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曜嶙摸摸小狐狸的脑袋,苦笑道:“你和青青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套句俗话,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是你还是青青,我都不希望你们出事。”
小狐狸抬起头,蓬松的白尾巴摇了摇。
陈曜嶙叹气,“青狐,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了?”
小狐狸湿漉漉的眼珠子刚转了半圈,就被陈曜嶙笑着摁住了脑袋,他半是恐吓半是宠爱地说:“如果被我知道说的是假话,直接往你脖子套上鸡仙子的木牌,绑到菜市口游行。”
“哦,”小狐狸将脑袋搁在陈曜嶙的大腿上,舔了舔嘴唇,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我去了一趟万妖冢,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山精们传来消息,说是青青急着找我回家,我心里担心她,硬闯出去的时候受了伤,修养一阵子,还是能复原的。”
他几句话将今天的经历轻描淡写带过,却丝毫不提他孤身一人进入魑魅横行的万妖冢是一件单是想象便足以惊心动魄的事,更不要提事后硬闯出万妖冢时又是遇到了怎么样的凶险,才能逼得他一代狐妖露出真身狼狈逃窜。
很多事情,并非他不说,他们并不知道。
陈曜嶙倒也不追究这话里的水分有多少,他沉吟着点头,“你和青青现在都受了伤,家里还关着一个对青青虎视眈眈的咒术师,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体系庞大的家族的话,我不认为我们能无声无息地将叶三十五关一辈子而不引来其他的咒术师,尤其岳白的长相与我岳父实在太过相像,如果那边出现一个资历较老的人,当年岳父的真相立刻就会被揭穿,到那个时候不仅青青和岳白,老太太和叶舟都会有危险。”
小狐狸点头如捣蒜,额头上一撮白毛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现出亮丽的银白色,“主人说的是,我们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青青的生命,叶家背后的咒术师家族也是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祖宅是你最熟悉的地方,那里建在山脚下,当初很多设计也是为了抵御野兽和妖怪,如果把青青和岳白送到那里,说不定比留在这儿安全。”陈曜嶙长长叹一口气,低声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凡是咒术的反噬大概都是能够由人代替承受的,岳父作为父亲保护了他的女儿,可同样作为父亲,我能为青青做的却是少之又少,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代替青青去承受那些本不该由她承受的灾难,可惜我不是咒术师,我甚至考虑过像一个凶手一样抓住另外一个咒术师,逼迫他代替我的女儿。”
小狐狸惊愕地看向陈曜嶙,灯光惨淡,照亮这个男人的鬓角,发如雪般。
“可是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不可代替的东西叫做‘咒器’,我也才知道原来叶舟两次能够幸免于难都是拜咒器所赐,如果叶济申不是咒器,他根本不可能救下我和叶舟,如果我们的女儿青青不是咒器,她也不可能代替她妈妈承受那些反噬,这个世界上没有侥幸的事情,更不存在什么天生福星,有得到就必然有失去。”陈耀嶙淡淡地笑,“我今天看到一个新闻,说的是一个年迈的父亲中年丧子后无法接受现实,他将他儿子的尸体冷冻在家中的冰柜里,想他的时候就去看一看,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俩夫妻就这样过了六年。”
“主人……。”小狐狸还是小狐狸的模样,唯独那眼神,在浑然不觉中渐渐沉下哀伤与无奈,“不管怎么样,我始终坚信我们所得到的一定比我们失去的多,我相信命运是公平的。”
陈耀嶙沉默地点头。
小狐狸为了缓解气氛,毛茸茸的尾巴往身前一甩,几乎遮住大半个身子,它抖了抖耳朵,笑道:“如果主人觉得把青青和岳白送走会比较安全,那我这两天就去祖宅把一些布置重新修缮一下,您最好也找些人过去整理整理,那么老旧的废弃宅子,想要重新住人,还是要花点时间的。”
“我会安排的。”陈耀嶙站起身,他蹲得太久,两条腿有些麻,头也有些晕,他的身体年纪其实不老,心态却已经像个耄耋老翁,常常不自觉流露出疲态,他慢慢往顶楼的门边移动一步,突然又回过头看向青狐,语音沉沉,“青狐,青青无疑就是咒器,那么岳白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摇头道:“不清楚,可能他是另外一个咒器吧?”
“嗯……。”陈曜嶙点点头,身形逐渐隐进黑暗的楼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空旷的顶楼上只剩下白绒绒的一只小狐狸耷拉着两只耳朵,满脸惆怅地趴在地上,它的几根细细胡须在灯光下颤了颤,抖动出与月色相似的银光。
两天后,陈霁的伤好了许多,再次出现在人前的青狐也恢复了往日的旧貌,短促精神的黑发,健康的肤色,活泼爱玩的眼神,浑然不觉几日前他也曾是一副妖魔鬼怪的模样。
陈曜嶙私底下已经安排人手进行老宅的修缮工作,叶三十五也是整日无所事事地缩在他们家中看电视吃饭睡觉,偶尔和青狐等人吵吵架,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只有刺蘼被青狐殷殷叮嘱后,每日不得安闲地绷紧神经探查房子外头的动静,就怕叶三十五背后的咒术师家族不知何时偷袭过来,让自己措手不及。
这样小心谨慎地又过了几日后,刺蘼在某一天半夜忽然出现在青狐面前,朦胧着睡意报告附近有人正鬼鬼祟祟地接近。
青狐一下子从陈霁房间角落里的狗窝上弹跳而起,九条尾巴上下左右晃动得厉害,他最近大半时候总是保持着狐狸的原型,没事干的时候便懒懒地窝在屋里睡觉,陈霁担心地询问过它的伤势,它却露出肥厚的肉掌,无所谓地拍拍她的手背,扬言自己只是在养精蓄锐备战。
它的动静太大,一下子惊醒了浅寐的陈霁,一人一狐互相凝视片刻后,刺蘼懒洋洋挥起衣袖斩断他们的视线,笑道:“那个人已经站在咱们顶楼上了。”
青狐蹿起来就要往屋顶跑,想了想又退回陈霁身边,“叶三十五在干什么?”
“他蒙着被子在屋里睡觉呢,鼾声雷动,百里之外的野狗都能被他吓醒。”刺蘼掩嘴偷笑,“青狐,你担心他们里应外合吗?”
“我信不过这些咒术师,”青狐原地转了一圈,对刺蘼说道:“我去追那个人,你看紧叶三十五,这家里老老少少一堆,别让他们有机可趁。”
刺蘼侧身躺倒在床铺上,水袖一挥,笑道:“放心吧。”
青狐点点头,一步跃上窗沿,月光下,那一身白色皮毛熠熠生辉,夺目璀璨。
陈霁怔怔出声,“青狐!”
青狐回头。
陈霁皱眉,“小心点。”
狐狸嘴忽然咧开,尖尖的脸欢快地点了下,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噗。”刺蘼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空中挥了又挥,“今晚的空气怎么跟撒了蜜似的,甜得叫人起腻啊。”
陈霁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外走,她的手握在门板上,却怎么也拉不动那扇薄薄的木门。
“你出不去的。”刺蘼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身锦绣华服被压得起了褶子。
陈霁松开手,她将背部抵在门板上,无言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刺蘼,你好像不喜欢我。”
“那是当然,”刺蘼笑了两声,说道:“因为你和你外公太像了,所以我没办法喜欢你,我只要一看到你,就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像的人不仅是我,”陈霁淡淡说道:“岳白比我更像,可是你却喜欢他。”
“你错了,岳白继承了他的外在,可惜我看不见,所以外表对我来说是最无所谓的东西,”刺蘼翻过身,遮着绸布的眼定定看向陈霁,“而你,继承的确是他的内在,或者,我们可以说是:命!你没有发现吗?你和叶济申太像了,你们都为同一个人承受反噬,你们也同时享受着另外一个人无私的爱,被爱的人总是幸福的,青青,你和你外公一样,都这么自私地幸福着,真好。”
陈霁摇摇头,“你是在替青狐不值。”
“那是当然,”刺蘼哈哈一笑,“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啊。”
陈霁叹气,“你觉得我会伤害到青狐?”
“是已经伤害到了,”刺蘼突然坐起身,牵动一身长裙发出如水的潮声,“他先前不知道你也喜欢他的时候已经愿意为你割肉剜骨,现在明白了你的心意,大概只要你要,就是他的性命,他也会在所不惜地奉献出去。”
“不会的,”陈霁摇头,“我会活下去,我也不会让他死,只有活着,我和他才能在一起。”
刺蘼没有接话,她只是微微侧过脑袋,看不见的一双眼不知带着怎样的表情打量着陈霁,半晌后才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好像变了。”
“是吗?”陈霁也笑,“岁月催人老,大概是吧。”
“呵,反正我能做的也都做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以后再说吧。”刺蘼从床上下来,径直穿过墙壁往外走,“我去看看那个叶三十五是真睡还是假寐。”
“刺蘼!”陈霁急急出声唤她,可那个艳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墙壁后,陈霁低低叹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