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梅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外衣,她看见刘涛已经吃过饭正在收拾碗筷,小时候,刘涛在家也经常帮她干家务,算是个勤快的孩子。原本刘涛想休息一会儿,给张兰打完电话却睡意全无。刘涛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除了喝了两瓶矿泉水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他不喜欢吃零食,也不喜欢在车上吃东西,这时肚子开始抗议,他饿了。一开卧室的门,刘涛看见母亲在沙发上睡着了,就把自己刚刚脱下的外套轻轻给母亲盖在身上,自己进厨房弄吃的去了。看见母亲醒来,刘涛关心的说,“妈,你是不是累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昨天晚上没睡好,再加上春天人容易发困,刚坐了一会儿竟睡着了。”王丽梅挣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努力让自己从困顿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以免儿子看出来什么破绽,她不想让自己的心事影响到儿子。
“小涛,”母亲总是喊刘涛的小名,“你回来前电话里说这次回来不准备再出去了?”
“看情况吧,现在大城市不好混,好工作不好找,不好的工作工资低;这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大城市里的房价高,即使租住,租金也都很贵,挣得工资一交房租就所剩无几,想在那里安居乐业更是不容易。再说了,那都是社会精英们呆的地方,像我这样平庸的人,不适合生存在那个地方啊!我看家乡的小县城发展的也是蛮好的,如果在家待习惯了,也许就不走了。”刘涛话里带着些牢骚的意味,却也是他真实的想法,几年来,他在那个城市挣的钱也仅仅能维持他基本的生存而已。如果想在那里结婚安家,那只能是个美丽的梦想而已。
“你呀,也用不着发这样的牢骚,你觉得那些大城市真的就比咱们乡村的县城好吗?你看看人家外国人现在不都喜欢往乡村跑吗?将来咱们国家也是一样,真正懂得生活热爱生命的人会越来越多的远离喧嚣的都市,为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负重一生不值得,也违背了生命真正的意义。更有人为了钱不择手段出卖良心不设底线那就更不可取了。你能回来,这也是妈希望的,原来让你回来,你总是心高,觉得外面好,发展空间大,说什么也不回来,现在能这样想说明你的思想开始成熟了。根据自己的情况,实际点才好,这样少走弯路,少碰壁,活得更有生命的价值。”
“这个也不好说,各有好处吧,就看你的理想和目标了。要想有一番大作为,成就大抱负,还是要有一片广阔的天空才能展翅高飞啊。”刘涛也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辩解还是自嘲的违心说辞。
“那你现在回来不会是要放弃理想了吧?”刘丽梅歪着头带着不以为然的眼神看了一眼从厨房里走出了的刘涛。
“这倒不是,理想终归是要有的,但是实现的方式也是可以选择的。只要最终达到目标就行。”刘涛狡辩道。一说到理想,刘涛就感觉沉重起来,上初中时,他的理想是将来当一名科学家,后来上了高中,他开始喜欢音乐,开始梦想成为一名歌星,再后来上了大学,他开始喜欢文学,那时他又觉得自己将来要成为一名作家就好了。写一本能反映他们这一代年轻人成长过程、生存状态、生活和生命体验的小说,真实地记录下他们内心的彷徨与挣扎,冲突和希望。毕业后,他才发现,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是问题的他在这些理想面前显得毫无信心。现实越来越强烈地让他感到力不从心,内心的挣扎也越来越弱,高昂的头颅慢慢地低下,满腔沸腾的热血开始慢慢平静,心高气傲的激情也一点点消散,现实像一面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横亘在他面前,他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王丽梅看到儿子神情突然变得暗淡下来,刚才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光彩正在变得消沉而苍白,也不禁感到不自在起来。
“儿子,妈妈不是有意刺激你,只要你能过的幸福,平平凡凡也是一种伟大,我们不在乎什么大富大贵,也不要你光宗耀祖,只要你能真实的面对自己,活出你的小天地,这就足够了。像很多在大城市里打拼的年轻人,妈妈也是非痛惜他们,他们为了理想舍弃了很多东西,甚至不惜牺牲亲情,自己的孩子正是需要父母的爱和温暖的时候,他们却没有时间和孩子在一起陪陪孩子,尽到为人父母应尽的责任;父母含辛茹苦把他们养大,生命已过了大半,如今已经老了,只剩下人生中最后一段短暂的时光,却不得不到辛苦养育大的孩子的关爱和照顾。我知道这些年轻人是为了理想,为了追求,没有时间和精力。可是,这样的理想和追求也太自私了吧,说到底是无非是为了自己内心的私欲,为了钱。这样的人生真的很有价值吗?”
刘涛默不作声,拿起一块干毛巾擦擦手,旋即走到母亲身后,附身给母亲轻轻地揉捏着肩膀。他知道母亲肩周和颈椎经常酸痛,小时候母亲就爱让他用稚嫩的小手给自己捶捶背揉揉肩膀。现在自己长大了,如果能如愿以偿和张兰走到一起,他会好好孝敬母亲,让她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刘涛,刚回到家,你先休养几个月,不要急着工作的事,咱家乡消费又低,不会有什么负担。你也快十年没在家了,家乡的变化很大,你也好好熟悉一下家乡的情况,好多新盖的房子连我都不知道,突然就从地面冒出来了。这么多房子需要有多少人住啊。你没事就四处转转,工作的事你父亲会给你想办法,合适了你就去,不合适就自己找,找个你喜欢的工作。”
“父亲去哪了?这都马上要中午了,他中午回家吃饭吗?”
“不知道他忙啥去了,天天和他那些同事、战友混在一起,赶不完的场子开不完的会,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我看也没什么正经事,不过是吃吃喝喝,应酬应酬拉拉关系而已。”
刘涛的父亲刘海书在他们这个县城里也算得上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农民家庭出身的他凭着自己活络的头脑和运气,从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混到现在的风生水起,还真是让很多人羡慕不已。现在的他完全脱去了质朴的农民气质,变得圆滑和官僚,甚至让刘涛都有些讨厌。刘涛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就不太好,他从村里人的议论中隐约得知,父亲在年轻时和一个女人曾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后来被母亲知道了,差点和他离婚,最后在父亲的苦苦挽留和哀求下,他们的婚姻才得以维持。但两个人的感情从此变得淡薄了,直到现在,他们的婚姻里也很难说有多少真实的爱情的在里面,在外人看来是生活美满和睦的夫妻,实则并没有多少恩爱,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从他们还没有搬到县城里那时起,小刘涛就经常隐隐约约地听到村里人明里背里的议论他的父母的,后来他们搬到了县城,周围的邻居都变成了陌生人,这种议论才开始归于平静,但这平静的生活下面,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不平静呢。
听到母亲的话,刘涛不再追问父亲去哪了,其实他也没怎么想念他,从小他就和父亲不怎么亲热,父亲对他而言更多的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有了他只是少了某种遗憾而已,没有他,刘涛的人生从表面上看就显得残缺不幸。也许是因为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淡薄的缘故,刘涛从父亲那感受的父爱也受到了影响,似乎从未感受到过他多少刻骨铭心的父爱。刘涛有时也想多和父亲亲近,每当他亲近父亲时,母亲似乎就被排挤出了圈外,每当他和母亲亲近时,父亲似乎就融不进来了,或许是他们两个人刻意而为,不乐意融入到一个幸福的三人世界。刘涛很难能和他们一起亲热打闹,他们都在有意回避对方,保持着一种难以察觉的陌生的距离。后来刘涛就索性放弃了这样的努力,慢慢的,刘涛和母亲关系越来越近,和父亲始终保持着那种说不清的距离。
“我就不等我爸了,我下午出去转转,晚上早点回来吃饭。”刘涛慵懒的伸了个腰,起身要到外面去。
“你去吧,解放路南段新建了一个公园,你去那转转吧,不要走远,后面有的是时间出去玩。”王丽梅怕儿子一路旅途劳顿,走太远了累着,忙不迭的叮嘱道。
“放心吧,我出去随便走走,呼吸一下家乡的新鲜空气就回来了。”刘涛带着刚回家乡的兴奋头也不回的走上阳光煦暖的街道,路两边的垂柳长长的枝条酥软无力的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像多情少女曼妙的腰肢扭动出柔美的曲线,多么醉人的阳春景色啊。刘涛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步履轻快的走着,他感觉自己像一匹即将尽情驰骋的骏马踏上了开满鲜花的大草原。
王丽梅站在窗前,长久地注视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她看见刘涛从小区门口出来走上绿树覆盖下的人行道,又在她视线里渐渐远去,她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失落和沮丧。原本这个年纪的她该好好享受眼前的大好时光了,可是一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些往事,她就不能自己。都是她,一个风骚的女人,毁了自己原本该幸福的一生。如果时光倒流,她绝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傻了;只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过去那段苦难的日子了。
往事犹如电影画面一样一幕幕浮现在王丽梅眼前,仇恨和嫉妒像个凶残的怪兽时不时的朝她猛咬一口。除了那个风骚的女人,她更恨自己的丈夫刘海书----这个背叛过自己的没良心的男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她慢慢地对刘海书没有什么仇恨了,毕竟他是自己现在的丈夫,再说,她已经狠狠的报复了他,虽然他并不知道,但是她还是找到平衡。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即便是再大的痛苦和伤害,一旦你找到了心理平衡,再大的伤痛都觉得不算什么了。只是这个让丈夫背叛了自己的女人,还没有机会让她品尝一下人生中痛苦的滋味。这始终是王丽梅心中难以平复的伤痛。“机会总是有的,只要耐心等待,可恨的女人,你早晚等着为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孽忏悔吧。”
王丽梅越想越累,这口无法排遣的恶气让她浑身颤抖,心口堵得难受。她无力地用手扶着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窗户护栏,另一只手又习惯性的压在胸口。她知道这种状态终究会把她气出毛病,每当有这种情绪时,她都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但总是无济于事。
窗外,一只蝴蝶飞过来,落在王丽梅眼前的窗玻璃上,彩色的羽翅在阳光下轻轻的颤动,美丽的身姿让王丽梅禁不住想伸手去抚摸它。这只美丽的蝴蝶,顶多也就是能活一个春天的时间,过了这个春天,它也会像一片树叶一样干枯而死。不知道这小小的东西会不会也有悲伤。生命啊,你真是一团难解的迷!王丽梅忍不住舒展双臂,学着蝴蝶那样轻轻的舞动起来,如果生命能够选择,她真想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无忧无虑地在开满鲜花的田野里翩翩起舞,哪怕只有一个春天的生命,只要无怨无悔的活过一回,就足够了。翩翩起舞的王丽梅渐渐忘记了刚才还缠绕着她的那些伤痛,像一个花季少女一样轻轻地旋转着离开窗口,仿佛自己真的回到了那些已经失去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