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看不见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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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残酷的生存

从那天起,刘海书慢慢的被大家接受了。他干活从不偷懒耍滑,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大家的尊重。两个月后,刘海书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体重也增加了三公斤,四肢变得更加粗壮有力;饭量增加了,体力也增加了不少。刘海书已经完全胜任了这样的体力劳动,拉起车子能像牛犊一样飞奔。原来难以驾驭的笨重的车子,现在显得灵活轻巧。

他再也不必为分组担心受辱了。因为他干活踏实实在,现在成了大家竞相合作的对象。

天气一天天变热,田野里的麦子抽出了翠绿的麦芒。风吹麦浪,连绵起伏的麦田像无边的大海一样碧波荡漾。大蛤村这一带的人们,除了照顾农田的,大部分都在钱万村的砖厂窑厂工作。每天一大早起来,就着咸菜,匆匆吃上一碗前天晚上剩下的稀饭,带上一个馒头,就赶往砖厂干活了。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有力气,干的动,都不会在家闲着。

再过半个月就到了麦收的季节,这时,砖厂就要停工,壮劳力都要投入到紧张的麦收。收麦子的时候丝毫不敢马虎,俗话说收麦如救火,麦子九成熟十成收,就是说收麦时间短,收割耽搁不得。前段时间持续的阴雨天气,大蛤村的农民担忧了一阵子,稍一怠慢,可能会赶上雨水,成熟的麦子就会被淋湿发霉,一年的收成就会泡汤。

转眼间,碧绿的麦芒的芒尖变成了黄色,紧接着,全部的麦芒都变成了黄色,再过几天,麦穗也会很快变黄,整个麦田就会变成一片喜人的金色海洋。往年,刘海书最怕这个季节,因为接下来的麦收让他小时候吃尽了苦头。每天跟着父母顶着烈日在麦田里割麦子,麦子割完,又要把麦子捆成一捆一捆的麦个儿,再用拉车一车车拉到麦场里。晒在麦场的麦子要在烈日下暴晒,为了加速晒干,还要隔一两个小时把麦子翻一遍。等彻底晒干了再碾压,扬麦子,最后还要把麦子在太阳下暴晒干装到袋子里。整个收买的季节要持续二十几天。等麦子最终收完时,刘海书被太阳晒得就像个黑人一样,累那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今年,每当刘海书从砖厂上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两边正在成熟的麦子,他热切的渴望麦收尽快到来。经过在砖厂这几个月的锻炼,他现在身上充满了力量,原来麦收时让他感到很吃力的农活,现在他觉得一点都不害怕,他渴望自己能在麦收时大显身手,用自己的力量证明自己配得上一个好庄稼把式;另外,在砖厂上干了这几个月,他正想停下来休息休息,尽管原来最怕麦收时的劳作,现在和砖厂上的工作比起来,那就不算啥了。

眼看着就要麦收,砖厂要不了几天就要停工,所有的人都要回家收麦子。人们在干活时都在议论谁家的麦子穗大籽饱,谁家的麦子就要熟了,人们已经开始盘算着收麦子事情了。那天上午,天气格外晴朗,不到十点,太阳就变得火辣辣的。有人说,照这样的天气,三五天麦子就得收割,也有人说,看来今年收麦子有个好天气啊,希望二十天不下雨,让农民有个好收成。人们的心思已经都转到眼下要收割的麦子上了,再加上天气越来越热,干活的劲头大不如以前。工头注意到大家的工作开始松懈,又跑到高高的土堆上大喊起来:“老少爷们们,都加把劲啊,再大干最后几天就停工放假,不耽误回家收麦子。但是没停工之前,你们可不能给我泄劲,不能耽误咱们的产量。都给我听清楚了,丑话说到前面,谁耽误了事,我就扣谁的工钱,可别说我没有提前说啊。”

工头这么一喊,大家都为之一振,谁也不想让扣到自己的钱,挣这个钱不容易,每一分一毛都是血汗钱。阳光越来越热,白花花的烘烤着大地,刺得人们的眼睛都睁不开。刘海书拉着一车砖坯急速而沉稳地走在满是灰尘的车道上,不管活再紧,他现在基本上也不用跑,他已经掌握了一种更省力的方式,尽可能加大步幅,和车子保持一种巧妙的协调,车借人力,人借车力,每一次两脚换步之际,身体都有那么一次短暂的悬空的时间,在这短暂的瞬间,他的两只脚都是悬在空中的,人借车的惯性依然可以向前行走一小段距离。用这种办法行走和小跑速度不差上下,并且这种感觉很美妙,身体腾空那短短的瞬间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有一种飞翔的感觉。这种方式,要求强健的腿力,每一次脚落地时,都要快速的猛登地面,给地面一个强劲的推力,这样身体才能被快速的弹起。此时的刘海书,就像一只跳跃在澳洲草原上的袋鼠一样,活力充沛。

刘海书拉着车子,在正享受在自己这种美妙的感觉时,砖机那边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喊叫声,不好了……有人掉进砖机口了……快停机器,快停机器……虽然离得很远,但是喊叫的声音很大,刘海书还是听得真真切切,整个砖厂的人都能听到砖机那边传来的急促的喊叫声。很快,机器的轰鸣声停止了,有人已经熄灭了机器。瞬间短暂的沉默,人们突然回过神来,都放下手中的活朝砖机飞奔过去。这时,砖机那边的又传来女人的哭喊声,有的人已经哭喊着从土堆上滚了下来。

刘海书拉着车子,看到大家都停了下来朝砖机那聚拢过去,他也不知所措的把车子拉到路边上停下,跟着人群走过去查看情况。

柴油机和砖机相连的履带已经被人弄掉,地上还掉着两截被履带碾断的手臂粗细的木棍,还有一些被履带绞碎的碎木屑。胆大的人已经爬上了土堆往砖机进泥口那看,刘海书心里发怵,不敢去看,木然地站在人群的外边,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要干什么。人们压抑着心头的恐惧,七嘴八舌地急促地低声议论着。

“吓死我,吓死我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幸亏工头老王反应快,拿木棍把机器的履带一下子掀掉了。要不然还不把整个人给吞进去啊。”

“砖机上这活真是太危险了,挣这个钱简直就是在玩命啊,一个月前东边那个砖机上刚出了事,一个拉车的摔倒了,一车砖坯一下子下来砸到腿上,一条腿被坯板当场砸断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挺住,就是救活了,那条腿也彻底没有了。”

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刘海书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似乎自己就是那个被吞进砖机口里的人。工头已经安排了两组人出去了,一组去找最近的电话打120急救,一组去镇里医院找救护车。贫困的乡村电话很少,有时候还不能用,所以也不能完全指望打电话能找到急救车。

这时,传来工头大声的呼喊。

“建辉,没事啊,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别泄气!”工头久经沙场,似乎不是那么慌乱,语气坚定沉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滚落。气氛万分紧张,沉闷而压抑,人们都悬着一颗心,焦急地等待医疗人员尽快到来。

大约四十分钟,一辆救护车鸣叫着赶了过来。救护车一到,人们迅速让开,让救护人员营救伤员。一阵忙碌,救护人员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高速旋转的机器把伤员的一条腿已经完全吞咬进去,由于砖机喂料口里面是螺旋形的齿圈,被吞进去的那条腿被锋利的螺圈撕扯碾压的血肉模糊,已经完全报废,只有一些被绞在一起皮肉和伤员的身体相连。医护人员问能不能让机器倒转一点,好让陷进去的腿往外退一点,以便采取措施。工头带了几个人反向转动传动轴,按照医护人员的要求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倒转轮轴,这时,伤员被吞进去的腿只剩下一绺绺鲜血淋淋皮肉往外退出了一些。这时,脸色苍白的伤员疼痛的大喊一声,就昏厥过去,人们又是一阵慌乱和恐惧,女人们有的开始捂着脸呜咽着哭泣。

“医生,转不动了,工头满头大汗,压低了声音给医生说道。”还有膝盖下的整个小腿都卡在了机器里面。医生已经用橡胶带把伤员大腿根部勒紧,不让血液大量流出。又有几个人加入,和工头一起慢慢旋转轮轴,轮轴还是纹丝不动。情况万分紧急,每一分钟都事关伤员生命,时间耽误不得。见此情景,几个医生商量了一下,果断作出决定:采取措施迅速切断取不出的部分。其实即使上面取出的那一部分腿,也已经完全报废了,那些肌肉和骨头已经被撕扯碾压成血肉模糊的碎片了,几乎成了肉酱,根本没有保存的价值了。

很快,医生用工具把建辉的腿切断,把伤员台上救护车,呼啸而去。工头还有几个和伤员熟悉的人一起和救护车去了。工地上只留下惊慌失措的工人,一个个瞪着充满惊惧忧伤的眼睛,心怀恐惧地低声议论着。

火辣辣的太阳依旧烘烤着大地,丝毫没有减弱一份热力。热风拂过远处的田野,金色的麦浪汹涌起伏,布谷鸟从看不见的远处发出一声声急切焦躁的叫声。人们似乎忘记了炎炎的烈日,在焦灼的空气里不知如何是好。脸上的汗水早已结成了白色的盐渍。满是尘土的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硬生生的横在那里,无人敢靠近半步。血迹的另一端,是被泥土覆盖的砖机,在它让人恐惧的喂料口里,还残存着半截原本鲜活,现在已经被撕成碎片的人腿。斑斑血迹提醒着人们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惨剧。人们无法想象,这钢铁机器不仅吞噬的是人们辛苦劳作的血汗,还吞噬着人们鲜活的生命和血肉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