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万财被传讯了,这件事几乎让整座城市哗然,他在这座城市里的知名度是颇高的。不用说别的,就拿金总所在的公司来说吧,几位领导对于前途与理想都是各有怀抱的。尽管如此,他们当中的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和戚万财认识或者有着不同程度的来往。而且在这些来往当中,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
那天检察官在审讯金总时意外地得到了小云被杀的线索,戚万财很快就被传到了刑警队。在刑警队里,戚万财完全就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就是上次和金总谈话的那两个人,还有刑警队的赵强找的他。
戚万财也是被请进了上次金总被请进的那间刑警队的办公室,戚万财也是坐到了上次金总曾经坐过的位置上。
没有经过多长时间,戚万财就被放了回去。除了金总意外闪失供出了小云之死与戚万财有关之外,金总再也提不出那桩案子与戚万财有关的任何证据。而戚万财是久经沙场了,他在警察面前那真是做到了脸不变色心不跳,最后警察也只能暂时让他回去。警方放了他,那自然是迫不得已的,那是因为开车肇事的那辆本田车上的人没有抓到,甚至就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金总确实是提供不出其他更多的证据,他就连那天是谁开的车、那车是哪来的、戚万财从哪找的人等等,统统说不出来。但是警察也知道金总在这个时候突然供出了戚万财,决不是他紧张过度的缘故。他说那些话时,神智还是相当清楚的。金总的那番话给刑警队破案提供了一条侦察方向,可还是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小云的案件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金蕙的病倒是康复得挺快的,几天之后,她就能下床走动了。那天下午,吃过了午饭之后,她和亚明说:“我想上去看看我爸爸。”
“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行吗?再说人家也不让看呀。”
“我现在没事,可以坐电梯上去,要是他们不让看,我就在外面看一看也行。”金蕙的态度是坚决的。
亚明也不好再阻拦她,就只好答应了。
自从检察官找过金总之后,金总的病一下子就严重多了,他的精神完全掉了下来,有时就像是处在半昏迷状态。医生接触过很多这种病号,都不像他这样恶化得如此之快,他们断定了这一定和这些天检察院在这里对他进行审查有关。检察官们开始是准备把金总转移到别的医院里住院治疗以便方便办案,可后来就视他的病情把这种想法否定了。
警方已经几次审问过金总,关于小云的事,金总还是提不出一点儿能够确认戚万财犯罪的证据。金总一开始供出了戚万财时,并不是他主动的,可当他反过神来知道检察官并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时候,他曾经想过,既然已经供出来了,那就把他和戚万财的事交代得彻底一些,对自己会有利一些。至于别的问题,他只是谈了他挪用了三千万元公款给新时尚装修公司老板明辉使用,而人家又给了他二百万元一事。其他的事,他都一概避而不谈。金总还是怀着一种侥幸心理的,那就是也许会有人在暗中帮他,尽管他已经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他还是在半昏迷状态中期待着……
他期待的这个人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
金蕙被亚明扶着坐电梯到了楼上。
检察官已经认识亚明了,当他们再要往前走时,被阻挡在了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亚明走上前去和两位检察官打过招呼后说道:“这是我的女朋友,她在下边住院,刚能下地走动,我们都不进去,你们能不能让她站在外面,在窗前看他爸爸一眼?”
那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其中的一位说道,“不能惊动他,必须做到这一点。”
金蕙点了点头。
金蕙走到窗前看了看,没有出声,里面也没有什么反应。金蕙和亚明很快离开了这里。
其实,金蕙去看金总的时候,金总已经开始昏迷了。
事情没有像金总预料的那样发展,他没有看到有人在暗中帮他的希望。他的病情却迅速地恶化着,甚至是比医生预料得发展得还快了许多倍。他已经几天无法进食了,也不回答检察官们提出的任何问题。经过医生的检查,他身上的癌细胞更进一步地广泛转移。
而金蕙回到自己的病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眼下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她老爸的身上,自己的健康早已搁在了一边。起初她还没有病的时候,她在家中发现了那本小云的日记之后,一连多少天都在考虑着一个问题,那是她在阅读了那本日记的全部内容之后,就明确地感觉到小云之死一定和她的老爸有关。那时,她就想好了,要当着她爸爸的面证实这个问题。她的心里是十分矛盾的,那就是一边是她的老爸,一边是她的好友。小云如果是一个她从来就不认识的女孩儿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她,是一个自己明明知道非常优秀而又熟悉的女孩儿,是一个这一辈子都让自己放不下的那么一个女孩儿。于是,她想当着她老爸的面问个清楚,小云的死究竟与他有多大的关系?可那天当金蕙看到检察官们在他家里搜查时情景,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的想法改变了,彻底改变了。她已经预感到她的老爸不仅已经是病入膏荒,而且已坠入了犯罪的无底深渊。她不想在去提起这件事,就让她在自己的心中永远地都成为一个谜吧。她意识到这样做,对于一个行将走向生命终点的人,或许会更人性一点儿。
两天以后的一天晚上,正在病房里的亚明被医院的人叫了出去,那人是楼上病房的护士,“检察官让我下来找你们,他不行了,马上就不行了,你们可以上去看看。”
护士走后,亚明就和金蕙说了这事,金蕙马上跟着亚明上了楼,医生正在抢救,金蕙站在那里轻声地哭泣。
那显然是只有最深最久的痛苦,才能有的隐泣。
金总离开这个世界时,已经没有了那往日的风光,当医生从他身上拔掉所有的抢救设备时,那一刻,他的身边只有金蕙和亚明,除此之外就只有两位检察官了。
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传得那么快,最先知道这消息的是戚万财,他的心里没有一点儿失去一位朋友的遗憾,相反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这不仅是因为小云之死,让他觉得不用再担心什么,更主要的是还有更多的和钱有关的交易,也许就不会再有人提起。
就在金总去世的第三天,金总的遗体就送去火化了,去殡仪馆为金总送行的有他的女儿金蕙和他那还没有结婚的女婿亚明。
金总始终以为自己的朋友是满天下的,尤其是整天围在他身边转悠的那些人,他就更以为那都是他的铁哥们。他去世的消息全公司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可直到他的遗体火化完后的几天时间内,都没有一个人到他的家中看看或者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这一点,金蕙倒是看得很透,她在回国后不久,就发现了她老爸跟前的朋友几乎都是因利而来。
金蕙就在她老爸去世后没有几天就出院了,说是要回家养病。其实,她是心中有事才急于出院的。那天在家里,她和亚明把那些她老爸平时穿的东西还有一些杂物都拿到外面烧了,在那些烧掉的东西中还有一样是亚明不知道的,那就是她发现的那本小云的日记本。她觉得留着它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免得放在身边再有什么麻烦。
晚上八点多钟,金蕙和坐在自己面前的亚明说道:“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思是什么吗?”
亚明看了看她,“不知道。”
“按照我们当地的规矩,老人死了以后,应该早一点儿入土,这叫入土为安。所以我就希望早一点儿把这件事给办了,这件事也只能由我来办了,也没有什么亲戚。别人谁也指不上。”
“那就按照规矩办吧,早晚的事,什么时候都得办。可这件事只有你我怕是办不了,不管怎么说也得有人帮忙,我对这里也不熟悉,真是有劲也使不上。”
“这几天睡不着的时候,我想过了,应该把我爸爸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那里离这还挺远的,有二百公里。”
“怎么想到了要去老家呢?还那么远。”
“那去哪安葬?在这里也就是他一个人,运回去安葬,还能有个伴。”
“那你妈的骨灰也葬在老家吗?”
“是,是在老家,她是和我的外祖父外祖母葬在了一起。”
“为什么?”
“那谁知道?那时候,我还不像现在这样懂事,也没有问为什么。”
“那你爸爸的骨灰就是送回老家,你准备怎么处理?”
“你说呢?”金蕙看着她的男朋友,等着他的回答。
“这事得你说。”
“这事还用说嘛?只能把他葬在我祖父祖母一起。其实,他生前等于一个朋友都没有,整天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是一些利益上的朋友,身后也只好一个人了。他还能期望什么呢?如果不是我和你回来了,就连给他安葬的人可能都没有。你还看不出来?”
亚明没有再说什么。
金蕙因为身体的原因,还是不无法无所顾及地到处乱跑,这些天不管什么事都是按照她的意图由亚明完成的。他们很快就确定下了去夫子庙安葬金总的日期。在去夫子庙的前一天,他们两人商量好了操作方案,却在用车问题上产生了些许分歧。第二天是租一辆面包车,还是向金总的单位要一台面车,他们各执己见。亚明主张花钱租用一辆面包车,而金蕙却主张向单位要一辆面包车用一天。她倒不是想要省一点儿钱,而是觉得不管怎么样人都已经这样了,单位出辆面包车也不为过,再就是也想通过这件小事看看单位尤其是一直与她的老爸关系密切的何主任等人会作何反应?
何主任这点儿面子是给了,不过,他没有跟着去夫子庙,甚至是在别人面前就一点儿也没有声张过金总要入土的事,那倒不是怕什么,而是让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就没有人会前往。而都不前往,他自己不去也就不会有任何人去嚼舌头。在他看来,这是最理想的处理方式。
第二天,由金总的公司出了一辆面包车载着金总的骨灰,前往夫子庙。金总生前说什么也不会想到,他生前那么红红火火,而死后在为他送葬的队伍里,除了他刚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有多久的女儿和一个未来的女婿之外,再有的就是四个由亚明从劳务市场上找来的民工。金总看不到这一幕了,可眼前的这一切,却让金蕙难受极了,可金蕙是没有一点办法的。如果不是她老爸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东窗事发,那她面对着何主任这般人物的这般表现会骂他个痛快淋漓。此刻,她却不能,这是因为她的老爸所做的那些事情,足以让她无地自容。
她还能说什么呢?
金蕙的心情坏透了,这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她精神的糟糕程度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她身体的不适程度。她在车上,一会儿嫌车开得太快,一会儿又嫌车开得太慢。其实,那车几乎始终都是在匀速运动,亚明感觉到了这一点,想不时地和她说点儿什么,可她对什么话题都没有了兴趣。
车到夫子庙,到了离道边不远的那片墓地。他们走下了车去。金蕙凭着多少年前,她曾经来过墓地时的记忆,找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农村普通的坟地,周围长满了蒿草,那坟墓早被草没了,要不是那坟墓的侧面长得一棵粗大的山枣树显得有几分与众不同,金蕙是发现不了这里的。
那几位民工们下车后按照金蕙和亚明的要求干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辆轿车就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车上走下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安然。
金蕙和亚明分明认出了来人,来的这个人就是安然。他俩顿时都愣在了那里,他们简直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朝着自己走过来的这个人就是安然。
当安然走到他们跟前时,金蕙什么也没有说,“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她放声大哭。这让安然的眼睛有些潮湿。他们之间几乎是什么也没有说,安然便动起手来和那几个民工一起干了起来。司机小王也走了过来,尽管他并不怎么情愿,可还是和他们一起动手干了起来。
安然那天早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不久,知道了金总要在当天入土的事。那是伊茗在何主任的办公室里听到办公室的人在那里议论这件事。当她走进安然办公室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安然。
没过多久,安然就往夫子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