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看不见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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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告别少女时代

刘福贵和王香菱从媒人王金花家回来的当天,就让刘海书去了集上一趟,按照刘富贵的吩咐给刘福平买了两条香烟,又给亲家买了丰厚的礼品。刘海书说,刚和王丽梅一起赶集没几天,中间最好多隔上几天再去,要不然会被人家猜疑。刘福贵又怕媒人王金花赶在他们前头去了亲家,那样一来,买的这些礼品不就帮不上王金花的忙了吗?刘海书听父亲这样一说,也觉得有理,干脆明天一早就去。

第二天一早,刘海书拉了架子车,把给未来的老丈人买的礼品装在车上,用一块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刘海书这天早上没走大路,而是沿着村子后面的小路,绕道去了王丽梅家,到了王丽梅家还不到早饭时间。刘海书敲着王丽梅家的木栅栏院门,低沉着声音喊大叔大叔,刚叫了了两声,王峰安就从堂屋里出来了。

“海书啊?你这是弄啥呢?”王峰安眯缝着惺忪的眼睛问道,看见刘海书拉着一个架子车,不像是专门过来的。

“我去集上买化肥,顺道从这过,给您稍了些东西。”刘海书故意很随意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进来吃了早饭再去吧。说着,王峰安把木栅栏门打开,几只鸡急不可耐的从门口溜了出去。

“不用了,我还赶着早去挑些不化的碳酸氢铵的呢,去晚了,剩下的不是袋子破了就是化了的,肥效就不好了。”刘海书煞有介事的撒谎道。“您往边上站站,让我过去,把东西给您放下,我就赶快走了。”

“我去把她娘俩叫起来,赶紧做饭,吃了饭再去。”王峰安想去叫王丽梅和她媳妇,被刘海书拦住了,“我这就要走,让她俩着急慌忙的起来干啥?”

刘海书很快地把东西卸下来放在院子里的一个石板桌上,推脱说还要趁早去买化肥,赶紧离开了王丽梅家里,王峰安几次挽留刘海书吃了早饭再去,能看出来这次王峰安是真心实意的,刘海书心里十分高兴,但是谎已经撒到了一半,必须得撒的圆圆满满才行。刘海书执意要走,王峰安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作罢。刘海书拉着车子出了王丽梅家门,王峰安喊道:“到集上买点饭吃吧,可别饿着肚子,饿坏了身体可不行。”刘海书答应着,疾步而去。

清晨的太阳才升起来没多高,早已把万道霞光投向了刘海书脚下的这片大地,远远近近的村庄都笼罩在一种玫瑰色的光晕之中。鸟儿从高高的枝头扑棱棱飞起,在天空慵懒的打着旋,几处袅袅的炊烟不紧不慢的升腾起来,渐渐扩散开去,给原本呆板古朴的村庄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和生动的情趣。

刘海书拉着架子车已经从小蛤村消失的完全看不见了,他回头看了几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急忙拐上一条岔路,沿着人少的小路往家里返。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媒人王金花和和董翠萍去了王峰安家。王金花说,丽梅订婚已经一年多了,一般按照这个地方的习俗,到这个年底也该结婚了。这几天闲着没事,就趁空溜达过来了,看看你们对这个门婚事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没有,也该定个大概的日子了,让男方提前准备。王峰安和他媳妇都表示没有不称心的地方,对这个未来的女婿都很满意。“懂事,又勤快,”王峰安的媳妇称赞道,“两年了,也该让他们完婚了。”

“听说他们村年底要选个妇女主任。可惜就是晚了点,不过选上也没啥用处,一个月发不了几个钱,还净干得罪人的事。”王金花漫不经心的说,似乎在自言自语。

王峰安听王金花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瞅了瞅他媳妇张寸花,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下,接着又不知该如何接话似得沉默不语。

“虽说发不了几个钱,可是计划生育的事比那几个钱重要啊,将来计划生育要是有个什么大事小情了,起码能说的上话啊,要不然,你想找个人去办点事都找不到。”董翠萍接过王金花的话随口说道。

两个人一对一答的聊着,更让王峰安两口子心里痒痒的难受。王金花和董翠萍的话让王峰安有些动心,他想弄明白这话是啥意思,又不好意思打断她们。

“把婚事往前提几个月,一结婚就成那边的人了,到年底不就可以选了?不过那两口子都是实诚人,怕这边有啥忌讳,说不出越礼的话。”董翠萍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说道,这是来之前王金花提前叮嘱好的话。董翠萍不是那种有心计的人,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听起来有些别扭。

一旁的张寸花听得已是百爪挠心,不知道两个人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

“他大婶子,有什么你们就直说吧,事情都是商量着来的,能行的就办,不能行不办就是了,也不为过。”

“哎哟,你看我俩这嘴,真是藏不住事儿,连人家男方都觉得不该说,我们还有啥说的。不说了,咱们年底选个日子结婚就是了。”王金花欲擒故纵,说了个半截话让王峰安两口子欲罢不能。

“啥事你不说说怎么知道行不行,你只管说,说啥都不为过。”王峰安也听不下去了,让王金花把事情说明白。

“其实这事也就是那边刘海书的二叔提了一下,他是村里的书记,说从县里得到消息,今年年底各个村里要选个妇女主任,主要就是配合上面的计划生育工作,比如组织孕检、清查育龄妇女等,私下里他已经和有资格候选的人沟通过,她们都觉得是个得罪人的事,都表示不愿意干,另外,她们的文化程度也不够,连村里人的名字也写不好。海书的二叔就说,如果他这个未来的侄媳妇能早点过门,年底选妇女主任就可让她当选。村里人没文化见识短,根本不知道这个妇女主任的好处,不说每个月有几块钱的补助,主要是以后要是再有个什么机会,这个妇女主任的工作经历就是很大的资本,用人时肯定要优先考虑。你们亲家一听,说这事不妥,我们这的风俗,结婚至少要半年前都要和女方商量,现在商量提前结婚有点晚,担心咱们这边拿了歪,他坚决不同意,宁愿这个官不当,也不能让咱这面子上过不去。我俩呢,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一路上都在念叨这个事,这不一不留神又说漏嘴了。既然你问起来了,我还是得给你说说,你就当没这回事就行了。那边你们亲家可能已经不再盘算这个事儿了。”王金花不紧不慢的说着,一边留意着王峰安两口子的表情反应。王峰安和张寸花听得很认真,等到王金花说完,王峰安半天低头不语,长长的吸了口气。脸上隐隐露出一丝遗憾。

“按说,这事确实有些可惜,但是现在订结婚的日子,如果没个半年,会被不明真相的人家笑话,说我王峰安被亲家牵着鼻子摆布着走,那我这面子还往哪放?如果当初有这个打算,为啥不早点说说这事?”王峰安一边说,一边在想着什么,他开始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这个消息是海书他二叔刚从上面得到的,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你亲家也是这样担心,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向你们说提前结婚的事情,怎么也不能让你这边落下个让不明事理的人笑话的把柄不是?”王金花一点点试探着,小心谨慎地观察着王峰安的态度变化。

王峰安心里虽说对这个未来的女婿甚是满意,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自己本来就是个绝户头,在子女婚事这方面心里就多少有些自卑。所以,越是涉及到子女婚事的问题,他越不能被村里人笑话。他心里总是担心自己没有儿子会被人看不起,因此什么事情都要他说了算,否则,肯定会被别人笑话自己窝囊,软柿子。

王金花看王峰安面露难色,知道从这边的路不好走,就转向张寸花,故作轻松的说道:

“丽梅妈,我和翠萍今天来其实就是给你们商量一下,这离年底还有大半年时间,你们也考虑考虑,仔细选个好日子,春节前把婚事给办了,也让你早些当外婆啊。”

听了王金花的话,张寸花终于能接上话了,其实她刚才就想插话,她和王峰安不同,王峰安是表面是为子女好,实质是为他自己考虑,张寸花却不同,她是打心里为了孩子好。如果早点结婚能当上妇女主任,早点又有啥?不就是害怕别人笑话自己被亲家牵着鼻子了吗?这有啥,只要孩子将来能幸福,小了自己也没啥。所以王金花一问她,她立马就说:“行啊,这订婚时间也不短了,也该结婚了,按我说啊,早点结婚也没啥不好的,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外人能说啥。”她不敢冲着王峰安说,但那意思明显是说给王峰安听的。王金花听出来了张寸花的意思,她故意不搭腔,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看看王峰安。

“这事不急,我们今天还要去说个媒,春节前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们也商量商量,只管订个好日子出来,我们下次再来。”王金花故技重施,站起身来要离开。

王峰安左右为难,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他现在还拿不定主意。这个未来的女婿是没得说的,勤快、踏实、人长得也好,时不时的还总往过来送些礼品之类的,这样的女婿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但是在农村,你要是不为难一下婆家轻易就把闺女嫁出去,显得自己好像没出息一样,总觉得会被笑话。最起码也得造个声势,让四邻街坊都知道婆家为了娶这个媳妇让娘家这边为难的不行,这样才显得娘家气派体面。如果这样做不到那就拖着不让结婚,拖上了个三年四载的,让婆家人几次三番的过来说,托人找亲戚说好话求情,然后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王丽梅的两个姐出嫁时那一个不是把男方难为了一下,最后两家不都是托人过来说好话又加了彩礼钱才让把婚结了吗?想到这里,王峰安把耷拉下的眼皮一抬,歪着脑袋说道:

“大妹子,你是媒人我不让你为难,我知道这事其实是那边让你说的,你不好说才故意这样说的,照理说,我不答应他们也没啥办法,总不能硬逼着要娶亲吧?”说到这,王峰安把眼皮往上一翻,有些得意与不屑的继续说,“要说吧,这事也不是死的,是活的,什么事都有个变通,早点结婚也未尝不可,也是为这边好,为孩子着想,只是,总不能这样闷声不吭的就按他们说的办吧,那样我这脸还往哪搁?还有,这么仓促,我怎么来得及给闺女置备嫁妆。”王峰安看了一眼王金花,似乎再等着她给他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王金花那是什么样的人,八面玲珑,鉴貌辨色,立刻对王峰安的话心领神会。

“那是,你说的在理,谁家养活个闺女那么容易,就这样轻易的就送出去,话可以轻巧说,事儿却不能就这样轻巧地办,老哥,你就说个数吧,我让那边如数准备,到时候我给你送过来。那时候咱们才可以考虑考虑提前结婚的事,你说是不是?至于嫁妆,如果真是这样提前了,那可不能怪你,嫁妆也让他们男方自己买好了送过来或者是直接出钱咱们这边买。”王金花趁势追击,用话追问王峰安,逼他给她一个态度,以便她做下一步安排。

“这个你就看着办吧,你是媒人,我还能不让你做主?”王峰安又狡猾把皮球踢给了王金花。

王金花尽管有些为难,但这是个机会,如果这个时候不趁热打铁把事情订下,万一事后王峰安要是反悔了怎么办。想到这,王金花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说道:

“那就这个数你看怎么样?当热了,这是另加的,和其他的订婚礼不相干的。”

王峰安看着媒人王金花伸出两个手指头,他明白这一个手指头也就是一千块钱的意思。另加的,不在订婚礼里面。虽然不多,毕竟是多出来的,这两千块钱不是白捡的一样?他微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依然推辞着说:“这事你就看着办吧,说了让你做主,我还能说了不算不成。”

王金花知道王峰安这是同意的意思,只是死要面子不好亲口承认。她也不想为难他,只要他不反对,就是同意。

王金花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又和王峰安两口子闲扯了几句,起身告辞。

王峰安的老婆张寸花把王金花和董翠萍送出去很远,回头见王峰安已经看不见了,压低了声音说:“她大婶,丽梅的事你就做主好了,不要老由着她这个没心没肝的爹,这事我同意,只要孩子们过得好,有啥不能的,我家里这个老东西净想着钱呢,把闺女当成个啥了?”

王金花和董翠萍笑了笑没言语,她们知道张寸花是个为孩子着想的好母亲,但是就是做不了主。尽管这样,也要争取她的支持。王金花用力的握住张寸花的手:“大嫂子,你回吧,不用送我们了,你是个好人,放心吧,我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

张寸花这才停下脚步,放心的目送她们渐渐走远。

几经周转,刘海书和王丽梅的婚事订在农历的七月二十六,正好阳历八月二十九。

张寸花把早点结婚的好处告诉王丽梅,王丽梅不以为然,说她不稀罕那个妇女主任的虚职,不过早点结婚对她也无所谓。但是对父亲来说就提早少了一个帮他干活的人,只要她父亲同意,没有什么意见,她也没啥说的,如不是舍不得离开母亲,她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家呢。

这样一来,仓促之间,王丽梅就要走进了刘海书的家门,成为他们家的一员,这种角色的变化来的有些突然,她竟有些恐惧。她原本知道年底肯定要和刘海书结婚,订婚已经快两年了,这边的习惯一般都会在春节前结婚。现在突然提前了几个月,她还真有点措手不及。趁出嫁前的日子,她把自己这些年来的私人物品都一件一件拿出来整理,能带走的带走,该处理的处理。

那天晚上,在床底下的旧书里,王丽梅翻出了那封早已泛黄的信纸。那是她收到的第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情书,是李汉良写给她的。借着昏暗的灯光,王丽梅再一次读起这封情书,双手竟禁不住有些颤抖。信纸已经发黄发霉,纸张的边缘也因为发霉有些泛青发黑,天蓝的字迹已经被漫长的岁月稀释的有些泛白,字迹依然是那样熟悉,和他们当时一起在黑板上抄写数学题的字迹一样。王丽梅把信凑到鼻尖,一种说不出来的纸张特有的芬芳混杂发霉的味道,呛得她忍不住打了喷嚏。看了几遍,王丽梅还是不忍把这封信撕掉。她突然觉得自己生来就像风中的一片落叶,总是身不由己的被风吹着飘来荡去。一狠心,她把信纸放在了油灯的火焰上,刹那间,跳动的火苗吞噬了单薄的信笺,化作一团黑乎乎的纸灰。恰似她那亮光一闪的爱情,瞬间就被命运之火烧得面目全非,灰飞烟灭。

夜深了,窗外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到大地,初秋的夜晚到处是天籁般的虫鸣声。王丽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心入睡。她想起了不久前才离开的王秀秀,如果她还在,她希望王秀秀能参加她的婚礼,或许她这几天能来家里陪她几个晚上,像她们上学时那样,在王丽梅家玩的晚了,就一起挤在王丽梅的床上睡,说些只有女孩子才会说的悄悄话。她想把那封信也给王秀秀看看,让她和她一起分享她内心的激动与不安,分享那些只有青春才有的令人心痛的惆怅,分享一个女孩子花一样的绽放的生命和芬芳。

落寞和孤独像如冰冷的雪片一样在王丽梅的心间飘落,这个夜晚,她是那样的寂寞和孤独。仿佛多年以来沉积下来的心事,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都感到空荡荡的,有些头重脚轻。

窗外,夜色渐渐暗了下来,王丽梅眼角挂着一颗清泪,飘飘忽忽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