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几乎就是在安然去党校学习的同时,金总就病了。
金总胃疼,疼得厉害,在这之前,他自己就常有胃不舒服的时候,他去医院看过几次,没有查出什么大毛病。最近几天,又有些严重,就又去了医院。何主任忙坏了,又是找医院领导,又是找医生,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还有些结果没有最后出来,等结果出来之后,还得专家们最后会诊,得出结论。最后,医院告诉何主任过几天再来拿结果。医院竟然把何主任当成了金总的家属。
金总病了的消息在公司里不胫而走。
可金总却没有怎么影响到工作,他还是经常到办公室里来,他不来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手机不是开着不接电话,就是经常关机。
那天早晨,安然特意请了会儿假,晚点儿去党校,他走进了金总办公室,金总还真的就坐在那里。他像是有什么心思似的,只是呆呆地坐着。安然进去之后,还让他愣了一下。
“不是去党校学习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几天和你联系不上,就特意请了个假过来了,想和你说说鼓浪小区安居工程因质量问题上访的事……”
“哦,那件事,我知道了。你就是为那件事特意回来的?”
“是啊。金总,我不知道伊茗是不是和你汇报过了,那天又有一些人来找过了。对于这件事,我也多次表示过我自己的态度,不管市领导批不批示,也不管我们单位需要花多少钱,都应该解决,这不仅仅是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的问题,也关系到我们企业的形象的好坏,我们毕竟是国有企业……”
“国有企业怎么了?国有企业也得有钱,没有钱能解决问题吗?市领导批示,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有钱他们解决去。”
安然对金总这种态度有了强烈的反感。这反感还不仅仅来源于金总刚才说的这几句话,更主要的是就为这件事,他已经和金总谈过多少次了,每一次,他的态度都是明确的。可每一次也都是白谈,他是想趁这次市领导做了批示的契机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可没有想到金总还是没有一点儿解决的意思。此刻,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金总,我们不能这样想,这个问题早晚是要解决的,这是我们前些年的工作不利造成的,这当然应该由我们解决。”
金总的情绪像是平和了一些,“我说安总,我也不是不想解决,那些楼都是阶梯型的结构,下面的防水几乎都没有做,要解决就必须把每家每户的水泥地面都挖开,而且还得挖很深,做好了防水还得给人家恢复装修。那相当于重新干了那些楼的小半个工程。安总,你说怎么解决?”
“那也不能就这样拖着,拖,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就等有了办法再说吧。”
“金总,你既然不想解决,那么,你还让伊茗把市领导的批示送给我干什么?”
“那不是想让你做做安抚工作嘛!”
“那好,那就由你去安抚吧,我去党校了。”安然愤然地走出了金总办公室。
金总的家属没有陪他去看病。
金总自从和夫人小云彻底闹翻以后,就再也没有和好过。小云本来就已经伤透了心,拿准了主意要和他离婚,可金总还是我行我素。他还是去了那家洗浴中心,还是由毛毛陪着他。最后,还是把毛毛领到了金海岸花园那个他藏娇的金屋。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金总来到帝王洗浴中心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毛毛没有到,金总自己走进了早已定好的洗浴间。可到了里面之后说什么也不再动了,就坐在那外间的沙发上嗑着瓜子,他平时是从来就不嗑那玩意儿的。显然,他是想在那里再等等毛毛,等了好一会儿,毛毛还是没有到,何主任看出了金总的心思,便试探着问道:“金总,阿娇在外面。”
提起阿娇,金总心里就明白了,那是他早就涉猎过的领地,那还是在认识毛毛之前的事。自从认识了毛毛之后,他就对阿娇不感兴趣了。虽然阿娇长得也很标致,可那细细的腰条和高高的个子与毛毛比起来显得就不是那么丰满了,他还是对毛毛更感兴趣。等了这么长时间,毛毛还没有来,她一定是有什么事了。否则,她是不会不来的,就凭自己那出手大方的劲,她也不会不来,金总这样想着。可这天毛毛还就真的直到最后也没有来,金总不得不默许让阿娇走进了洗浴间。同样,到了快到下半夜的时候,金总就带着阿娇又回到了金海岸花园。
金总一直拖着他夫人小云的离婚要求不予答应,这倒并不是打怵她要的那些财产,而是觉得自己就是再离了婚,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比小云还年轻的女孩儿和他结婚了。他知道自己找一个找几个小姐和他玩儿玩儿,只要出手大方点儿都没有什么问题。可要是让人家和自己结婚,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金总的胃一天天疼得厉害,还不知道是什么病。这几天,他一直都在考虑,自己就是再有钱,就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地就不回家过夜,维持这种婚姻怕是也难长久。
有一天,金总回来之后,小云从她自己的屋里走了出来,又一次让金总在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他还是不签,小云严肃地说道:“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吵。这是迟早的事情,你就这样拖着,也没有什么用,你看怎么样好?还是早一点儿给我个答复。”
他有些紧张,“小云,其实我是很爱你的,你就非得离婚不可吗?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正是“我是很爱你的”这句话把小云激怒了,她本来不想让自己发火,可没想到他到了这种时候,还敢恬不知耻地说“我是很爱你的”,小云的语调显然高出了八度,“没有,一点儿都没有,你就别做梦了。赶快了结,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金总看到小云的态度那么强硬,就把想稳住她的想法一下子都忘了,他几乎是用挑衅的口吻说道:“如果,我就不和你离婚呢?你又能怎么样?”
“我谅你也不敢,你信不信?我劝你不要让我铤而走险。我也不想那样做,那样你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你比我清楚得多。”小云一点儿也没有示弱,这让金总更加害怕。
可金总还是在顽抗着,“如果我不同意协议离婚呢?”
“我不早就说过了吗,那就到法庭上,我只是不愿意那样做。难道你听不明白我的话吗?”
“当然听得明白,我还没有傻到那个份上,请问你能告诉我,你说服法官同意你离婚的理由吗?”
“哈哈哈,”小云非常自信地笑着,笑得金总莫名其妙,“你以为我就会那么天真是吧?我是给你点儿面子,才提出来协议离婚的。我告诉你,你的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事,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还想让我一一地说给你听吗?你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都去帝王洗浴中心,而且不止一个小姐是你的专用泄欲工具,眼下,最受你宠爱的就是那个叫毛毛的女孩儿,对吧?每个星期五的晚上,你们都是在金海岸花园过夜,还想让我说下去吗?别的事情还需要我说吗?”
金总听得目瞪口呆,说话开始有些结巴,“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私人侦探,我雇佣了私人侦探,明白了吧?”
金总满脸大汗,顺着耳根往下流着。
其实,这屋里的温度并不高。
金总这些天早就认真地想过了,他也知道这次看来是靠不过去了,他能感觉得到小云是和他动真格的了,不过,能拖一天算一天。当然对于自己来说不离婚的结果是最好的,如果能长期维持着这种名誉上的婚姻和家庭关系,小云又这么体面,自己在外面又什么都不耽误,那该是多好的事情。显然,金总已经知道这好景已经不长了,他在这个领域已经走到了尽头。此刻,金总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小云会知道得这么多。显然她是有备而来,自己是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了。现在看来真是像她说的那样,与其是到法庭上离婚,不如协议离婚,否则,自己怕是会有大的麻烦。他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应该早早了断了这件事,不能再拖,绝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里还是在思考着,思考着应该怎样应对面前的这场考试。
“你想好了没有,我不会再给你时间了,就这样拖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我再次明确地告诉你一遍,现在不是离不离的问题,而是采取什么办法离的问题。所以你要考虑的问题实际上很简单。”小云像是等得不耐烦了。
正在这时,金总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听了手机,“好,好,好,我马上就过去。”
“你又在耍花招是吧?你就耍吧,我就等着。我等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我的等待总是有限度的。你应该明白。”她正准备往这些天自己居住的房间走去。
“行,我同意了,协议离婚,我现在去单位,回来咱们就办。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走出了家门。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单位,而是直接去了海湾灯火。
海湾灯火位于一处叫做金沙湾的地方。这里的海滩的确犹如它的名字般美丽,那种黄黄的大小几乎一样大小的沙子颗粒,在灯光下仍然不失其美丽。沙滩是呈月牙形的,三面山势呈环状,似乎是有意地呵护着这弯月牙。月牙的弯曲处就是那一湾浅浅的海水,沙滩边上的一栋主楼和紧紧依偎在旁边的四个附属建筑,都借着灯光倒映在这处平静的海面上。
这里的那座主建筑的门脸上的那个牌匾倒是与众不同,上面既没有什么大酒店的字样,也没有什么酒吧或者其他什么字样,上面是由这个城市的一位书法名家为他们提写的店名:海湾灯火。
到了海湾灯火,金总直接走进了一个他非常喜欢的叫海王岛的小包间,他让女服务生给他沏了壶西湖龙井。然后,就让这位女服务员去找老板了。
金总和这里的老板戚万财是多年的老朋友。
戚万财在这座城市里是神通广大的,他已经远不是多少年前下乡时的那个知青了。他发迹之后,很快就成了一个黑白两道的人物了。戚万财是在改革开放之初,靠长途贩运石油起家的,那时的钱也好挣,到处都像是铺满了黄金的大道,你只要胆大,钱几乎是唾手可得。那时,最关键的就是资本,有了资本就有了发财的基础。最初,戚万财想要长途贩运石油的时候,最苦恼的就是没有钱购买运输工具。那个时候,一个人也就是一两百元的工资,而买两辆运油的车那真是一笔巨额资金。也正是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戚万财结识了金总。那时,金总还只是一个汽车柴油机厂的销售员,这个厂的大量的货物都是通过他的手,销售出去的。而资金的回笼就比较困难了,本来应该马上回笼的资金也被他转来转去,最后,就成了一笔“要不回来”的死账。当时,金总就是趁一笔货款往厂内的账上打的机会做了手脚,他让人把它打到了他认识的一个公司的账上,而让戚万财使用。他自己却向厂里说对方没有钱给付货款。戚万财用金总给他提供的这笔款购买了汽车,最后,终于发了财。
开始,金总只是想挪用这笔钱,可后来,这个单位也破产了,清理债务的时候,这笔款也就不了了之了,金总也就和戚万财私分了。准确地说戚万财当真成为“百万元户”的时候,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只不过这个时候早已就不止是什么“百万元户”了。你还别说,这个戚万财还是挺够哥们儿,从那以后,他就和金总就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不论是金总在白道上有事,还是在黑道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他都会拼死相帮。
他也能办事,那已经是金总当了总经理以后的事了。有一次,金总刚在帝王认识了那个叫阿娇的女孩儿以后不久,这个女孩儿的弟弟因为抢劫犯罪被抓进去了,金总找到了戚万财让他帮忙,他还真的把他给“捞”了出来。金总找他办的事太多了。不过,不仅仅是当年,就是现在金总也没有亏待过他,只要他一觉得手头紧张,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只要说句话,金总总是会有办法帮助解决的。
这次金总真是感觉到了自己离婚的事怕是会有点儿麻烦。他最在乎的是小云如果真的铤而走险,自己就会有大麻烦,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事太多了。于是,金总首先想到了戚万财,他想来和他聊聊,也许他能有点儿什么办法。
没有让金总等多长时间,戚万财就来了,他那副大腹便便的样子,加上他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看上去就挺吓人。
“金总,好久没来了,怎么不早说呢?到我这来,我也得下去接一接你呀,哪能让你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这里呢?”戚万财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金总的跟前,握住了金总的手,金总也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金总随便地问道:“最近的生意不错吧?”
“老样子。”戚万财也是随便地答道。
一个领班模样的女孩儿走进来,“戚总,客人需要点一点儿什么吗?”
“金总点一点儿什么东西,喝点儿酒?”
“随便吧。”
“那好,你就给我们俩准备几样下酒菜,再拿一瓶五粮液。”戚万财吩咐完毕,女服务生走了出去。
“金总,给你找个小姐陪着你喝点儿酒?”
“不用不用,没那份心情。”
“怎么会没有那份心情?金总看来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吧?”
“怎么知道?看得出来吗?”金总故意问道。
“那倒看不出来,金总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有点儿什么事还能让它挂在脸上?可你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这次肯定是有什么事,要不,你不会突然造访,我说的对吧?”戚万财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点着了一支香烟。
“说的对,有点儿不怎么愉快。”
“为什么?单位、家里还是社会上,谁还敢惹你?是不是有点儿活得不耐烦了?”
金总没有说话,他也为自己点了一支香烟。
“你怎么不说话呢?还有什么难为情的事吗?”戚万财追问。
金总还是没有说话,按照金总的习惯,要是谈今天这样的事,他还得几杯酒下肚之后才能一吐为快。戚万财也好像是想到了这一点儿,他看金总还是没有说什么,就站起来走了出去,十多分钟都没有回来。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刚才那位女服务生走了进来,先是送上几盘小菜,又分别为金总和戚万财把酒倒上,回头走了出去。
戚万财又进来坐下,先是举起酒杯:“来,金总,咱们先喝着,我去催过了,让他们快点儿做,一会儿就好了。”
金总积极响应,和戚万财一同举起酒杯。
“来来来。”戚万财并没说“干”字,他们一扬脖,酒杯顿时空了出来。
接着戚万财先是为金总倒上一杯,又为自己满上,又一次把杯举了起来,他们又一起喝了下去。
第三杯是金总倒的,倒满了之后,他刚要举杯,女服务生走了进来,送上一个家焖黄鱼,金总等女服务生出去后,才又把杯举了起来,“喝喝”说着就自己先把这第三杯酒喝了下去,戚万财随后也喝了进去。
女服务生又送了几个菜后,告诉戚总菜上齐了,又给他们把酒倒满了,戚万财向那位女服务生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服务生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戚万财又起身把门关了关,他像是在检查门是否关好了,当确定了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又坐到座位上小声地说道:“金总,这会儿可以把你心中的不愉快说出来了吧?”
金总又自己把那杯里的酒喝了下去,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那厮想找我的麻烦。”
金总说话是从来不称那厮的。此刻,他这样说,无外乎就是为了表达着对小云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