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然离开白杨家的两三天之后,安然和单位的领导打了招呼,开始了他的干部休假,他利用这个假期去了海南。他是去了白洁以前的学校,费了很大的劲才在她的一个要好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她在海南的落脚之地。
安然到了海口之后,按照白洁的朋友说的地方去找过白洁。那是一家不太大的报社,编辑部有几间房子,办公楼里像是几个单位同在一起办公。他走进那家报社的编辑部时,那里边的人们正在忙碌着,他说明了来意。那里边所有的人显然都认识白洁,都争先恐后地告诉他,白洁就在几天前离开了这里。安然很失望地问他们她去了哪里?他们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有一个女记者模样的人给安然提供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那就是白洁租住的房子的地方。安然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朝那女记者告诉他的方位找去。他很快找到了那个地方,可到那之后却让他彻底失望了,白洁也就是在辞去那份工作的同时,也把租的房子退掉了。
那天晚上,安然沿着那一条条他叫不出名字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眼肖一亮,他发现了他的前面有一个女孩儿,他觉得那人就是白洁。这让他喜出望外,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人家前面,挡住了那女孩儿的去路,那女孩儿先是吓了一跳,还没等她指责他的时候,安然就发现认错了,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这才避免了麻烦。
离开了那个女孩儿以后,他的眼泪一次次地流了下来,又一次次地擦干,又再一次次地流下来,当他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看了看表,已是清五点钟,天几乎已经亮。
上午,就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回到临海时,他嘴周围迅速地生出了许多的水泡,那一个接着一个的水泡晶莹剔透。他回到单位之后,不用自己说什么,仅仅那些水泡,就成了他休假快乐与否的说明书。
回来之后,安然就再也没有找过白洁,甚至也没有再去找过白杨,他彻底失望了。从那以后,在安然看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白杨与白洁一块安排的,那就是白洁完全是有意识地在回避自己,他以为这是结束他们之间这场恋爱游戏的最为无情的方式。
这分明是一种游戏,事已至此,她就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销声匿迹了,这还不是一种游戏吗?
安然的脑子里,越来越被这种想法充斥着。他回来之后的情绪坏透了,从那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开始对谁都没有了信心。可以说,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爱都给了白洁,而她竟然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他甚至是不知道白洁是在一个什么样陌生的地方。在安然看来,就连自己对她牵挂的思绪,都没有了一处落脚的方位。
安然绝望了,真的是绝望了。
一度时间里,他曾经想到要对白洁疯狂地报复,那就是只要走近自己的女孩子,他就觉得用不着去顾及什么感受,就和她们在一起来它一场肌肤之亲。一句话,那就是他想放纵自己。更准确地说,她从白洁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整个女性群体的那种爱情观,他有些瞧不起,不仅是瞧不起白洁,甚至于瞧不起整个女性群体,他觉得在她们身上缺少的就是那种像男人们那样在困难面前表现出来的百折不挠的坚韧和厚重。他知道他这样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对白洁一个人的报复,而是针对整个女性群体。他的这种想法曾经统治过他一段时间,可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当他一面临这种机会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退却了,他做不到,他无法像他想象的那样去做。每当到了那种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会自然浮现出白洁的形象,就会觉得白洁可能还会在他不知道的什么地方等着他。她还是属于他,不管她在怎样遥远的地方,她也都是离自己最近的人,她不管走到天涯还是海角,最终都走不出他的心灵。
那些年,安然在没有了白洁的日子里,他哪儿也不去,他唯一去的地方就是曾经产生和孕育过他和白洁爱情的市图书馆,他经常是把那一本本书借来,拼命地阅读,用这样的方法来麻木自己,让自己少一点儿静下来的时间。到了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要去海边游泳,回来时就已经很晚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排满自己所有的日程,让生活占领自己的思维。
那是哪一年,他已经记不清了,那天他坐在16路公共汽车上,看到了让他那些年为之激动的一幕。车停在了月亮广场那一站的时候,从前面的车门上走下去了一男一女,那男的走在前面,女的跟在后面。坐在同一辆车的后门附近的安然没有下车,他坐在车上,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身影,像是他熟悉的白洁。安然在车上一下子站了起来,拼命地往外张望,那俩人从交通银行的旁边走过,朝着新华书店的方向走去,汽车开动后在邮电大楼门前赶上了他们。他一下愣住了,那真的是白洁,那就是他已经几年不见的白洁。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这是不是在梦里?会是她吗?他甚至擦了擦自己的眼镜,等他再戴上眼镜想看个仔细时,车已经开得很远了。那情景只能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那天晚上,安然回家之后,几乎是彻夜未眠了。他回忆着白天看到的那一幕,从白洁和那人的亲密程度中可以认定她们一定是夫妻俩。那一夜,安然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让他一下子断了对白洁的幻想,她分明已经是另有怀抱。
没有了幻想,不等于不想,在安然的心里,他是明明知道他对于白洁的那份爱是无法忘记的。尽管他还是继续思念着白洁,但从那次见到了白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她。他不知道白洁是什么时候回到这座城市里的,也不知道她回来以后住在哪里?是暂住还是不再走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知道这样做实际上是自己在欺骗自己。不过,他不再想去找她,而希望让她在自己的意识里渐渐地模糊起来,目的是希望自己会好受一些。
在此后的那些年里,在安然对白洁的那种思念的情绪里,渐渐地有了两种成分。一种就是那种永远也无法放弃和取代的对白洁铭心刻骨的爱;另一种就是这原始的爱里,还多出了几分抱怨甚至是憎恨。他对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当他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时候,她不仅是不辞而别,而且还另有怀抱了。
今天,安然在医院里见到的这个女孩儿有可能就是白洁的女儿。安然追出去的那一刻,几乎也是下意识的,他知道就是真的印证了那一切,只会让他自己更加痛苦。可他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得到有关白洁信息的机会。
安然一方面是没有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另一方面已失去了再主动出击去寻找白洁问个明白的勇气。他觉得再拼命地去找她已经不是没有必要,他开始相信宿命。他曾经想过,也许是上天不让他们在一起,不然他是一定能够把白洁留在身边的,没能留住她,可能真是上天的注定。这是他那次在月亮广场看到白洁之后,没有设法再在这座城市里去寻找她的原因,而此刻要不是在这里听到有人提到白洁的名字,他是不会想到在医院自己病床对面的这个人就是和白洁有着某种关系。他抱怨着上天的不公,既然没有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为什么这座城市里有那么多的医院,却偏偏要安排他到这家医院里来?而且就住在自己的对面,这是上天有意要嘲笑自己,还是有意要给自己一点儿什么暗示?这一夜,安然的这种烦恼几乎取代了白天在工地上的种种不快。
临到天亮时,安然做了一个梦,那是关于白洁的梦,这让他高兴至极。他醒来之后,还久久地品尝着自己在梦中的滋味。他先是回忆了一遍,是为了不让那梦境轻易地离去,而是想把它长久地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里。当然,让安然永远也忘不了那梦境的,还有更离奇的原因,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在梦中,安然在临海商场的南楼遇到了白洁,那个梦是清晰的:他是从那大楼的南门走进商场一楼照相器材柜台前的。而就在这时,白洁也走了进来,她是从东门走进一楼的,她也是走进了那同一组柜台。安然去询问照相机的行情,而白洁则是去买照相机里用的电池。当他们走到相距还没有两米远时,彼此都发现了对方,他们猛地一抬头,白洁惊讶地说道“是你?”
“是你?”安然也同样一下子愣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我?这是你不情愿的?”
“你就把我想得那么无情。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最轻浮的女人,是吧?”白洁瞪着两眼等着安然回答,可就在这时,安然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无论是说还是喊,都发不出声音来,他醒了。
安然在医院里只按照医生的嘱咐,住了二十四个小时就出院了。医生告诉他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正常工作,他的脑震荡的症状已明显好转,慢慢地就会完全好起来。他出院的第二天就去了公司,他考虑金总住院,单位的事情又那么多,就没有在家里休息。到了公司以后,那一件件具体事务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公司成立了事故善后工作小组,组长仍然是金总担任,他担任副组长,什么事情最后的拍板还都由金总决定。
出事故的工地已经被市安全生产委员会勒令停产。安全事故调查组也已经开始调查事故的原委,那些相关技术部门的处长们正在配合调查,他们暂时没有找安然谈话,他去了事故的工地。安然来到之后,工地上的项目负责人王宝全看到了他,走了出来,“安总,你来了,你好了吗?”
“好了,没事了。”
“前天把我们吓得不轻,没想到那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个打我的人在哪呢?”
“他第二天被公安人员带走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被公安人员带走了,我是想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里,现在放出来了没有?”
“没有,那老爷子就那么一个儿子,这一下子就没有了,他怎么能受得了,他是一个农村人,他听说了你就是大老板,他也不懂,以为这个工地就是你大老板的。他就朝你去了。”
“哦,那他被公安局的人带到了哪里?”
“不知道。”
安然没有再提这件事,他又叮嘱了几句别的什么就走了。
他准备重新返回医院,看一看还在治疗的事故中受伤的那几个工人。此刻,他决定先去一趟公安局,他让司机把车往公安分局开去。车正在行驶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就坐在车上给何主任打了个电话,他想让何主任了解一下那个打伤自己的死者家属的有关情况,他试图让何主任去过问一下那个打人者的情况。可他一想到何主任昨天的那种表现,就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到公安分局走一趟。
到了那里,他找到分局值班室说明了情况,随后被介绍到具体办这个案子的警察那里。他说明了情况,又坚持说这件事对自己的伤害不大。建议公安部门不要追究那位老人的责任。那两位警察看到安然的精神状况,当时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已经把拘留的报告递了上去,必须是下午在请示了领导之后,才能办理撤销手续。这时,已离那位老人被关二十四小时的时限只差几个小时。
安然没有在那里等着那事的结果,便离开了公安分局。他坐在车上拨通了工地负责人王宝全的电话,说明了他上午去分局的情况,让他下午无论如何也要去把那位死者家属领出来。他交待完后,直奔医院而去。
安然看完了病号之后,又去了金总的病房,到那里时,时近中午。走进病房时,他最先看到何主任正在那里,进而发现周处长也在那里,金总正在床上靠在床头上坐着吃饭。一个小木板代替了桌子放在他的腿上,那上面摆着几样饭菜,周处长正用一只手在那里为金总擎着一只碗,另一只手手持汤匙不停地在饭碗和金总的嘴边传递。周处长看到安然走到自己跟前,感觉到自己的这副情景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另一位领导面前,并不是怎么体面之事,便有些尴尬,但显然还不能一下就撒手不管。她慢慢地装出了疲劳的样子,把那左手换成了右手上,又稍作休息。安然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但他不想让对方过于难堪,特意装作没有看见那般。
“金总,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还行,昨天让你辛苦了?”
“没什么,我前天晚上和昨天白天也和你一样,是在这里度过的。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何主任告诉我了。”金总有意识地环顾了一周,看了看何主任和周处长。他们谁也没有抬头,显然,他们是在回避什么。
“安总,昨天想去看看你,可太忙了,没来得及。”何主任试图打一下圆场。
安然装作没听见一样,马上说道:“金总,本来想把你走后的情况向你汇报一下,可能你什么都知道了,就不用说了。再说,也说不清楚,调查组已经开始调查这起事故,看来一半天也不能结束。没有结论,工地不能开工,我们目前也只能做一些事故的善后工作,那些家属们都等着处理结论和结果呢。”
“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病了,我哪能待在这里呀?”
“说得也对。你得好好养一下,还得快点儿出院,你是一把手,好多事情都得你最后定夺呀。”安然仍然没有坐下,他本来想稍微多坐一会儿,他看到此情此景,便接着说道,“金总,我看你的精神状态还挺好,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安然走出了医院,何主任把他送到了病房门外,周处长没有动地方,仍然围在金总的周围。
安然没有上车之前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已经过了,不能回单位食堂吃饭了,他坐到车上,让司机小王把车开到了临海商场南楼附近的一个饺子馆的门前停了下来,他和司机一起走了进去。他们选择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要了几两饺子,又要了两个小菜和一瓶啤酒,他没有让司机喝酒,只让他吃了饺子,自己连吃带喝,他们俩很快就把这顿饭结束了。
几天前,安然听说过商场南楼正在处理照相器材,也正好走到了这里,他让司机先上车等着他。他自己一个人从南门走进了商场,他走到一楼照相器材柜台前,一看这里的人太多,就先上了二楼转了一圈。等他从二楼的西楼梯口下来,重新走到照相器材专柜前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乎和头一天晚上他在医院里做梦所遇到的那一幕一模一样地再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白洁,不过与梦中不同的是,在梦中,安然是从南面的门口进去后又走向了那个柜台。而这次他是从西侧的二楼下来,他们在那柜台前相遇的,此刻要比梦中平静了许多。他们之间没有了那种责备的对话,白洁看到安然后,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眼泪一下子涌到了眼圈。那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安然,今生已经不可能了,请你记住,来生,来生我一定会报答你。”
就在她扭头就要离开时,安然一下子挡在了她的前面,没有让她迅速地走开,“来生,来生毕竟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