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孝媳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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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房产证 04

秋露已深,落叶遍地。空无纤尘,湖有磷光。孝媳湖上,绚烂的云霞,深暗的鸟影,水面的涟漪,水下的水草、鱼虾,构成了动静相映、虚实相间的美丽图画。

那日清晨,郝学文正在楼前小院吐浊纳清、踢腿展臂,“半吊子”跌跌撞撞跑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郝学文赶紧将她拽起,让进屋内,问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半吊子”说,昨天晚上,存孝窜回家中,逼着要十六万块钱学费。我说没有,他就踹了我两脚,还说要卖楼房凑学费,如果三天卖不了楼房,就把我装进麻袋,扔到湖里。你快救救我吧。“半吊子”抹着眼泪刚走,鲍昆祺匆匆赶到,说“半吊子”骗了老娘的楼房,必须帮忙讨回。这不,孝媳街党总支第一书记郝学文,村委会主任鲍富平,正在村“两委”办公楼等着鲍存孝前来。

前不久,孝媳街原党总支书记连若清,因涉嫌土地转让过程中收受贿赂,被检察院立案调查。本街党员中没有合适人选,便由区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区政协常委郝学文,回故乡做了第一书记,并由区政协委员、司法局副局长周明波担任副书记。郝学文的办公室两间通透,位于办公楼二楼东南角。室内摆设非常简洁,一张老板台斜冲房门,这是他游览南京总统府后新近调整的。一架文件橱孤伶伶靠在南墙,为数不多的书籍在里面散落着。

屋子中央,刻意将一张三人沙发与两张单人沙发摆成90度直角。这是郝学文的创意。他说,这样对坐,一是可以拉近双方距离,二是便于摄像师拍摄。

为召鲍存孝前来,鲍富平曾经打过两次电话,均被拒绝。鲍存孝说,我有什么错误,用得着你们教训?即使有点儿小过,也是家庭内部矛盾,何须外人插手。后来听说谈话要给录像,他便骤然反转: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出风头、成为明星的机会,于是主动联系鲍富平,愿意过来交流。来前,鲍存孝特意打听了郝学文的官职及学历。他认为,鲍富平初中文化,土包子一个,不屑与其对话。而郝学文也只是个大专学历,量他也无多少墨水。而自己则是堂堂本科,从文化层面上给你出几道难题,难住你们,一切由我调迁。倘若你们比我高明,那我宁愿北面称臣,一切任你摆布。郝学文也从鲍富平口中得知,鲍存孝一向自命不凡、刚愎自用,心中就有了自己的算盘。

刚刚落座,鲍存孝就憋不住了,急切地问道:“冒号,然后你们找我干什么?然后我还有大事儿,然后我要去找中介,然后我要洽谈出国留学,然后我要研究音乐,然后我要筹集资金,然后……”鲍存孝既不看郝学文,也不看鲍富平,而是对着摄像机,刻意做出明星受访的范儿,一口气说了这些。

鲍存孝说话,一句一个“然后”,这教郝学文大倒胃口。他想,这几年怎么了?“然后”为何如此泛滥?年轻人说话,尤其是电视访谈节目的受访者,张口闭口离不开“然后”。传染了“90”后,误导了“00”后,污染了“10”后,像废弃的卫生巾,像低俗的颓靡音,糟蹋了先祖智慧,污染了语言环境。

郝学文:“存孝啊,你怎么张口‘然后’、闭口‘然后’啊?叫人听了,就像嘴里含只苍蝇。”

鲍富平:“你这样说话,叫我听了,就像癞蛤蟆趴在脚面上。”

鲍存孝:“什么意思?”

鲍富平:“虽然不咬人,但它膈应人。”

郝学文:“形容非常准确生动。”

鲍富平:“如果听上三个‘然后’,就会干哕。”

鲍存孝觉得希奇,忙问:“干哕是什么意思?”

鲍富平:“就是像孕妇那样,想吐而又吐不出来。”

郝学文:“存孝,你平常在家也这样说话吗?”

鲍存孝:“在家不。今天不是录像吗,不是上电视吗?我就要成为明星了,说个‘然后’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鲍富平:“别把恶心当点心,莫将腐烂当灿烂。”

郝学文:“你知道‘然后’的词义吗,就这样滥用?”

鲍存孝:“管它什么词义不词义,然后,只要有明星范儿就行,然后,只要有大腕派儿就行。然后,你不就是个小小的大专生嘛?这个你不懂。然后还有你,小小的初中生,更是没有文化。”

郝学文:“要讲文化,可不能用学历衡量。所谓文化,是一个非常广泛的概念。她是凝结在物质之中,又游离于物质之外的,是能够被传承的国家或民族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文学艺术、行为规范、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等,是人类交流普遍认可的一种意识形态。怎样才是有文化?我的理解是:植根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能够约束的自由,处处助人的善良。而你们这些‘然后一族’,如此亵渎汉语言文化,不仅是对母语的无知,而且危害巨大。从社会角度来讲,它是一种污染,是求职的绊脚石,是交流的致昏剂。从语法角度来讲,它是一种疾病。存孝啊,咱还是说说今天的主题吧。听说你要卖楼房,和母亲发生点了矛盾,还动手打了你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对于骗楼这个敏感话题,郝学文刻意回避,他想循序渐进解决,力求做到水到渠成。

鲍存孝:“她不给我出国的费用,然后我想卖楼,然后她又不给我房产证(为净化语言文字环境,以下将鲍存孝言语中的‘然后’字样全部删除),所以我才打她。她怎么打俺奶奶来。”

鲍富平:“咳!你家是老猫好腥味儿,一辈儿传一辈儿呀!”

郝学文:“你都多大了,还向老的要钱?为什么自己不去挣钱?”

鲍存孝:“为什么跟她要钱?这个道理太简单了,她生了我,就得养我。要不就别生我。她生我是为了叫我给他们养老,是为了叫我给他们传宗接代,是为了叫我?受他们的财产。你去问问他们,把财产叫外人?受,他们舍得吗?再说,我才多大呀?我还没有玩儿够呢,再玩儿上几年再说。”

郝学文:“存孝,你口口声声出国留学,你想出国学什么?”

鲍存孝:“学习声乐。三年回来,就是一名歌唱家。”

鲍富平:“哼、哼……野生骆驼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呀!就凭你这样的二货,还想成为歌唱家?明明是‘趴菇墩’吧,还净愣充灵芝草。真是做梦娶媳妇儿,净想好事儿呀!你要能成为歌唱家,俺家那好几只公鸭,都得是著名歌唱家。”

郝学文:“你出国留学,想走什么渠道,靠谱吗?”

鲍存孝:“是网友推荐的中介,非常靠谱。我们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她说,只要把16万打入指定账户,不出三天就能出国。三年回来,就是歌唱家,准能挣大钱。”

鲍富平:“你叼着屎橛子打提溜儿,叫人家忽悠了。网友的话你也敢信,真叫人开眼啦。”

郝学文:“你有这笔资金吗?”

鲍存孝:“我不是正在筹集吗?”

鲍富平:“这年头儿,有钱的富二代,任性。没钱的**丝,也这么任性,真是邪了门儿啦。”

郝学文:“存孝啊,自古以来,搞艺术都是天赋加刻苦,可不是想当歌唱家就能成歌唱家的。”

鲍存孝:“怎么不能?你看朱之文,不就一唱成名吗?一个草根明星,一年能挣上千万啊。”

鲍富平:“你这样的也想一唱成名,纯粹是和尚头上扎辫子。”

郝学文:“人家朱之文有那个天赋,加上苦练二、三十年,才有了这样的结果。你有那个天赋吗?你行吗?”

鲍存孝:“我经常在KTV唱歌,他们都叫我蒋小为呢。不信,我唱一个你们听听。”

鲍富平:“他们那是刺挠你!给你个拴线儿的棒槌,你还拿着当针(真)啦?”

郝学文一想,觉得可以,反正有的是时间,看他如何表演。就说:“你会唱什么,唱一个给我们听听。”

一说让他唱歌,鲍存孝异常得意:“嘛歌都会,随便点。”

郝学文稍事一想,说道:“那就演唱阎维文的《母亲》吧。”

“好的。”鲍存孝起身站立,对着摄像机镜头,清了清嗓子,便自我陶醉地清唱起来。

倍受煎熬,终于听完了鲍存孝的演唱。

鲍富平说:“真是800文钱掉井里,难摸这一吊(调)啊。”

郝学文说:“咱先谈谈歌唱家的必备条件,然后再对你的演唱进行评判。据我所知,要想做个歌唱家,必须具备脑、心、身三个条件。所谓脑,就是要有观察事物、分析事物、理解事物的能力。所谓心,就是要对音乐作品中所反映的生活,人物的情感和神态,事物的内涵,有观察、分析、理解的能力。对音乐语言、表现手段,有感受、体验和认识能力。所谓身,就是歌唱的乐器,说白了就是嗓子。这是先天就有的。头两条,你可以通过学习,努力达到,那第三条就看爹娘给没给予了。你自己衡量一下,看看你离歌唱家还有多远?”

鲍存孝听了郝学文如此专业的一番论述,先是茫然,继而沉默,最终也没答出一个字来。对于郝学文所讲的这些最基本的音乐常识,在鲍存孝看来,却是那样的深奥。

细心睿智的郝学文,早已洞悉到了鲍存孝的内心细微变化。他淡淡地说:“存孝,坐回去吧。咱们来简单地评价一下你的演唱吧。”

鲍存孝乖乖地后退两步,坐到原来的位置上,静静的等待着郝学文的评判。

郝学文没有急于发言,而是紧紧盯着鲍存孝,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他。约摸过了半分钟的时间,郝学文才用略带调侃的口吻说:“存孝啊,听了你的歌声,对你的先天条件有了直觉的认识,只能送你一个谜语:‘宫商角羽’。”

听了郝学文的评判,不单单是鲍存孝,就连鲍富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人都难以猜出谜底。

鲍存孝终于憋不住了,以一副求知的姿态恳求道:“学文叔,我不理解您说的意思,您给解释一下吧。”鲍存孝竟然将先前的戏谑称谓改成“您”的尊称,足见他的诚意。

面对鲍存孝的态度改变,郝学文像是讲台上的老师,不卑不亢地说道:“‘宫商角羽’的谜底是:‘五音不全’。中国音乐的发展,历史非常悠久。但是古代乐曲只是五声音阶,同西方有别,其叫法是‘宫、商、角、徵、羽’。给你的谜面是四个字,少了一个徵字,所以谜底是‘五音不全’,也正是你先天条件的真实写照。”

听了这些音乐的渊源知识,鲍存孝如同阅读天书一样。他暗暗佩服郝学文知识渊博:一个小小的专科毕业生,居然懂得那么多事情,真是不可思议。鲍存孝开始仰脸看人,自己固有的那种傲气,骤然消减了三分。

鲍存孝的歌星梦幻,被郝学文的伶牙利齿击得粉碎,一下子从颠峰跌入谷底,显得异常迷茫和失落。郝学文望着他的悲怆之相,并未生发悯惜之情。必须明确指出,鲍存孝的关键所在,不单是痴迷歌星,还有停止啃老,恪守孝道。

这时,鲍富平说话了:“怎么样?服了吧?改了吧?你这样的货色还想当歌唱家?笤帚疙瘩当檩条,你不是那根料儿啊!还是撒泡尿照照吧,看看个人姓嘛叫嘛,排行老几,多大饭量。我看还是脚踏实地地找个活干,自个儿挣点儿饭钱,别光在那里啃老了。”

经过刚才的较量,鲍存孝开始佩服郝学文,但对鲍富平仍然不屑一顾,打心眼儿里认为他是土包子,没资格教训自己。于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谁说是啃老啊?儿子吃爹喝娘,那是天经地义。他们生了我,就得养着我,要不别生我。别说我现在才20多岁,就是长到80,在他们手底下也是孩子。只要他们不死,就得养着我。你凭什么说我啃老啊?”

鲍富平:“据我所知,法律规定,只有傻子,18岁以后才有资格啃老。”

郝学文以非常平等的姿态说:“存孝啊,咱爷俩探讨一下,什么样的人才算啃老。我给啃老族画了幅像,你比对一下,看能否对号入座。啃老一族,在他们特定的生活世界里,形成了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一直无业,二老啃光,三餐饱食,四肢无力,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七分任性,八方逍遥,九(久)坐不动,十分无用。你看看能对上几条。”郝学文打住话头,观察了一下对方,见他非常专注地倾听,便继续说,“根据专家调查,啃老族有四个社会特征。一是追求梦想型。对工作有理想,只有达到理想,才会满足所需。否则,会有一直转换工作的情形。二是丧失自信型。因为一次工作失败,就对以后的就业存有挫折感,信心遭受打击,不敢面对就业。三是个人自闭型。从小与社会接触较少,形成自然隔阂。四是家庭溺爱型。从小受家人宠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然有了学历,也不去磨练打拼。你认真听听,仔细想想,这10点你具备几点?这4型你符合几型?”

沉默了好一阵子,鲍存孝仍然没有开口,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低下了头。郝学文觉得,自己所讲触动了鲍存孝的内心,便顺势提出了要求:“你现在亟待解决的是停止啃老,而不是继续伸手。应该选择的是打工挣钱,而不是出国留学。应该恪守的是孝奉双亲,而不是欺老虐老。你是有学历的人,是有知识的人,也是一个社会人,什么二十四孝,什么羔羊跪乳、乌鸦反哺,这些不必多说。什么笼负母归、跪父留母、闻雷泣墓、伯俞泣杖这些典故,想必你也知道,但有一种孝子鱼,我不得不讲。这种鱼叫做乌鳢。据说,此鱼产子以后,便双目失明,再也无法觅食,只能忍饥挨饿。孵化出来的千百条小鱼,天生灵性,不忍母亲饿死,纷纷主动游到母鱼嘴里,供其充饥。母鱼虽然得以活命,但子女的存活率却不到十分之一,它们大多为了母亲而献出年幼的生命。相比动物而言,那些不孝子女,那些打爹骂娘的畜牲,还有什么理由披着人的衣裳?还有什么资格觍脸活在世上?”郝学文越说越气,联想起“半吊子”诉说的种种,恨不得跳起来抽鲍存孝几个嘴巴,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但他忍住了,压抑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为人子女,如不行孝,就会遭受社会谴责,就会遭受法律惩罚。《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93条明确规定,殴打、辱骂他人,情节恶劣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鲍富平情绪有些激愤:“你今后下雨阴天不要出门,小心雷公找你。”

郝学文为了挽救这个脱轨的晚辈,推心置腹、循循善诱地讲述了两个小时,找症结,剖根源,寻出路,探前景,从情理讲到法理,从公理讲到天理,直讲得鲍存孝入心入脑,啧啧称是,整个脑海闪现的都是“悬崖勒马、迷途知返”的字眼。但是,小知识分子的虚荣心却令他不肯俯首。奇葩之人必有奇葩之招。鲍存孝心想,我跟他们玩个智力游戏,如果赢了,就能挽回颜面。如果输了,就当找个下驴之坡。鲍存孝思谋良久,说:“学文叔,您说的都在本儿,讲的都在理儿,确实教我真服气儿。但是,我仍然认为,政府官员充当说客多年,当然有说教之术,但未必有多少知识。咱能不能这样,我出几个题目,你们如果答得上来,叫我怎着都行,叫我兔子跟着乌龟跑,当王八孙子都行。怎么样?”

“咹?你说什么?”郝学文为官三十多年,打开心结千千万,化解矛盾万万千,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另类的挑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可是,与一个弱冠晚辈斗法,即使赢了,也未免有些胜之不武。但是,身处此境,唯有接招。“你要和我玩儿智力游戏啊?”

“敢吗?”鲍存孝见郝学文有些迟疑,以为他心生怯意,便又添了些底气,“较量一下儿?”

“那我只好领教了。”郝学文依然是不卑不亢。

见此情景,鲍存孝来了精神,竟然站了起来:“我今天给你说个字儿,破个‘闷儿’,拉个事儿,你若都能破解,我就拜你为师,任你教训。听好了,先说一个字儿。冒号的‘冒’字怎么写?”

“咳!这个还不简单啊。冒字就是上头一个扁曰,下头一个目字。”鲍富平不加思索地抢着回答。

“不是。冒字人人会写,但会落笔即错,所以有的人说,冒字是汉字中第一容易写错的字。规范的写,冒字的上方,既不是扁曰,也不是长日,而是门框里头两横,下不封口。”郝学文马上予以纠正,随即又说出冒字的正确写法。

的确,冒字的书写非常容易搞错,因为它容易被人忽视。但是,鲍存孝失算了。郝学文是谁?甭说这些常用字,即便是生僻字的读法、写法、用法,对他来说也是游刃有余。

一个回合失败,鲍存孝有些沮丧。心想,这回走个冷门,给他们出个字谜,他们未必猜得出来。说:“我再给你破个‘字闷儿’,看你猜着猜不着。请听好,说,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中间去两头,请猜是个什么字。”

“至少的至字。”郝学文几乎未加思考,便张口说出答案。这令鲍存孝异常惊讶:这个字谜是上大学时语文老师出的,全班没有一人猜出,可他竟然这么快就猜出来了,简直不可思议。

鲍存孝连失两城,不禁有些心慌意乱。他定了定神,抛出了自以为杀手锏的最后一招:“网上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光棍儿怎样才能被人追啊?请回答。”他想,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连网都不会上,更别说回答网上的问题了。得意地晃动着脑袋,还站起来走了几个台步。

“这太简单了。你叫媒人领着光棍,找一个有年轻姑娘的人家,叫那光棍进门就说,我想跟你家姑娘睡觉。毫无疑问,那一家人保险拿着棍子,像撵狼一样追那个光棍。”

鲍存孝自以为本科毕业,腹中有点墨水,本想打这里捞点儿稻草,哪成想处处垒墙碰壁,步步挖坑跳井,分明是学龄前挑战博士后,焉能不油尽灯干,腹空囊瘪?

望着鲍存孝张口结舌、狼狈不堪的窘态,鲍富平觉得又可笑,又解气。突然心中蹦出一个念头,扭头对郝学文说:“郝书记,常言说得好,有来无往非礼也。人家存孝给你出了这么好的题目,你也该回敬一下才是,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我才疏学浅,哪里会出这样的题目呀,咱还是继续探讨停止啃老的事情吧。”郝学文又是淡淡的说道。

郝学文非常自然的一句自谦,却造成了鲍存孝的误解,他真的以为老干部出不了题目,便觍着脸说:“这个有嘛,你按着我的路子走就行。你懂的。”

郝学文想了想,仍然淡淡地说:“既然你俩都逼着鸭子上架,那我就比着葫芦画瓢,也来个认字儿,破‘闷儿’,解事儿。”

“你说,你说。”鲍存孝显然缓过劲来。

说到认字儿,郝学文脑海中一下子闪现出张之洞考人的故事。于是,起身走到老板台边,从笔筒里抽出一枝铅笔,又从台历上撕下一张过期日历纸,将其反铺台上,“刷、刷、刷”写下了“鍚荼壸”三个大字,返身坐回沙发,对鲍存孝说:“你先认认这三个字儿吧。”

鲍富平伸手抢过纸片,看了一眼,皱下眉头,没有说话,欠身递给鲍存孝。

鲍存孝接过纸片,迅速浏览一遍,也皱了一下眉头,停顿了一会儿,脑海中确认了一下,语气肯定地说:“锡茶壶。”

鲍氏二人均盯着“考官”,等待他的评判。

郝学文笑了。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错了。应该念做鍚(yáng)荼(tú)壸(kǔn)。鍚荼壸不是一个词语,而是先朝一名大臣的名字。因为鍚荼壸三字生僻古怪,与喝茶用的锡茶壶三字形近,只是每个字相差一横而已,所以,容易被人混淆,闹出笑话。据巜清稗类钞》记载,清朝张之洞担任湖广总督时,一位监考生出身的侯补知府晋见。张之洞欲测试此人的学问,便写了鍚荼壸三字,说,做官必须认字,你认的这三个字吗?侯补知府应声作答:锡茶壶。张之洞大笑。次日,那位侯补知府便被贬回原籍。”

鲍存孝竖起耳朵,张大嘴巴,像顽童聆听爷爷讲述神话故事一般,虔诚而又专注,都讲完一阵子了,还在那里瞪着傻眼的瞪着。

借着兴致勃发,郝学文又开口了:“我再给你破个‘闷儿’,看你能否猜中。说,生了儿子,却称老子。打一食物。”

鲍存孝抓耳托腮,抠鼻挠头,吭哧了好长时间,仍然不得要领。只得哀求道:“学文叔,我真猜不出来,您就揭开谜底吧。”

郝学文说:“说破就没意思了。我给你提示一下吧。这种食物既可野生,又可栽培。”

鲍存孝把脑汁搅了三搅,拌了三拌,仍然没有结果。猜又猜不出来,还想知道谜底,鲍存孝再次哀求道:“学文叔,我真猜不出来,您就说了吧。我给您磕个头行吧。”

既然到了这种份上,郝学文还能说什么呢?“告诉你吧,谜底是木耳。”

“原来如此啊。”鲍存孝思索了一阵,“啪”的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里头一边是水,一边是面,一晃就是一脑壳浆糊。”

鲍富平接茬说:“我看你的脑袋,一边是浑水,一边是‘洋灰’,一搅就是个混凝土疙瘩。你就是屎壳螂驮字典,愣充学者啊。”

“既然说了,就要兑现。那我再给你拉个事儿。听好了,说,从前有个小伙儿,到邻村看望早已出嫁的姐姐。来到姐家门口,碰上一位女人。那女人对小伙儿说,他舅来了,快进屋吧,咱姐姐没在家,你姐夫在家里。请问,这个女人是谁。”郝学文拉完这事儿,欠了欠屁股,活动了一下坐姿。

听完故事,鲍存孝反复地嘟囔着“咱姐姐,你姐夫”,就是得不出答案,急得什么似的。

鲍富平则在那边不停地揶揄:“这回儿傻了吧?服了吧?改了吧?肚子里没墨水儿,就别充文化人儿!就你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货色,还敢跟‘郝大学问’来‘耍穷腚’,真是跐着板凳摘星星,不知道天高,攥着挖耳勺打深井,不知道地厚!”

看看破解无望,鲍存孝先前的傲气荡然无存:“叔,我的脑汁干了,实在解不开了,您就说破吧。这回儿我真给您磕头了。回头我拜您为师,好好跟您学学。您这么大年龄了,真是教人捉摸不透。”

鲍富平接上说:“孰不知,人生就像一本书,越老越有智慧。人生就像一支歌,越老越有情调。人生就像一幅画,越老越有内涵。人生就像一坛酒,越老越有味道。”

郝学文望着鲍存孝那副顽童神态,先前对他的厌恶消除不少,还莫名地觉得他有些可爱,心说,孺子可教。便说:“你也甭磕头,你也甭拜师,答应我几件事怎样?”

“您说,您说。”

“第一,放弃歌星梦。第二,向你娘负荆请罪。第三,把房产证改回你奶奶的名字。第四,别再‘啃老’,出去找活。”

“这四条完全能够做到。您刚才讲的那些道理,我都明白了。我以前的那些行为,简直不是人干的事情,我知道今后该怎么做了。第一条,现在就办。第二条,回去就办。第三条,明天就办。第四条,后天就办。行吧?”

“行!那我就告诉你,小伙子碰见的女人,是他姐夫的二姨太。”

“噢!”鲍存孝琢磨、捋把了一阵,终于明白过来。“叔,我也向您提个要求,播放专题片的时候,不要再像原先那些当事人那样,面部打上马赛克,我要让观众认识我,欣赏我的明星范儿。”

鲍富平笑着说:“癞孩子想屁吃,好得就是这一口!真是不一样的奇葩。”

最先离开办公楼的鲍存孝,走到竹林东侧,远远看见有一妇女,右肩背着一只蛇皮袋子,边走边低头寻觅什么。仔细一看,正是老娘。忽然心头一热,朝着母亲跑去,意欲接过母亲的袋子,挽她回家。虽然天色有些昏暗,但正在拾荒的“半吊子”,抬头之间,从那频率有余,速度不足,两手扎挲,身躯扭动的跑姿上,一眼就认出那熟悉的身影。心想,灾难来了。咳!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死了利索。一不做二不休,扔掉袋子,从栏杆缺口处跳入湖中。鲍存孝见此情景,连滚带爬,跑上前去,跳进湖里,拼命救捞母亲。也是命不该绝,本来湖边水浅,加上鲍富平及时赶到,才未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