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去参加葬礼的孩子回到家后集体垂头丧气,这景象自然也引起郑老太太的怀疑,在晚饭桌上,郑老太太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在叶舟的眼神示意下将疑问吞回肚内。
到了晚上,叶舟都已经替孩子们收拾好房间,陈净隐却忽然死气沉沉地说要回家,正在看杂志的郑老太太这回再也憋不住,摘下老花眼镜,向杵在门口的大男孩招招手,笑道:“净隐,你过来陪太祖母坐一会儿,岳白,你也来。”
正抱了本武侠小说准备回房的林岳白瞥了眼陈净隐,径直坐到郑老太太左边。
陈净隐闷不吭声别扭至极地坐到郑老太太右边。
叶舟笑道:“你们好好陪着老太太,我上楼去晾衣服,青青,来帮下忙。”
青狐从单人沙发上一跃而起,抢先接过叶舟手里的衣盆,谄媚地笑,“我来帮你,青青今天累了,你让她休息休息。”
“休息,休息一下,不要着急,”叶舟摇头晃脑,揶揄地笑,“聪明的一休马上回来吗?”
两只手一左一右贴上她摇晃的脑袋,陈曜嶙站在叶舟身后,忍俊不禁地开口说道:“我们一休也忙了一天,该去休息了,家务事我和青狐来就好。”
叶舟咧嘴直笑。
青狐挫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抱着衣盆往楼上走,陈曜嶙跟在他身后,一路微笑。
他们家还是多年前自建小楼房的模样,楼层之间没有打通,就连五楼也依然出租给熟识的人家居住,这栋老楼的年龄已有几十年,占地面积也有限,对于常驻人口与日俱增的这一家人,日常生活颇有些抓襟见肘的窘态,以他们家现在的经济能力,想要换个更大的住处绰绰有余,可在这一件事上,无论陈净隐父子如何相劝,他们一家人都不为所动,大有集体老死在这个家中的打算。
转过五楼的楼道,陈曜嶙推开嘎吱作响的顶楼铁门,伸手扭亮顶楼的灯。
“主人,我们今天遇到一个叫叶三十五的男人,”青狐跟在陈曜嶙身后踏入顶楼,“我和青青觉得,他也是咒术师。”
白炽灯的光线在夜间的顶楼透出条条明暗分明的界限,陈曜嶙转过身,看向青狐的眼里有了然的笑意,也有为难的困惑,“我就知道你们遇到的事绝不简单。姓叶的咒术师吗?你们俩都没有告诉其他人吗?”
“没有。”青狐将衣盆放在地上,抖出一件郑老太太的外衣,取了衣架边晾边说:“我听你们说过咒术师是一个已经消亡的种族,可如今他们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有些担心,想先听听主人您的意思。”
“告诉我们咒术师已经灭绝的是年,当年它确实是这样说的没有错。”陈曜嶙俯身拎起一条裤子,用力甩了甩,这才往裤架上夹,“但是也不排除有漏网之鱼,比如咱们家这种情况的。”
“问题就出在咱们家这两条小鱼上,”青狐停下动作,郁闷地看着陈曜嶙,“你说这三十五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叶?这种概率太小的巧合……说实话,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嗯,这种巧合预示的往往不是好事。”陈曜嶙皱眉,“她父亲那边除了妹妹,没有其他亲戚。”
“青青她外公好像正是逃亡到这里的。”青狐挠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这事得问老太太才行,”陈曜嶙忽然想起自己的过去,无限凄凉地叹气道:“唉,想要从老太太嘴里挖出点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事还有一个人可以问。”青狐眼珠子转了一圈,眼里的光芒比天上的明星还要闪亮。
陈曜嶙看着他笑,“哦?是谁?”
青狐笑道:“青青只知道蔷薇花是无果之恋,却不知道,她也代表着无穷无尽的思念,求而不得最相思,刺蘼,你说是不是?”
陈霁弯腰放下一怀抱的衣服,叶舟坐在床边,挑了一件边叠边笑,“你猜你外婆在和那俩孩子说什么?”
“无非就是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急躁,这样不好之类的。”陈霁站在床前,眼睛望向大敞的窗外。
“你外婆这么多年也就迷这么一部电视剧,你还笑话她。”叶舟笑道:“小心外婆割断你屋子里的网线。”
“只要不割断我屋子的电线就好。”陈霁话刚说完,立即联想起被拆迁队断水断电的阿婆,心里又是一阵堵,她让自己笑了笑,说道:“我去上厕所。”
叶舟夫妇卧室内就有一个洗手间,当初装修的时候洗手间被隐藏在衣柜右侧的一个木门里,从外头看,谁也不知道那堵衣柜墙后竟然还有一个小隔间。
陈霁走进厕所,将门关好,室内只剩下叶舟一人坐在床边慢吞吞地叠着衣服,她的手指很细,灵敏地翻动在柔软的布料之间,带着家庭主妇特有的柔婉,叫人心安。
“你就是那孩子的母亲?”窗外突然响起一声男音。
叶舟抬头望去,便瞧见趴在窗台外的高大男人,她眨眨眼,忽然笑了,“我们家许多年没出现过梁上君子了。”
那男人哈哈笑,“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们家一定积攒了不少财富。”
叶舟嘴唇一撅,朝屋角的一个杂物盒点点头,“那里都是我买菜剩下的钱。”
男人翻过窗台,落地无声地站在叶舟卧室里,他的身形高大俊朗,透着股北方男人的干练强硬,眉眼间甚至有一点失传许久的江湖豪气,他大步走到杂物盒边,蹲下一翻,浓重的黑眉立即耷拉下来,像一条大型犬般垂头丧气,“夫人,你买菜剩下的钱够普通的一家三口吃两个月的了。”
叶舟探探头,温厚地笑道:“是啊,我家先生每半年发一次菜钱。”
男人掐指计算了半天,摸摸后脑勺,笑了,“夫人真是持家有道,家庭理财理得丝毫不差。”
叶舟心虚地摇头,“哪里哪里。”
男人客气地点头,“谦虚了。”
两个人静默了几秒后,叶舟放下手中的衣服,用一对真挚的眼殷殷地看向来客,“这位先生,你到底是人是鬼?亦或是妖?没有关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古人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真心向善,我对你是不会有种族偏见的。”
“呃……。”男人诚恳答道:“我是人,活生生的人。”
“哦……。”叶舟转头在衣服堆里翻找着什么。
男人好奇地看着她,“你找什么?”
叶舟理所当然地回道:“手机啊。”
男人奇道:“找手机做什么?”
叶舟找到手机,瞥一眼男人,严肃道:“报警啊。”
男人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我叫三十五,不是坏人。”
叶舟埋头啪啪摁手机,“连名字都这么古怪的人,肯定不是好人。”
男人急忙摁住叶舟的手,古怪地笑,“我的名字古怪,那你的名字呢?”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舟抬起头,瞪着叶三十五,义正词严地说:“我姓古,单名一个楫!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的楫。”
叶三十五听得一愣一愣,眼珠子转了半圈转不回来,最后只能尴尬地笑,“那古女士你认识姓叶的人家吗?”
“叶?”叶舟认真地摇头,“姓叶的不认识,倒是认识一个姓花的,人也是貌美如花弱柳迎风,只可惜是个男的,诶,这位先生,你断袖吗?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不不不用了!”叶三十五慌乱后退。
“为什么不用?你等等,我找下他的电话……。”叶舟低头翻动手机里的电话簿,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花小莲那个混蛋,一定又擅自删除我的联系方式了。”
“妈妈……。”陈霁不知何时已站回屋内,她无奈地盯了会儿叶舟,忍俊不禁道:“人早被你吓走了。”
叶舟将脑袋慢慢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哈哈大笑着滚倒在了床铺上,“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的肚子!不行!不行!太好笑了!快叫你爸爸来!我要笑死了!”
陈霁俯身将滚得披头散发的叶舟拉起来,这一天的愁闷和哀郁在母亲的笑声中逐渐被化解,她用力拉母亲的手,却反被扯到床上,被笑得抽不过气的母亲抱在怀里接连滚了几圈。
陈霁看着乐不可支的母亲,忽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喜欢母亲的原因了。
叶舟好不容易止了笑,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青青你快帮妈妈笑一笑。”
陈霁笑道:“古女士,你的假牙都快笑掉了。”
“古女士”捂住嘴翻了个身,再转过头时,果然不笑了,“你们遇到咒术师这么大的事,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陈霁笑道:“为什么要说?”
叶舟拍拍自己笑僵的脸,“那我换一种问法,你们遇到本家这么喜庆的事,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陈霁坐起身,摸顺自己的长发,“忘了。”
叶舟跟着坐起来,“好吧,我就当你忘记了。”
陈霁起身往屋外走,手刚摸上门把,就被叶舟唤住了。
“青青,”叶舟看着她,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认真,“这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