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拉着陈霁往楼上跑,陈霁边跑边喊:“上面没有出口!”
“往下跑我们还没出去就会被寒胶抓住!”c大叫:“你不知道雪崩吗?”
遇到雪崩的时候,不要往下跑,基本上没人跑得过雪崩的速度,最好的方法是向旁边跑,往高处跑。
他们一口气爬到囚禁咒器的楼层,可身后的寒胶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倒因为到了更宽阔的地方而显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c跳上窗前的桌子,朝陈霁招手,“快爬上去!”
陈霁爬上桌,抓着c的手站到狭窄的窗沿上,她攀住上房斜伸出的一点屋檐,脚下被c用力一托,几乎踉跄着爬上了八角宝楼的塔尖,夏末的晚风呼呼吹在身上,刮得她险些站不住脚,只能蹲下身,小心地抓住脚边凸起的檐角。
底下的c一手抓着屋檐,一条腿用力勾起窗户,“砰”地一声锁上了窗。
陈霁担心地直往下探头,“你快上来。”
“别急。”c的手抓住屋檐,身子一用力,竟然轻轻松松翻了上来,她安稳地站在弧度较陡的塔顶上,正要俯身来拉陈霁的手,身子却忽然重新挺得笔直,两眼直勾勾盯向塔顶的另一面。
陈霁扭过头,在月光的笼罩下,看清了对面站着的人。
叶一。
“你还是来了……。”叶一似乎叹了一口湮灭在风声里的气,“其实你可以不来的,我在那边都没抓到你,你为什么还要来?”
C冷道:“我答应了这孩子的母亲,一定要来救她。”
叶一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也冷淡下来,“你是答应了她母亲,还是答应了叶济言?”
“与你无关!”c严厉反驳,下一秒,却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是这是我和叶济申的约定,你会不会好受些?”
“住口!”叶一怒斥。
C没有再说话,只是警惕地瞪着他。
陈霁一直蹲在c的身旁,她看不清楚叶一的表情,却能清晰看见身侧c颤抖的双拳。
良久之后,叶一长叹一声,怅惘道:“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C一怔,苦涩道:“多年前的人,多年前的事,如今只剩你我,何必再提?”
叶一苦笑,“我的记性已经大不如从前,叶二,叶济申和叶济言都死了,除了你,我再找不到第二个能陪我想起他们的人了……。”
C出声打断叶一,“你老了。”
叶一怔忪,继而微笑,“可是你还年轻。”
C摸摸自己的脸,笑道:“你忘了我和你同岁吗?”
叶一哈哈笑,“可是你看上去就像我的女儿。”
“不要占我便宜啊。”c笑道:“叶济言那死丫头生前不给我安宁,只有死后才愿意静静陪我,我们在湖边住了几十年,吃斋念佛,偶尔一起回去偷偷看一眼叶济申的老婆孩子,心情太平静了,以至于连我身上的时间都舍不得多走一些而已,倒是你,看起来这些年过得不如我。”
叶一微微笑,“因为你太狠了,你一下子从我身边夺走两个我最在乎的人,我怎么可能过得好?那场同归于尽的戏码,你们俩演得真好。”
“其实仔细想想,那场戏有太多破绽,但是要拿来瞒你却绰绰有余,”c的口气听不上不知是落寞还是得意,“你太重视叶济申了,以至于根本不能理性对待他的死,那个时候你的身边又没有敢对你质疑的人,于是这件事似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完成了。”
叶一点点头,若有所悟地笑,“原来如此。”
他们俩由初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到此刻的平静温和,陈霁说不上是该伤感还是警惕,她的脑海里忽然跳出叶一今早对她说的那句话。
叶济申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一个聪明的人之所以能骗过另一个聪明的人,不过是仗着他信任自己而已。
C说道:“我不能再和你叙旧了,我要带青青回到她父母身边。”
叶一点点头,“可以,只要你能离开,只是你记住,这次,我不会再对你们心慈手软。”
他的话音刚落,以八角宝楼为中心的整个古镇刹那间亮起攒动的火把,这些火红的精灵里三层外三层,从高处看,竟像一朵被放大数倍的花,这朵花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在一片火光中,一个高瘦的身影鬼魅般跃上塔顶,站到了叶一的身后。
叶一点头道:“这是我的老三,也是现任的叶二。”
C的手臂倏然绷紧。
那个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出阴影,站在了月光下,他看上去像个还在念书的孩子,一张圆润的娃娃脸,笑着打招呼的时候,一对月牙似的眼堪与天上明月争辉,“你好。”
C骤然出手,她的影子还残留在陈霁身旁,可她的身体却已经与那男孩近在咫尺,她的手上无任何武器,却在迫近的下一秒,在男孩阻挡的手臂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口,但她还是没有停止,她的脚步太快,快到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动作。
陈霁还来不及惊叹,被c锁在狭窄圈子里的男孩终于有所动作,他猛然抬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那匕首上掠过一抹寒光,惊心动魄地割向c的咽喉。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繁复的包围圈里找到c唯一的一处破绽,并且突围成功的。
陈霁不知道这些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为c提心吊胆,竟忘记了叶一的存在。
“陈霁,”叶一在陈霁身边忽然出声,吓了她一大跳,“你不能离开这。”
陈霁惊愕地仰头看着如履平地的叶一,“为什么?”
“如果我说你还什么都没有做,你说的那些改变并未完成,所以你不能离开,那么你会留下来吗?”叶一的表情很奇怪,带着一种陈霁看不透的祈求。
陈霁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叶一微笑,“因为我的大儿子希望改变我和他弟弟的命运,他见过真相,所以不希望真相发生在我们俩身上。”
陈霁微微有些吃惊,她此前一直不敢供出叶忘,就是怕给他带来麻烦,可如今看来,叶一是早已知道叶忘的心思的,“不,我会来这里,是因为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能改变什么。”
“那么留下来。”叶一俯下身,他的一头白发被晚风吹乱,染上了月色的凄寒,“历代咒器之所以能将能力发挥到最大,就是因为我们有方法帮助他们适当消化反噬,你只有留在我身边,你的性命才能得到延长,否则你必死无疑,呐,是你自己说的,人生苦短,何必急着去死?是不是?”
陈霁没有回答,她看向另一边的c,被岁月和反噬侵袭过度的c早已力不从心,对付常人还行,可对方是咒术家族的下一任叶二,年轻力壮,天赋异禀,无论如何,c都是吃亏的。
“青青,留下来。”叶一还在循循善诱,“只要你留下来,所有的改变才能开始,你的父母不会再受到牵连,他们会过上正常的生活,你的朋友也会平安,你想想,你能逃走是因为你有青狐,可是岳白呢?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可他也是咒器,虽然他只是个残次品,但这并不妨碍……。”他停顿了一下,“……你留下来,叶三十五就不会死,还有更多的年轻人能活下去,最重要的是,你能多陪青狐几年,倘若离开,你将什么也得不到。”
陈霁缓缓站起身,她面向古镇里摇曳的火光,眼神迷惘。
空气里飘来一阵馥郁的桂花香。
整个古镇的咒术师们都仰起脸看向高塔顶上穿着白色睡裙长发飞扬的女孩。
叶一微微笑,“青青,你为什么想离开这里呢?”
陈霁恍惚摇头,“……青狐……。”
“可是青狐他是长生不老的妖怪啊!以你现在的情况,恐怕活不过几年,到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你不能陪他白首,你又如何要求他钟情一生?”叶一的声音很轻很淡,看透尘世一般,“青青,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会一直不变的,人会老,心会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被忘记在尘埃里的……。”
塔顶上的风吹得陈霁头昏脑胀,她盯着底下燃烧的红花,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搭上陈霁的肩,将她从混沌的思维中勉强拉回现实,她缓慢地转过头,却在看清手的主人时,吓得差点滑倒。
那是一个身体畸形面貌丑陋的男人,他开合的嘴里有死鱼曝晒后弥漫而出的腥味死气,他枯井般的眼紧紧瞪着陈霁,细瘦的食指直直指向陈霁的脑子。
是那只梦遗。
叶一轻声唤陈霁,面带微笑,“青青?怎么了?”
陈霁突然蹲下身,抓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嚎叫,“啊啊啊啊啊!”
叶一快步走向陈霁,却在一米开外看到陈霁骤然扬起的脸。
陈霁的嚎叫戛然而止,她微笑,素白的脸在散乱的发里显得狰狞恐怖,瞪大的眼里却流下两行热泪,“……你想控制我……。”
叶一皱眉。
“我告诉你,我生是自由的!死也是自由的!我不姓叶,我姓陈!”陈霁忽然站起身,面对塔下黑压压的咒术师,怒吼道:“你们这些不敢走出困境的懦夫!你们这群连名字都不敢大声说出来的胆小鬼!你们杀人!却畏惧死亡!你们敢做不敢担!你们根本不明白即使是爱也要付出代价!我曾想过要改变你们,可是我发现我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你们到死还想要用这可笑的术法迷惑我!你们是这世间最丑陋贪婪自私可怕的人!你们不配活着!你们只该被丢到下水道里自生自灭!等到你们的尸体腐烂发臭,也不会有人记着你们是谁!知道你们存在的人不是雇佣你们杀人就是被你们所杀!就连你们同族的人都不会为你祈祷!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们他妈到底是谁?!”
陈霁声嘶力竭地怒吼,哭泣,哀嚎。
整个古镇鸦雀无声。
“乓!”
叶二的匕首被c打飞,旋转着落到陈霁脚边,这才打破这个世界最荒无人烟的一次寂静。
陈霁擦干脸上的泪,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抓住自己的头发。
她站在八层高的宝塔顶部,俯视底下芸芸众生,手中的匕首慢慢划过她的发,纷飞的黑丝随风散落在天涯,她的声音沙哑,却自有其清淡透彻,她慢慢说道:“我姓陈,我只有一个名字,霁……雨过天晴的那个霁!我叫做陈霁,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有很爱我的父母,我有相爱的恋人,我有两肋插刀的朋友,人们会记得,有一天,我死于咒术之手。”
叶一大惊失色。
陈霁的眼里透着疯狂的执着,“陈霁,会在我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
遥远的夜色中传来一声悲嚎,“青青!”
陈霁的眼里闪过迷茫,但并没有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猝……呃!”
阻止她的是一声枪响。
一声穿透她胸膛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