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陈曜嶙斜斜插进一只手,颇为尴尬却又不失礼貌地推开c的手,“呃,她是我老婆,不是姑姑。”
c一愣,继而失笑,“哎呀,你误会了。”
陈曜嶙别过脑袋,满脸别扭。
叶舟丝毫没有察觉c和陈曜嶙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想起叶三十五曾经说过的关于咒器出逃以及受到追查的事,惊讶地看着身旁的c,“当年被派去追杀我爸爸的人就是你?”
c点了下脑袋,又摇摇头,笑道:“不是追杀,只是要把他带回去,而且这件事最开始并不是我负责的,只是到了事态没法控制的时候,叶一才让我亲自跑一趟,没想到这一趟非旦没有把叶济申抓回去,还搭上了他的左膀右臂……叶一一定很头痛吧?”
叶三十五忙接道:“我听师父说过,当年传来二师父您与咒器同归于尽的消息,叶先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谁也没见过,后来因为找不全您的尸骨,是叶先生拿了套您生前的衣服,亲自为您做的衣冠冢,连守灵也是他老人家一手操办的,旁人想帮忙,都不被容许。”
C静静地听完叶三十五的话,淡淡一笑,“他那个人……就是偏执了些,不管是对叶济申,还是对我。”
叶舟霍地站起身,绕着茶几转了两圈后猛然停在c面前,目光急切,“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吧,不要插叙也不要倒叙,咱们按照事情发展顺序,麻烦你把这整件事都给我捋清楚了!要不然……要不然……我真的要疯掉了!”
C点点头,把叶舟拉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她伸手还想去拉陈霁,陈霁却先行一步走到窗边。
郑老太太解释道:“她担心青狐,你讲你的,她听得到。”
“事情要先从叶济申的出生讲起。”c坐在沙发上,两只瘦的几乎瞧不见肉的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沉稳内敛,像一壶已经冷却的开水,“咒器的传承需要某种联系,一般来说,我们人与人之间最密切的联系是血缘,咒器最佳的传承纽带也是血统,血统越纯正,作为咒器能力也越强,所以,几乎所有咒术师家族都会培育自己的咒器,以尽量达到咒器血统的纯正。”
“……培育……。”叶舟讷讷问道:“怎么培育?”
C深深看她一眼,叹道:“一般来说,最常见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近亲繁殖。”
林岳白惊讶道:“这不科学,近亲繁殖的后代一般都会产生各种先天问题!”
C苦笑道:“没错,所以但凡是咒器这一脉的血统,一般都会产生两级分化,要么就是培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咒术师和天才咒器,要么就是渐渐消失,成为咒术世界,甚至是普通人类世界里被淘汰的渣滓。”
郑老太太的眉头几乎要拧成麻花,“那……叶济申他……。”
“叶济申这一脉一直都是叶氏家族的顶梁柱,到了叶济申这一代,却意外地产生了分叉,”c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目光略略有些恍惚,“叶一一直认为叶济申就是那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咒器奇才,可偏偏她的妹妹,也就是济言……却是个半点咒术能力都没有的……咒器这一脉只有他们两个是嫡出,按照血统论,叶济申必须要和济言结婚生下血统最纯正的咒器,可偏偏济言半点能力都没有,倘若让叶济申和其他女人结婚,那势必造成血统受污染,谁也不敢承当那个责任。”
“和自己的亲妹妹结婚?”郑老太太难以置信地看着c,“我的天啊,你们把济申和他妹妹当成什么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让你们这么为所欲为地操控别人?”
C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是否存在着羞愧、愤怒亦或是视之如常,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平静地讲述她曾经读到过的一本书,这种冷静,往往最容易令人心声畏惧,她说道:“咒术师家族自古就是这样等级森严的家族啊,为了能够在千年前的大清洗中生存下来,也为了能够在分化的各个家族斗争中保存自己的血脉,所有的家族都以追求力量为本,因此咒器的养成才成为重中之重,恶性循环下来,就变成你们所能猜想到的现在……残忍、血性、漠视人的尊严……。”
“那……。”叶舟听得有些目瞪口呆,“爸爸是怎么逃出来的?”
叶三十五坐在一边,嘀咕道:“为什么要逃呢?”
刷刷刷,另几双眼睛齐刷刷瞪向叶三十五,瞪得他小山般的身体打了个寒颤。
C笑道:“你们先不忙着谴责他,他毕竟只是家族里的一个孩子,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与你们不一样。”
叶三十五见心中敬仰的二师父替自己说话,立即有了底气,梗着脖子说道:“我从小只知道咒器虽然最后会死,但是他的一生都是奉献给家族的,他是全家族里最受尊崇的人,就连大家长叶先生在他面前都必须低下脑袋,他的一生都会在家族的悉心照顾与无限荣宠中度过,就像有谁说过的……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呸!”叶舟狠狠唾道:“你个脑子有缺陷的!设身处地地想,你愿意成为咒器吗?”
叶三十五竟然真的昂起脑袋,“愿意!”
眼看叶舟就要冲过去揍人,c忙拉住她,淡笑道:“这不能怪三十五,他从小生长在那个环境里,咒器对他们而言,是至高无上的神祗一样的存在,神爱世人,所以神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整个家族……。”她话锋一转,看向叶三十五道:“三十五,你没有去过八角宝楼吧?”
叶三十五近乎惶恐地摇头,“我怎么敢进去呢?”
C解释道:“八角宝楼是供咒器日常生活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叶一外,没人可以踏足,而我,却曾经进去过。”
众人探寻地看向娓娓道来的她。
“我是被叶一带进去的,叶一一直都对叶济申抱有厚望,他几乎是将整个家族的复兴压在了他头上……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年我我21岁,叶济申23岁,而济言虽然有17岁,看上去却只有14、5岁。”c的目光因回忆而变得温柔悲悯起来,“我第一次进入八角宝楼,心里忐忑而兴奋,我心想着,我终于可以见到那神一样的存在,可当我亲眼见到叶济申,我突然就慌了……我见到的并不是神,而是一头被困在囚笼里的兽,孤独而绝望……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窗户紧闭,房间里没有灯,我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不开窗不开灯,他什么也没有回答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两年前开口说话还是因为济言生病,他询问了一下病情。从八角宝楼出来后,我突然很想见见济言,于是我问叶一,那个孩子在哪,叶一却告诉我,那个孩子很快就会死掉,不见也罢……。”
“死……死掉?”叶舟颤声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叶一最终决定放弃济言……像她那样的孩子,生在咒术家族,却半点咒术能力都没有,若不是因为她是牵制叶济申的唯一道具,说不定早就死于非命了……而叶一此刻对她的放弃,相当于是判了她死刑。”c似是想起了过往的美好,眼角的细纹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叶一还是带我去看了济言,他告诉我那孩子已经17岁了,可我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只有14岁,那么瘦,那么小,一个人蹲在房间的角落里,用一根只剩下一点点的铅笔画一张凌乱不成形的图画,我站在门边看了她许久,她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我时常想,如果当年她转头过来看我一眼,这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但这些,始终只是空想而已。”
叶舟咽下一口苦涩的口水,干巴巴地问道:“那我爸爸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C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带着妹妹逃出八角宝楼的,就像谁也不知道,在外人眼里如同废物的济言,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那些旁门左道的术法……他们俩在某一天夜里就这样跑走了,举族震惊,叶一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想把叶济申追回来,可叶济申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他让我去追,我追了许多个月,找到的却不是叶济申,而是济言,那个孩子在短短一年里忽然长大了,当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认不出她,最终她带着我去见叶济申,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叶济申,却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叶济申了……。”
她突然停下讲述,深深看向郑老太太。
郑老太太枯树般的双手颤颤抚上脸颊,从老人眼里淌下的不是泪,而是伤痛,“那个时候,我天天缠着他让他给我读书,虽然我听不懂,可是我就是喜欢听他一字一句读给我听……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我见到他的第一眼,他牵着叶济言的手,就那么站在人群里回头对我笑,我就以为……以为这个人应该是为笑而生的……所有的朋友都喜欢他,他开朗健谈、博闻广识,做人又谦和幽默……没有人不喜欢他……可是……可是……为什么……。”
叶舟拥抱住郑老太太。
“可能是当年在八角宝楼里看过他们最黑暗的生活,所以当看到他们也能在阳光底下开心地笑的时候,我第一次对族里的命令产生了犹豫,我没有第一时间汇报信息,而是隐匿了行踪,在这个小镇驻扎下来,和他们悄无声息地生活在一起。”c讲述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年后,我当着叶家人的面制造了一场和叶济申同归于尽的假象,消息很快传到族内,期间虽然有人零星地过来排查过,但是都被聪明的叶济申蒙混过关,再过了两三年,他们的生活这才基本安定下来。”
郑老太太从叶舟怀里抬起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C平和地笑,“因为叶济申想要忘记过去,我是叶二,是他被困在八角宝楼里的回忆之一,所以他不希望我出现在你和叶舟面前,我尊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