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巡抚威严地挥了下手,“铁大人,什么叫缩头贪官?本官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堂堂二品大员,统摄广东一省行政、军事、司法,你要从本官辖区抓人,必须得到本官许可!本官没看到一个乱党,反看到广州将军公然践踏大清律法,妨害朝廷新政!短短一个时辰,你就逼死了广东商会会长,还要拿下制造局总办和诸位股东,真是岂有此理,本官要为民做主!”
一番振振言辞,众商绅都有了底气,纷纷叫道:“好!区大人为民做主!”
铁山冷笑,“放走秦少白你也有份,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倒来叫嚣了?”
“不要血口喷人!铁大人是不是想抓谁,就说谁放走了秦少白?!”区巡抚瞪他。
这时一个清兵头目仓皇跑来,对铁山道:“大……大人,方牢头忽然死了。”
铁山一愣,反倒哈哈大笑。
“好你个区肇新,杀人灭口,你有胆!” 他一脸决绝,“可不要忘了,本官还是督剿乱党之钦差大臣,对李重光之流可以先斩后奏!有敢挡路者,不管是谁,通通拿下!”
“敢?!”区巡抚竟也做狮子吼,“你一个人代表不了朝廷,众亲兵给我挡住!”
区巡抚带来的一众亲兵挡在众商绅前面,虎视着铁山的那一众清兵!
两拨清兵穿着一模一样,场面不免显得又壮烈又荒唐,但亲兵这边护着的是手无寸铁、扶着灵柩的一众商民,所以显得越发壮烈!
铁山真急了眼,这一回合如果输了,此后将无法立足,他两眼冒火,慢慢扬起手——
两拨清兵都在等着,这只手一挥下,就必须见血火并了!
“住手——”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
总督现身了,他是从礼堂内走过来的,
众人都看着,天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不出来?
“昆臣兄,铁山兄,稳住,稳住啊!”总督老态龙钟,百感交集,“我天朝内忧外患,上下交困,两位大人都是中流砥柱,万不可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啊。”
铁山和区巡抚也知道不对,可事情偏就顶在这儿了。
二人同时:“部堂大人……”
总督举双手两边安抚,“不要说了,不要争了,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怎么断?要慢慢断,一切要听上边的。既不能放跑了奸贼,更不能殃及无辜商民,我们做官的,必须体会圣意,爱民如子啊。这样吧,李玉堂遗体先送回家,好生安葬;制造局暂时封存;李重光就地看管;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二位各自上奏朝廷,老夫也具情上奏,我们三个各奏各的,都等着朝廷的旨意,如何?”
所有人都静了。铁山和区巡抚各自盘算,几乎同时:“那李重光由谁看管?”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阿四身上。
总督苦笑,“当然是由老夫找人看管。你们放心,诸位商绅也请放心,不会让他跑,更不会让他死。如果你二位还不听劝,我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区巡抚点头,“我当然听老大人的。”
铁山万般无奈, “铁某听部堂大人的。”他对总督深深一揖,转身大步走开。
众商绅立刻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喝彩:“好——”
铁山钉子一般站住了——但没有回头。
区巡抚已经喜形于色,“部堂大人……”
“昆臣,你也走!” 总督板着脸大声喝道,有意让铁山听到,“来人!把李重光看管起来,朝廷下旨以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铁山背身听完,这才大步走了。铁刚等清兵整齐有序地跟上。
总督的亲兵队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对阿四客气道:“李总办,请吧。”
阿四一动不动,半晌。
众人正疑惑间,阿四忽然扑通跪下,仰天大喊:“孝子李重光拜了!”
众人一愣。
阿四大声地,“孝子李重光拜谢总督大人!”向总督磕了一个响当当的头;
“拜谢抚台大人!”他向区巡抚磕一个响当当的头;
“拜谢曾四爷、拜谢众位叔伯!”他向曾四爷等商绅连连磕头;
“拜谢众位兄弟!”磕头;
“拜谢众位军爷!”磕头……
——这是“孝子磕头”的习俗,也是阿四发自内心感谢众人!
——被拜到的每一个人,按习俗说着“免了,免了”,同时纷纷落泪,抹眼睛。
团团磕了一圈头,直起身时,阿四脑门青肿,泪流满面。
区舒云落泪,要扶起阿四,阿四却不肯起来,他转向李玉堂的遗体,久久地看着,终于深深一拜,哭倒在地: “爹……”
满场唏嘘,不忍再看——这如果不是真父子,那真父子该是什么样?
还有一双眼睛,在不显眼的地方看着——是李重甲的眼睛。之前他实在不便现身,无法表态,只想等着最后收获,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李重甲回到李府,带回的也是满府哭声,天塌了!李玉堂可是李府的主心骨!
李重甲泪流满面,久久地跪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呆呆地坐着,没有眼泪,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但始终没有倒下。
李重甲哽咽,“奶奶……”
老太太微微晃了一下,曹氏和徐氏连忙冲上去,要扶住老太太。老太太伸手拨开她们,站了起来。径直往外走。
夏荷和曹氏徐氏急忙跟着,李重甲也爬起身跟上。
“娘……”
“奶奶……”
书房暂时成了停灵之地,李玉堂的遗体停在当间,老丁和大夫刚刚处理完伤口。
老太太进来了。老丁和跟进来的曹氏、李重甲等人,谁也不敢吭声。
老太太慢慢走到李玉堂跟前。仔细端详着。
白发人送灰发人,母亲……送儿子!
老太太苍老的手,轻轻抚过李玉堂的脸颊。她没掉一滴眼泪,却是满脸慈爱。脑海中全是几个时辰前李玉堂离家的那个瞬间——
李玉堂恭敬地对她笑——“是。娘,我去了。”
老太太看向李玉堂的胸口,那里伤口已经不明显。老太太没有眼泪,反倒露出微笑。
曹氏吓傻了,满脸是泪地扑了过去:“娘!你快哭啊,哭出来呀!”
“奶奶……”李重甲跪了下去,大哭起来。
老丁、徐氏等一干人都跪下, “老祖宗,您身体要紧,哭出来吧。”
曹氏哽咽,“娘,玉堂……没了,娘您怎么不哭呀……”
老太太根本没反应,半晌,才慢慢转过头,看着众人,好像刚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李重甲膝行到老太太跟前:“奶奶,您一定要保重。”
老太太看着李重甲,轻声地:“你回来干什么?”
李重甲愣住了。
“为什么不去救重光?”
李重甲哀求地,“奶奶,刚才跟奶奶说了,重光是被部堂大人看管的,连区抚台都不让见。”
“区抚台是谁?你是谁?”
李重甲被问愣了。
老太太声音陡然提高,“你是李家长子长孙,你是重光的兄长啊,你不救他谁救他?”
李重甲点头,“奶奶说的是,我当然要救,可这回,事情已经捅到天上去了,恐怕不由着咱们……”
“那就到天上去救!”老太太喊道。
众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