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是用那细铁丝别在衣服上的。何主任看到胡总已经离开,就没有经意去摘这朵白花。他干脆一把将那白花揪了下来,仿佛气急败坏地将它扔在了脚下,又用脚踩了上去,还使劲地搓了几下。最后,才用脚往桌子底下中间的部位送了送,像怕被别人发现是他用脚踩过似的。他的这些动作没有让坐在他左右的那几位本单位的同事看到,可他对面的一位先生看到了,在何主任没有注意到他的刹那,他和坐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位耳语了几句。他们说的什么,别人都没有听到。
宴席上的气氛越来越轻松,人们早已忘记了这是一次因何而举行的宴会。这桌子上的话题开始转向了公司的一些事情,几位外单位的客人开始时还是若有若无地听着,后来就没有了什么兴趣,便提前告辞了。几位客人走后,这桌子上的气氛就比刚才轻松得更多了。
“何主任,你的乐子是最多的,你那满肚子的乐子给我们讲一讲。”周处长提议。
“那哪行,今天不是时候,想听,晚上我去你家给你讲。”
“那谁用你,你到我家去讲,我还得给你准备下酒菜。”周处长说道。
何主任干脆就放得开了,拿出了他平时的特长,“谁用你准备下酒菜,你只要让我上床给你讲,那就行了,你干不?”他那一口地道的临海方言,说得让其他几位哄堂大笑。
“你这个臭流氓,不怪人家都叫你‘黄主任’,你确实是黄毒的传播地,你还赶不上人家和珅,人家和珅是光贪不黄,你才四十多岁,就五毒俱全了。”周处长说得还挺气愤,可她说归说骂归骂,她是决不会往心里去的。那就是因为他们平时经常在一起吃呀喝呀,酒桌上除了怎么研究如何能再往上升官,如何能伺候得领导满意之外,这就是最大的主题了。“黄主任”的绰号就是在这样的场合发挥得特别好时被大家郑重授予的。
“黄主任”也确实是不负众望,有一次他和周处长等人在外面吃饭时,不知道是谁提议每一个人讲一个黄段子,那几位当中有的讲不出来,“黄主任”愣是代替她们完成了任务,还相当出色。他自己就一连讲了六七段,被大家称为段段精品。“黄主任”那一刻的得意劲,让他自己还回味了好久。
此刻,周处长回敬了他一句之后,他也没有示弱,“要是不能上床讲,也没有什么,那就讲完了再上床,你看好不好?”他边说边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这个臭流氓,你这个老流氓,你留着吧,留着回家上床给你老婆讲吧。”周处长真觉得“黄主任”有些过分了,可别人都没有走,自己也不能走,就这样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顿。
这几句臭骂对何主任是不算什么的,他早就对这些习以为常了。何主任没有再表演下去,那是因为他也觉得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惹得周处长太不满意,那倒没有什么,这都已经习惯了,怕就怕她声音一高让胡总听到之后,不怎么太好。何主任还没有完全忘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还是注意点儿为好,于是,他便有所收敛。
“这样吧,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老爷子的故事。不,不是故事,是真事。”他这回不是那么一脸笑容了,好像是真的涉及一个什么严肃话题似的。
周处长虽然还是没有从那气氛中完全解脱出来,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也和其他人一起认真地听着。
何主任看着大家对他的期望值好像是挺高的,就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那是胡总的老爹刚被接到城里来的时候,“他说到了这里停了下来,神秘地往胡总那边看了看,像是怕他听着似的,在断定了胡总没有注意到这边时,他才又接着讲了起来,“那天,没有你们参加,我和办公室的几个人帮助胡总给老爹买几样家具,后来就找了家饭店吃饭,是胡总请的客,档次挺高,老爷子也去吃饭了,是胡总让我们把他接去的。那天给我们乐的,几天后想起来还觉得好笑。”说到这里,何主任自己先笑了起来。
“你快说吧,别吊胃口了。”周处长在旁边催促着。
“那天上的菜当中有一盘基围虾,随后上了碗洗手水。”还没等到何主任再往下说,周处长就不耐烦了,“啊,知道了,老爷子把那碗水给喝了,是吧?”
“你着什么急呀!你得看怎么个喝法。没开饭前老爷子去了卫生间,是胡总陪着去的,我们办公室的王凡就先用碗里的水洗了把手,老爷子回来后,刚坐下,胡总的手机就响了,他就去接电话了。老爷子可能是渴了,别人谁也没注意到他,他就把那碗水给喝了,在往那桌子上放那只空碗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服务生倒好的白酒碰倒了。等胡总回来时,大家就坐下了,一个上菜的服务生看到了桌子上的那碗洗手水没有了,就觉得有些奇怪。她又看了看放碗的附近又是湿的,也没有说话,一会儿工夫就又给送了一碗水来。几道菜上过之后,这老爷子可能是又有点儿渴了,就不由分说地拿起了那碗水就喝,胡总那时也光顾和我们说话了,也没有顾及到他老爹,等发现时,那碗水早已下肚了。胡总当时说,‘爸,你怎么了?那是洗手用的水,你怎么把它给喝了?’老爷子说,‘没,没事,我刚才都喝过一碗了。’老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边说还是一边喝。当时王凡说话了,‘什么,你都喝过一碗了?那一碗我都洗过手了。’”
此刻,周处长刚才还严肃的那张脸顿时见了阳光,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何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又不由自主地往胡总坐着的位置看了看,又继续说道:“当时咱胡总那个尴尬劲是太难忘了。”
正在何主任发挥到了兴头上时,胡总好像还是感觉到了周处长这边像是挺高兴的,就起身走了过来,“这里的气氛好像是挺好啊,什么事这么兴奋?”他特意没有用高兴二字,他还是没有忘了这天是他老爹火化的日子。
“兴奋什么?没有的事。”周处长好像把刚才的稍许不快早已忘了,她站了起来,把耳朵凑到了胡总耳边悄悄地问道:“胡总,听说金总胃的毛病诊断出结果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他们说你知道的最早,他本人还不知道呢,你就知道了,在那个医院里有你的朋友。”
周处长问这话时,其他人只知道周处长站起来像是要和胡总说什么悄悄话似的,但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胡总对着周处长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周处长明白了,她没有再问什么,像是自己的话得到了证实。
多少天之后,安然在党校又接到了办公室打给他的电话,说是让他马上回单位,有市纪委的人找他谈话,他匆匆地赶了回来。
在会议室里,坐了两位纪委的男同志,他进去之后,是何主任先给他们引见了一下,然后何主任就退了出去。
“安总,我们是市纪委的,和你开门见山,我们是接到到了关于胡总父亲去世后,收受礼金的举报来你们单位的,来的目的是要搞清楚这件事的真相,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此事。”
“可以,你们要从我这了解什么?”
“你送了多少钱?”
“我没有送。”安然觉得莫名其妙。
“据我们了解,你们单位的多数人都送了。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吧?”
“我不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你送没送?”
听到这里,安然是太不舒服了,可他还是忍着,“你们不大应该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谈这样的问题吧。”
“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已经落实了,金总都送了。”
“那又怎么样?那就证明我也一定送了?再说了,那也许就是一种正常的往来,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一点儿哀思,也不一定就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吧?”
“我们也没有认为那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我们要查的是关于借此机会敛财的问题。如果真是在一次老爹的葬礼上,就收受了十几万甚至是更多的礼金的话,那就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了吧?”
“有那么严重?”安然有点儿不太相信的样子。
“就有那么严重,我们已经来了好多天了,现在已经落实的就超过十万了。安总,我们现在要问的是你送了没有,送了多少?”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我送了多少?我想问问,你们是来调查胡总,还是来调查我的?”安然说话时的口气,显然让来人感觉得到他是有些不太耐烦。
“你说呢?”
安然更有想法了,“你们让我说什么,第一,是胡总的老爹死了,不会有人借这个机会给我送什么礼吧?第二,我也没有必要借这个机会给胡总送什么礼,这还用得着我向你们解释吗?”
“你就是没有送,也是需要向我们说清楚的,因为有人反映在向胡总送礼的人当中也有你。”
“那你们就信了?你们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吗?”
“当然,我们的怀疑也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听说在你们公司里,除了金总之外,谁都惧怕胡总三分。”
“为什么?”
“据说在你们公司的人看来,金总之后的位置肯定就是胡总的。”
“所以,我也会送礼,是吧?”
纪委的人互相对视了一下,这让安然全都看在了眼里。安然站了起来,说了声,“对不起,我告辞了。”
不管纪委的人再怎么叫他,他连头都没回便走了出去。
安然走出谈话间时,又有单位的其他中层干部被叫了进去。
安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情绪很快平和了下来。他想来想去,这一定是有人在这里别有用心,所以,纪委的人才会这么认真,这也不能怪他们。群众有疑问总还应该搞清楚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没过多长时间,何主任来找他,安然还是从何主任嘴里知道胡总知道纪委来调查他了。何主任说胡总已经病了,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才病的。
“安总,这里有一份有关广告的合同,需要签字,应该是找胡总的,他不在,你能不能看一看?”
“他不是在家吗?就打电话找他呗。”
“我打过几遍了,他都不在家,打手机也没有开机。”
“他不是病了吗?不在家能去哪呢?再找他,肯定能找到。要不,你就去找金总吧。”
何主任走后,安然没有马上离开办公室。他觉得回去那么早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自己就是一个人,他把这几天的报纸翻了翻,没过多少时间,何主任就又重新走了进来。
“安总,我还忘了一件事,金总让我告诉你,说是明天他去夫子庙对口帮单位,让你也去。”
“不是说好了他带队去吗?考虑我在外面学习,就不让我去了,这怎么又变了?他有事吗?”安然问道。
“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急事,他说了他后来又考虑夫子庙是他的老家,又正好把他的老家分给了咱们作为对口帮单位,他一个领导带着大家去,怕职工们有什么想法,所以就想让你也跟着一起去。”
“那有什么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要不,金总也不会让我告诉你让你也去的。”
“哦,那好吧,东西都准备好了,是吧?”
“对,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你只要跟着去就行了。明天早上八点钟从公司门前出发。”
安然知道明天要去夫子庙的事以后,就又打了电话请了假。
当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稍微有点儿黑了,他走到了公司大门口,刚要上车时,就听有人叫他“安总”。他回头一看,是胡总的夫人徐寒冰,他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便随口叫道:“胡夫人,怎么这么个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吗?”
“安总,我听我们家老胡说了,你不是在党校学习吗?怎么回来了?”
“哦,今天有点儿事,回来一趟。”
“我们家老胡在吗?”他显然是不知道胡总告诉单位说是自己病了的事。
“他不是病了在家休息吗?”
“没有哇。”她刚说完就又觉得不太对劲,便改口说道,“那是不是上医院了?”
“也许吧。我听何主任说他都病了几天了。”
这时,徐寒冰才觉得自己的话不能自圆其说,便马上说道:“你看我也找不到他,孩子还病了,真是急死我了。”
安然当然是看出来了对方是在回避这个话题,也就随便说了声,“你再去问问何主任,看看他知不知道胡总去了哪家医院?”
安然说完便上车离开了单位。
徐寒冰是本市蓝天广告公司的一位副经理,开始,她在那里只是做业务工作。其实,她之所以做上这家公司的副经理,完全是胡总的能量所为。那家公司经理在不断地和豪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打交道的过程中,知道了徐寒冰是胡总的夫人。于是,没有经过多长时间,徐寒冰就出任了蓝天广告公司的副经理。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后来那位原先的经理一看,这位胡夫人来到之后的情景,根本就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由胡总搞来的不少业务,经过徐寒冰一经手,自己都失控了。他就一点儿一点儿地淡出了这家公司。这样,这位胡总的家里的四口人中,便有了一半的人做了经理。现在胡总的老爹去世了,三口人当中就有两个人做经理了,两个人还都是那种很实惠的能够直接给自己带来经济利益的经理安然目睹过他们是怎么捞钱的,那次公司开会研究本公司新开发的绿色庄园项目,当时要做一批路牌大型广告,广告业务就是由蓝天广告公司代理的。广告牌一共要做二十块,当时列了个制作成本明细,除此之外,所有人都同意给他们一块儿利润,那笔买卖做下来,他们就能净赚八十多万,可他们愣是列出了个什么专利费。最后,讨论来讨论去,还白说就真的十分荒唐地通过了。最后,除了他们应该得到的那笔利润之外,还有七十多万也作为广告费划到了蓝天名下。
为这事,安然曾和金总交谈过,金总肯定地回答那是应该的,当又说到那家广告公司的副经理就是徐寒冰,我们是不是需要回避时,金总回答的更是干脆,“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人家夫人在哪干,我们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