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安然临出国那年的那一天,安然在办公大楼的门口遇到胡总的夫人之前,他已经是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胡总。安然也就是在那一刻,才从胡总夫人的话中,知道了胡总并不是像何主任告诉他的那样病了。
其实,安然没有见到胡总的这半个月,胡总根本就没有病过。他在这称病不起的半个月里,究竟都去了哪里?都去忙了些什么呢?
他的老爹去世,依照他老爹的身份就应该悄无声息地安葬了了事,他自己心里是明白这一点的。可他偏偏要把这件事声张出去,还让它传播得越远越好,他是有意识地要利用一下这件事。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敛财;二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检验一下人心的向背。
胡总的老爹火化的那天晚上,他和夫人坐在家里数钱时,他的心里就暗自庆幸已达到了目的,而且两个目的都已达到,他心中窃喜了整整一夜。没想到没过几天纪委的人来了,他们还工作得那样认真。当时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天,他就连中午饭都没吃一口,中华烟平时有一盒就够了,那天他足足抽了两盒。一个下午他都一个人待在了办公室里没有出门,甚至是连卫生间都没去一趟,因为满走廊里,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纪委的人在这里搞调查呢,而且调查的就是他胡总自己。他当时真是觉得抬不起头来,像是犯了滔天大罪,整个一下午,他身上的冷汗几乎就没有断过。他坐在转圈皮椅上的身子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像是瘫软在了那里。他就连起来倒一杯水的劲都没有了,那一刻,他好像是觉得一切都完了。
整个的一个下午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找过他。也就怪了,就连他的朋友们平时不断地打过来的无聊的电话都没有一个。这样也好,他在害怕之余,想了很多问题,他想到了他——那个市里的大人物。尽管那个人早就和胡总说过,让他做事要检点一点儿,不要总是惹麻烦,可当这次麻烦又起时,他不得不又想到了他。胡总此刻想到了必须找他,他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的。胡总还是相信当自己真的找到他时,他就是不满意也不会把自己置之度外。
胡总的这种判断是有根据的,那就是自己这几年通过掌管的一部分权力,比如本公司的广告发布权,也给那位大人物的亲属带去了不少的利益。胡总每次找那位大人物办事时,都不会让他白忙乎,光是那次求那位大人物帮助打个招呼,办下了一条主干路两侧的巨幅广告审批那一件事,就净给了他六十万。那次他的女儿要去国外读书需要六十万元人民币的保证金,当那位大人物的夫人刚一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胡总就先从他夫人公司的账上给注入了六十万。而且胡总还明确暗示那不算什么,只是小意思,以后有什么事,只要能办到的,尽管说话。
这位大人物在这座城市里的官位是够显赫的了,他就是这座城市的市委副书记尚明。
其实,尚明也不是白给的,当了那么大的官怎么就能听任这么个胡总摆布呢?
那还真的是有一段历史了。当时,尚明还只是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胡总还是当时《妇女指南》的总编。有一年,尚明找到了当时的胡总编,让他到宣传部来一趟,到了那里,尚明部长的办公室里有几个人,他就让胡总编坐在那里等一会儿,等部长把那些人都打发走了以后,尚明部长才说明了让他来的目的。那是因为市里举办临海旅游节时,部里接待了大量的外地记者,吃喝的招待费用远远超标,让他帮助解决一下。那次胡总编表现得相当大方,一下子就给了尚明部长四十万。第二天,还是胡总编亲自送来的,一半是给了张支票,另二十万干脆给的就是现金,连什么收据也没要。这件事就是他们两人经手的。后来,四十万在胡总编单位的账上也就变成了二十万,那二十万现金自然也就没费胡总什么劲就给它摆平了。他俩彼此心照不宣。
当然,那时的尚明部长,眼下的尚明副书记,也不是谁的钱都敢要,谁的钱都敢接。他和胡总作为老乡的关系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可他们俩的关系不错,在胡总的原来单位却有不少人知道。那年胡总还在《妇女指南》当总编时,一个刚来这里实习的女学生被胡总相中了。胡总就经常给这位刚到位的女记者点拨报道题目,还经常越过部门主任和人家切磋报道质量问题。除此之外,胡总还没等这个实习生实习结束时,就急着先给人家发放了一个月的奖金,说什么这是突出业绩奖。这个女记者还很懂事,数了数自己当时那个月的工作量确实是不少,可那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豆腐块而已,最后她就把胡总发给她的奖金送回了财务部门。
胡总对新人的关照,就是从对这位女记者的关照开始的,奖金没有发出去,一点儿都没有影响到胡总对这位实习生的关心。有一天晚上快要下班的时候,胡总手里拿着一篇稿子的大样,打通了那位女记者所在部门的电话,把她叫到了自己办公室里。那位女记者到了胡总编的办公室后,还真的谈了一阵稿子的事。可稿子的事一谈完,女记者就要走,胡总编非要请她吃饭不可。女记者没有答应,胡总不允,最后,胡总编干脆就来了个张飞客气,非要留下人家不可,他还亲自动手还把门关上。那天的胡总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真的像是克制不住自己了似的,活生生地就把那女孩儿给按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那位女记者刚到这个单位时就对胡总编有了点儿耳闻,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短时间内就会遭遇非礼。她拼尽了力气瞄准了胡总编的胳膊就是一口,接着就趁他“唉哟”的刹那起身往外跑。胡总编急了眼,立即上前去拉她,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两个人都吃了一惊,那位女记者这才逃过一劫。这位女记者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她和她的一个同学同租的房子那里。她哭过之后,在那位同学的再三追问之下说出了此事,那位同学鼓励她去告发他。女记者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还是去了市委宣传部,最后那件事让尚明部长给压了下来。那代价就是部长给那位女记者另找了一家报社,女记者也就没有再认真下去。
胡总编从那以后对这位老乡部长就更加感激,那等于救了胡总一把。否则,胡总的前途就难以预料了。而正是从那以后,不管是尚明部长还是后来的尚明副书记在这位胡总面前,自然就是一位有功之臣。
还是在市纪委的人来调查胡总时的一天下午,当胡总又一次不得不想到尚明副书记的时候,他终于拨通了这位大人物的电话。开始,那边的电话铃声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听。胡总以为他一定是在开会,就没有再打。大约十几分钟之后,胡总的电话响了,他赶紧去接听,那边传来的还真是那熟悉的尚明副书记的声音。
“小胡,有事吗?”
“有点小麻烦。”胡总的口气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又有什么事了?”
“我想见你,见到你以后再说。”
“你就说嘛,你看这个别扭劲儿。”
“不是,是一半句话说不清楚。必须见面再讲。”
“那好吧,我今天不行,明天吧。”
“好,那我明天再找你。”
“不用了,明天等我找你吧。”
胡总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想只要自己能说明白,尚明副书记肯定会出力的,凭什么?就凭这些年他苦心经营的这种关系,就凭着这些年他们之间的交往。
这件事有了着落之后,胡总还是觉得坐卧不安。于是,他就想找几个人出去坐坐,可找谁呢?找圈外的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和他们说起自己单位的事,太累了,好多事情又说不明白。他想到了周处长,她一定能来,就凭那天她询问金总是否得了癌症时的那种感觉,胡总就认准了周处长一定能来。如果金总真的靠不住了,她自然就会想到还要靠谁的问题。在这个公司里谁还能依靠?周处长自然首先想到的就只能是自己。胡总的分析一点儿也没有错,胡总一直等到了公司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才打了个电话给周处长。可周处长已经离开单位好长时间,说是孩子病了早一点儿回去了。她一听说胡总要请她和另外的几个人出去坐坐,开始是犹豫了一下,但这犹豫在电话中几乎就没有让胡总感觉出来,随后,她马上答应了。周处长就真让胡总分析透了,她想,如果金总真的得了那种病,那就好景不长了,那会是谁来接替他呢?自然是胡总了,胡总在这个单位干的时间除了金总之外也是最长的了,就凭这资历,这位置也该是胡总的。她没再说什么,就问好了在哪吃饭,电话挂断之后就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周处长出了门打了辆出租车,直奔胡总告诉她的琼岛渔村而去。
胡总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她很快就到了那里,她走进了一个叫“美人礁”的包间,进去之后,只有胡总一个人在那里打手机,胡总正在和对方说话呢,就没有和周处长搭话。胡总已经发现了周处长走了进来,就和她点了点头,周处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胡总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电话打完了,“来了,来得挺快的。”
“路上没有多少车。”周处长接着问道,“怎么就我一个人?再没有别人了?”
“有,但不一定能来了。”
“怎么了?”
“这不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何主任通电话吗?他说他不能来了,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是今天的生日,他说正在往他老母亲家赶呢。也只能我们俩了,再找别人也没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周处长想了想说道:“那你就不想再请别人了?”
“心情不好,不想找外面的人,就想和单位的几个人坐坐散散心,既然他不能来了也就算了吧,你看呢?”
“我看什么?你说了算。”
“那好吧,就我说了算,就我们俩了。这个房间有点儿大了,问问服务生能不能有小一点儿的房间换一个。”
“是,最好是换一个。”
正在这时,走进来一个女服务生,“先生,点菜吗?”
“稍等等,你看还能不能有小一点儿的房间?两个人能坐开的就行,我们想换一下。”胡总说道。
不一会儿工夫,服务生又重新走了进来,告诉胡总给他们调到了一个小房间,说是那里也挺好,就是不能唱歌。胡总和周处长挺痛快地去了那个叫做“情人岛”的包间。从原来的包间出来,又拐过了一个走廊,到了那个包间的门前,他俩都看到了那上面写着的情人岛二字。胡总像是没有什么反应,周处长先是觉得有点儿尴尬,这一刹那的尴尬很快也就消失了。进去之后,他们各自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正好是面对面地坐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大街上车水马龙的情景,但窗户封闭得挺严实,几乎是听不到那外面的声音。这样,就更显得多了一点儿妩媚,那外面的情景就像是在他们面前展现的一副流动的无声的图画。
周处长和胡总在一起喝酒的次数就连周处长自己都数不清了,可她还从来没有单独和他在一起喝过酒,尤其是在这样温馨的情人岛包间里。她开始觉得多少有点儿不自在,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她转念一想,别人不来也好,这样,恰恰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印证一下那天说到的关于金总得了癌症一事。早一点儿知道这个消息,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周处长其实早已年过三八,不用讳言已是半老徐娘。可人家曾经年轻过,那些年就在金总已经做了这个单位的老总之后,他的第一次婚姻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还真是周处长给了金总不少感情上的慰藉。周处长和金总的岁数相差不少,论男女之事,周处长是不大可能和金总上床的。可那时周处长还没有做到处长的位置上,既然金总有需求,自己也就有供给。当然,那时候,周处长还很年轻。很自然,周处长从最初每周几个晚上陪着出去喝酒,到最后陪着金总上床,自然顺理成章了。周处长也同样从她的付出中,得到了应有的回报,除了她现在的住房,还有现在的位置,都是她应得的回报。眼下,周处长更在乎的是不能失去这处长的位置。
实事求是地讲,要说爱,周处长是肯定没有爱过金总的。可那段时间里,周处长的献身精神和壮举,还真给了金总莫大的慰藉。尽管那些经历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尽管金总早已不再需要周处长的献身精神了。可金总却从来就没有怠慢过周处长,他也从来就没有敢怠慢过周处长。
金总平时也确实就把周处长当成了自己人,金总把周处长当成了那种可以依靠,更通俗点讲是可以信赖的那种自己的人。而眼下,周处长只是把金总当成了一座靠山,当这座靠山一旦要轰然倒塌的时候,她就自然地会有着一种寻找新的靠山的强烈的欲望。
周处长是聪明的,在女人之中,她算是有点儿聪明过人。
胡总点了几个菜,又要了几瓶啤酒,很快就都上齐了。
“来吧,咱们先喝酒吧,把这杯先干了。”胡总举起了酒杯首先提议。
“干了。”
两个人都干了以后,周处长又分别把各自的酒杯倒满。
“胡总,今天怎么想到了要出来喝酒?”
“这还用问吗?”胡总不屑地回答。
“当然需要问啊,你很少主动打电话找我们出来喝酒,平时不都是让别人联系,到时候你去就是了,这次我看都是你自己联系的,我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在联系吗?”
“是我想到的,心里不舒服就想到了出来坐坐,偶尔想到的,没什么思想准备。”
“这么说和这几天纪委的人来公司的事有关?”
“其实,你是明明白白的,偏要问我。”
“我以为你一个大经理,又神通广大,遇到这么一点儿小事是不会往心里去的。真至于吗?”周处长特意给胡总带了个高帽,也想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那倒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让人心里总犯嘀咕。”
“纪委的人已经撤了,还会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倒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可到现在为止肯定是还没有完。你说这个人哪也真是坏,唯恐天下不乱,就这么点儿事,这算什么呀?其实,这完全是我的私事,你往纪委告什么状呀,也不嫌累得慌。”
“这么说,你能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没有,那上哪猜去,就不动那脑筋了,随他去吧。”
“那也是。”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仿佛就是为了喝酒,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有时也漫无边际地聊上几句。
服务生走了进来,“先生还需不需要什么了?”
“不需要了。”周处长抢先回答。
“再来六个啤酒,还是这个牌子的。”胡总强调。
“唉,不能要那么多,喝不了那么多了,咱们已经喝了八瓶了,哪能喝了那么些?”
“别说了,就这样,去拿吧,要冰的。”
周处长见自己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就不再说话。服务生很快送来了啤酒。
“全部给我打开。”服务生按照胡总的意思办妥,便退了出去。
胡总挺慷慨,没有让周处长和他碰杯,一个人一扬脖喝了一杯,杯子放下之后,又说道:“周处长,你今天挺够意思,一个人出来陪着我喝酒,我忘不了你。”胡总把酒杯往周处长跟前边推边说,“来,满上,咱俩再喝一杯,你够意思。他们不够意思。”
“胡总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人家有事。这也怪你,今天你也没提前说呀。”周处长一边说一边继续倒酒。
胡总没等周处长把酒杯送到跟前,就自己先伸手接了过来,“来来来,干,干了。”他也没管周处长喝没喝,自己先喝了。他就又主动把酒杯送到周处长跟前,意思是让周处长继续给他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