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共和国没有开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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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8·16之夜二:举国注目的焦点——北闸(2)

女播音员越来越沙哑的声音,还在夜空中滚动着。谁能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就在一公里外的安全地带腊林洲内侧围堤上,就在那些默默等待着爆破的人群中,竟有女播音员三位至亲至爱的亲人,共同默立在沙沙夜雨下,共同用一颗悬着的心,焦急聆听着她沙哑的声音。

原来女播音员的丈夫、哥哥、姐夫,今晚都在机电启闸队里等待着执行启闸任务。丈夫余小平,今晚启闸队巡视员,就是8日那天为朱基总理演示启闭46号闸门的北闸派出所副所长。哥哥朱秋,今晚启闸队队员,荆州机械化抢险队职工。姐夫王柄华,也是今晚启闸队巡视员,北闸管理所职工。本来今晚启闸就生死未卜,闸身44年未经受洪水冲击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不过作为男子汉和水利人,再大的忧心也要埋藏心底。

可是当知道妻子、妹妹、小姑还没有撤离危险区,还不断听着她从危险区里传来的声音时,三位男子汉心急火燎起来了。特别是丈夫,一直痴痴地朝北闸管理所那边眺望着。

其实从理智上他们都清楚,只要妻子、妹妹、小姑的声音还在,防淤堤上就不会启爆。

而此时此地,只要还没有见到亲人出现在眼前,他们心里就不会安稳。

一个家庭同时有4人在此共赴危难,同受煎熬,这恐怕是8·16之夜的北闸之最了。

不过这兄弟三人也深知此时腊林洲围堤上默立着的队列里,几乎人人心里都在承受着不同程度的磨难,比如启闸队的那些女队员们。就说一位年纪最小的女队员刘荆鄂吧,8日凌晨随队开赴北闸时,丈夫童功勋正在监利江段的挖泥船上执行抢险任务,她只好将一个三岁的小孩临时托付给了邻居。现在她在北闸已坚守近10个日日夜夜了,一家三口天各一方,音信不通,不知丈夫和孩子今夜是否平安?尤其使几位女队员增加精神重负的,是今天下午在闸上作最后一次启闸演习时,她们私下议论到这样一个话题:真的到她们启闸时,闸身该不会垮吧?演习结束后,指挥部又给每位队员发了一件救生衣,这无形中更增加了临战前的恐怖感。不管此时此地人们的心情如何,这支启闸队已处于高度临战状态。80名男女队员,成队列待命在靠大闸最近的堤段上。只等防淤堤上一爆响,他们就跑步进入大闸登上各自的位置。

夜雨仍然在滴落着,女播音员的声音仍然在滚动着。启闸队员们都没带雨具,堤上没有地方可躲雨,大家也不能去躲雨,男男女女都成落汤鸡了。

启闸队员们始终保持着队列。有人实在站累了,就原地蹲一会,或干脆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堤面上。只有统领这支启闸队的荆州机械化抢险队党支部书记沈烈春,手握着对讲机在队头队尾游动。他不时拍一拍年轻队员的肩,或是握一握年长些的同志的手。此时此地,这就是领导与职工之间最好的交流、也就是最好的思想政治工作了。双方这一拍一握之间,常常眼眶里沁出泪水,只是在这雨夜下雨水和泪水融为一体,双方都难以察觉。

在与机电启闸队位置相对的腊林洲外洲江堤上,还集结着一支与之相应的更大的队伍,他们就是来自沙市区立新乡、关沮乡的500人工启闸队。一旦防淤堤爆炸的地震波和冲击波对闸上电机、线路等造成破坏,锁定了闸门自动化启闭系统,机电启闸队启动失败,作为人力启闸预备队的他们,就要跑步上闸接替机电启闸队,用臂膀绞起闸门。

腊林洲外洲的江堤十分窄小,堤面只有两米宽。500民兵成两路纵队摆在堤面上,显得很拥挤。暴涨的江水快要漫堤了,民兵们站在这道江堤上就像站在一条随时可能覆没或随时可能绷断的细绳上。老天爷也真是会开玩笑,偏偏在这个时候这道江堤出现了险情,引起了民兵们好一阵骚动。本来这是一只抢险生力军,但今晚他们赋有特殊使命,因此奉命后撤。驻守埠河安全区的坦克师一支部队快速赶来,好不容易才排除了险情。

这天晚上在腊林洲夜雨下的人群中,最狼狈的恐怕是那些记者。

临近午夜时天上下起了大雨,黑沉沉的垸堤上一片泥泞。因无处躲雨,有的记者只好去打搅在堤上躲水的灾民,挤进人家的棚子。还有的记者竟在情急中,胡乱地钻进了一些灾民停放在堤坡上的板车底下。而更多的记者则是和两支启闸队一样默立在夜雨下,注视着远处的大闸和防淤堤,因为他们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启爆和开闸,他们怕错过这历史性的镜头。其中有一位不知从哪里来的摄影记者,冒雨爬上了一棵大树,用裤带把自己绑在树干上,端着照相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8·16北闸之夜的腊林洲,这个小不丁点的从来不为人知的地方,将从此留在不少人永生难忘的记忆里。

地爆连排长一个奇怪的梦

今夜在腊林洲东端的围堤上,是地爆连的临时集结地。刚刚过去的惊险时刻,全连官兵在防淤堤上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现在总算撤到安全地带了。

地爆连现在集结的状况,要比默立在内侧围堤夜雨下的那两支启闸队好,更比那些狼狈的记者群好,他们是连人带车一起撤离的。尽管旷野上夜雨下个不停,但他们能分坐在连队的5辆大篷车里,不需站在堤上淋雨。完成炸药装填后的轻松和等待启爆的兴奋,早已把刚才的紧张和劳累一扫而光。本来从理性上说,他们不愿启爆,他们之中就有不少两湖的战士,知道洪水的分量;但从战士的天性来说,他们又自然地希望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装填的炸药,能够在实战中一举爆破成功。在预定启爆时刻到来之时,战士们个个将头伸出车篷外张耳聆听,但时间过了爆破声并没有传来,大家只好张着耳朵继续等待。

防淤堤上的爆破声一直没有传来,车篷里的开始讲起闲话。有一位从长沙工程兵学院毕业后下连锻炼的三排长罗建文,这时对战士们说昨天夜里他做了个怪梦,好像是个预兆,白天没时间讲,现在讲出来请大家解一解梦,看今晚到底分不分洪。三排长说好像是在防淤堤上干活时口干了,单独一人去找水喝。他跑了很远很远都没找到水,后来找到了一座神庙,神庙里有一位老神婆,老神婆给了他一碗水。奇怪的是他刚一接过这碗水,碗就逢中裂开成两半,一半他端在了手里,一半掉在了地上。更奇怪的是,这碗分成了两半的水,不管是端在手里的半边,还是掉在地上的半边,都没有流出来。那老神婆见他感到惊奇,大声地怪笑起来,怪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他就被这怪笑声吓醒了。

三排长这个怪梦,引起了战士们极大的兴趣,于是车篷内展开了一场今晚到底分不分洪的争论。有的战士说:这个梦预兆的就是分,一碗水清清白白地分成了两半,这不就是分洪吗?有的战士反对说:梦里的水最后没有流出来,这就是预兆没有分洪。

还有的战士则说出这样一种中和性的判断:碗破了,就是防淤堤炸了;水没有流出来,就是只炸了堤没有开闸。其中一位叫丁德龙的志愿兵是最自信的不分派,争论到后来,这位志愿兵和一位自信的分派上士打起了赌:如果谁输了,就拿80块钱出来,请全排喝次啤酒。

一年后笔者去湘南耒阳工兵团本部采访,见到了这位志愿兵,曾笑问那位上士请排里喝啤酒没有?志愿兵笑答道那位上士倒是没赖账,只是以后一直没有请全排集体喝啤酒的机会,不过有次他们两人同上荆州城,上士请他上了回馆子。

焦点的焦点——启爆点火站

从防淤堤上拉出的导爆线,绕过北闸管理所,一直拉到大闸东头的腊林洲,拉到一处堤坡下临时搭成的简易棚子里,这就是今夜焦点中的焦点、关键中的关键——启爆防淤堤的点火站。

棚子是利用防浪林搭成的,仅仅是在几根树干间拉了一块彩条塑料布。布棚下的两根树干上,分别固定了一个配电箱和一把电闸刀。从防淤堤上拉来的导爆线和从附近高压电杆上拉来的输电线,在这里连接在一起(当然还没合闸)。为了应付突发事故,棚子里还放了台发电机。为了使保险系数达到万无一失,又在堤上停了台机动发电车。

现在可说是一切准备就绪了,只要在这里的树干上合上电闸,防淤堤上就会按五个作业段面和两秒钟的间隔,一连发出五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有关指战员及工作人员已全部在点火站里到位,因为他们将是这历史聚焦的参与者和见证人,这里应该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北闸指挥部副指挥长、荆州军分区副参谋长王长生,广州军区工科所高级工程师陆林,某集团军工兵团副团长覃琢、副参谋长谢永芳,工兵团地爆连连长刘自备、指导员邓建华,荆州市长江前指高级工程师丁戊兵,以及三位电工。

四周静悄悄的。一切与点火站无关的人员(包括所有记者),都被武警赶到封锁线那边去了。地爆连的官兵除了连长和指导员外,也统统被安排在封锁线外集结。现在,除了点火站里的灯光和大闸那边的灯光,四周已望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那台发电车的身影,默默地匍匐在堤坡上。

“倒计时”表上拟定的夜10点30分防淤堤启爆的时间快要到了。点火站里越来越静,守候在此的人们也感到越来越紧张。人有时也真怪,刚才在防淤堤上装药接线的时候,他们这一干人等都在现场,那时到处是奔忙的身影,人人都冒着生命危险,但他们反而不感紧张,指挥若定。而此刻,他们早已身离危险区,但在这静静的等待中,却紧张得难熬。

预定的启爆时间到来的那一刹那,点火站里静得出奇。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篷顶上,发出阵阵细碎的轻响;从旷野上吹来的夜风,弄得堤坡下的防护林沙沙响成一片。在这风声雨声的反衬下,点火站里更显死寂。点火站里除了配电箱、铡刀和发电机,没有任何可坐的东西,人们只好站着、蹲着或在几根树干上靠着。

心里一直绷得最紧的,恐怕要数北闸指挥部副指挥长王长生和地爆连连长刘自备。

因为按预定的启爆程序,启爆命令将由市分洪前指下达给北闸指挥部,再由北闸指挥部通知在点火站现场指挥的副指挥长,然后由副指挥长向地爆连连长当面下达执行命令,最后由连长合闸启爆。如果北闸指挥部算战时的前沿指挥所的话,那么点火站就算是前沿阵地了。这个前沿阵地,此刻已成为千钧一发之地;副指挥长和连长两人,正是这千钧一发的支点。

几部开着的对讲机这时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点火站里所有的人们都发生了这样一个错觉:今晚的时间好像停止了。时间当然没有停止,预定的启爆时间已经在这静静的等待中,慢慢地向后推移过去了。

点火站内外的风声雨声越来越大。斜风卷着雨点一阵接一阵地扫进棚子里来,所有人的衣服都湿了,大家都开始感到冷。这时大家又都想起今天还没吃晚饭,又都开始感到饿。

但人们,特别是副指挥长和连长,在饥寒交迫中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和听着手里的对讲机,时刻等待着随时可能下达而又迟迟没有下达的启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