家户户墙上纷纷掉土,牲畜身上纷纷掉毛,鸡鸭大部分已经昏厥,刚才还半死不活哑着嗓子嘶叫的知了从树上掉下来彻底摔死。街道上被吓尿了的婴儿啼哭声,吓傻了的大人吼叫声,吓疯了的猫狗尖叫声,贾杨李的祥和本应瞬间变成鼎沸喧天的声声刺耳,却又被不断片儿的雷声掩盖的恍若无声。终于,这场毫无征兆,突如其来,仿佛带着神圣使命的大雨,在一片电光火石中,带着颗颗饱满如黄豆的硕大雨珠,排山倒海气势磅礴的砸向了挑衅老天爷的芦苇荡,砸向了乱吐唾沫口不择言的青壮年,砸向了预言大旱的老者,砸向了不老老实实在家下蛋的鸭群,砸向了李铁头的通缉告示糊的窗户,砸向贾家寡妇和她小叔子的爱巢,砸向野狗和家狗的狗头。砸向了一片安宁祥和的贾杨李以及周围十几个村子。

贾杨李发了一场数日不退的大水,农田被淹没,院墙被泡烂。起初的时候,地势稍微低一些的人家睡到房顶上去了,高一些的人家也无一幸免的在屋内趟水度日。到后来,房顶上的村民也不的不下来,屋内趟水的村民也不得不出来,大批的村民百姓携家带口的到外地乞讨为生。那景象可谓是汪洋一片,人畜难活,放眼望去,水上漂着各种动物尸体,也有估计是被淹死了的鱼,不会游泳的虾,甚至还有一些会水的人。当时形势,整个贾杨李所剩的人已经不多,有人发现,顺着南河飘来了一具浮尸,一连数日,大水围绕村庄几天不曾退去,浮尸在水中也不肯飘走。直到数日后,大水渐渐退去,浮尸落地,正巧被从此路过的李某看到,只见此浮尸虽然在水中浸泡数日,但观其面色红润,衣冠不凡,头下神奇的枕着一块青砖安详的躺在地上,倒像是睡着了一般。李某心善,回家叫了兄弟邻里带着锄头镐头铁锨来到浮尸旁,烧了几挂黄纸,点了几颗潮湿的香,磕了几个诚心诚意的头,便将“宋先生”下葬,苦于没有棺木,李某便从家中拿来背水泡过的椅子一把,把坟地继续挖深一米,将椅子置于正中,请“宋先生”正坐在椅子上,然后才开始郑重掩埋。自此才有了宋先生坟。

贾杨李的地理位置特殊,前后南北河两条大河,最早的时候“南河”就属黄河支脉,所以自古就叫支脉沟,后来再增加了村后“北河”亦属支脉沟,气势更佳浩荡胸围。整片村中有若干大湾,彼此由土路隔开,为数不多的地方集中建立了不算俨然的屋舍形成村落。民间流传,贾杨李这一片,十年涝九年,一年还大旱。每当发大水的时候,村中连成汪洋一片,大旱的时候湾底河底干裂开一条条大口子彼此连起来,形成一块块被晒的发白爆皮的盐碱地,远远望去满眼都是龟裂。偏偏,宋先生坟周围几十米,常年来不涝不旱。就算是在最严重的灾情的时候,宋先生坟都完好无损的,安然慈祥的看着周围。起初,大家不清楚宋先生是何来历,只因为那一块头下枕着的青砖而感到神圣不可侵犯。直到有一天,村中久病缠身的贾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宋先生让他到坟上上香取水,说如此便可病好,贾某第二天将梦告知父母,父母遂带了荤素贡品来到宋先生坟前,八拜九叩,焚纸烧香,然后将飘落纸灰的一碗水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端回家让贾某喝下,时隔一晚,一大早贾某便下地走动,又三五日痊愈。自此,村中百姓恍然大悟,断定宋先生为悬壶济世的神医,落脚贾杨李乃一方百姓之福。于是,各家有大病小灾的开始纷纷前往宋先生坟前,祷告,愿为,大多数病人竟真的好了起来。一两百年过去了,更多的人前往坟前,有的腰疼腿疼,有的常年咳嗽,有的头疼脑热,有的疙瘩脓疮,甚至越来越多去求生男生女。宋先生百年来不负众望,大多数时候倒也灵验,人们的诚心自然也越来越足,宋先生坟上总是插满了各种彩旗,这些彩旗大多数为愿望达成的村民为感谢宋先生的恩德而插,而且每每有人去给宋先生上坟,必定会象征性的往坟上添土。所以,世代几辈人下来,宋先生坟周围的各种坟头很多已经沦为小土堆甚至成为平地或洼地,唯有宋先生坟,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远远望去仿佛一座小小的山丘,令人心生敬畏。

关于宋先生坟的来历,虽然年代已是十分久远,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就发生在身边的一桩奇事却足以证明其非同寻常。三十年前,李家村有一瘸腿者李邢台,被人唤做“瘸邢台”的。少年时期与同村李AH两人在宋先生坟前玩耍,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精力充沛,身体健康,都是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的好手。两人从小交好,日日结伴玩耍,形影不离。这会儿也不知道玩的哪门子游戏,捏泥巴还是斗蛐蛐,跳远还是跳高,正玩到兴高采烈时,邢台跑到宋先生坟上手舞足蹈,欢呼雀跃。突然之间,浑身发软倒在坟上,气若游丝的看着AH不能言语。AH顿时慌了手脚,周围除了稀稀落落的坟头和几乎不长庄稼的盐碱地,再无半个人影。AH是个厚道人,没有撒腿就跑,终于费了九牛二五之力,把奄奄一息的浑身瘫痪的邢台背回了家中,向他父母详细的说了情况。邢台的父母听罢嚎啕大哭起来,这作孽的畜生,怎么敢到宋先生坟上无礼撒野,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贾杨李这么多人家,哪个不敬着宋先生,哪个遇到个大病小灾不去求助宋先生,这是做了几辈子的孽家门出这么个孽子。老两口安顿好邢台后,二话不说,收拾了香火贡品便去坟上请求宽恕,邢台他娘在坟前哭破了大天,直哭的在无风的天儿里坟头上彩旗飘扬起来,坟前烧尽了的纸灰纷飞而去,如此连续去了几日,想必是终于感动了宋先生获得了饶恕,瘫在炕上不能动弹的邢台竟然可以起身坐起了,夫妻俩见诚信凑效,更不敢松懈,继续去宋先生坟前告慰数日直到AH可以下地一瘸一拐的走路。后来再去若干天,腿瘸不见好转,适逢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邢台娘梦中恍然坐起,摇醒酣睡中的邢台爹,他爹,宋先生托梦给我了,说邢台在坟上跺脚的那天他正招待贵客,激怒了客人,差点拿走邢台的小命,念在我们诚心诚意的日日告慰,先生才努力保住了邢台,但是这辈子只能这么走路了,落点儿残疾总比丢了性命要好。邢台爹正睡的迷迷糊糊的,听到这么一说吓的一骨碌爬起来,说,我刚刚和你做了一模一样的梦!窗外月光皎洁温和,透过被烟熏火燎的焦黄的窗户纸,洒在夫妻俩的炕上,面对同一时间同样的梦,俩人倒也不怕,而是怀揣着对宋先生的感激之情,一边互相描述了梦里见到宋先生的模样,一边双手合十不断的对着月光频频拜谢。

关于宋先生的传说自然是多的很,但是就如此之近的,关于我们都认识的人传说,我们所知道的最真切可信的事情便是邢台这例。大人们也因此从小就提醒孩子,千万记住不要去宋先生坟上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想必“不作不死”这句话应是最早流行于贾杨李。既然有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和如此郑重其事的警告,不管是杨桥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地主我堂哥,还是李家村十恶不赦棒打父母的李海港,我等小孩儿对宋先生从小便恭恭敬敬,每每走到坟前必然先鞠躬致敬或者磕头问好。那第一次去宋先生坟,因为跟着堂哥偷苹果而误跑到宋先生坟前的时候,我们忘掉了追赶的五爷爷,忘掉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全部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看着高大的宋先生坟,就连我们里面最不聪明的孩子和最调皮的孩子也都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满脸写着大大敬畏。小地主第一个从沟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走我们给宋先生磕几个头。然后我们一众小随从,丝毫不敢怠慢的跟着走到宋先生坟前,齐刷刷的深跪下去,用比过年磕头更标准的姿势和更有诚意的态度,额头碰地磕了三个因为土地不够坚硬而不够响亮的头。然后堂哥站起来,退后一步,我们站起来,退后两步。我因为看到堂哥刚才从沟里出来时拍身上的土,为了怕他嫌我脏回头再挨骂,正要抬手拍拍刚刚跪过的膝盖以示觉悟之高爱干净之最,结果被堂哥一声喝令,不要动!给宋先生磕过头的土是不能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