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
他死了。
咽喉有一道七八厘米长的伤口,横向水平切开,表皮与肌肉组织已外翻,几乎可见气管切口。
可以想象他死前的痛苦——寒冷的空气,汹涌而入裸露的喉管,却没有一丝氧气供应心脏。整个脖子一片猩红。鲜血喷溅得很远,染遍地下那些碎玻璃,沾满肮脏的西装衣领,居然是阿玛尼!在窒息与失血的恐惧中,心脏只挣扎了几十秒,便在无奈与怨恨中停止跳动,大脑陷入永久的黑暗与寂静……
眼睛还睁着。手电强光照射着他的双眼,瞳孔再不会因光线强弱而有变化,渐渐变得混浊暗淡,只留最后一刻的绝望,那是活着时无法想象的绝望,即将坠入冰冷深渊的绝望。
这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必然看到了凶手的脸。是怎样的一张脸呢?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狂躁是冷静?是凶恶是善良?
他在死亡的瞬间想些什么?这是十多年的警察生涯中,见过不计其数的各种死状之后,叶萧第一次想起这种让自己也深感不安的问题。
让他坐立难安的,还有房间里的另一双眼睛。
一双混浊暗淡却依然活着的眼睛。可惜,并非人类的。
它就趴在死者身边,差不多也被废墟困住了,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两只长长的耳朵和一个几乎干涩的鼻头。它的毛色变得乌黑,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品种,虽然叶萧断定它是一条拉布拉多犬。
它死死盯着叶萧的眼睛。
叶萧看到了它的仇恨、痛苦、绝望。
剧烈的狂吠过后,它又转为悲伤的哀嚎,宛如荒野流浪的孤狼,对月亮发出的声音。
他知道它在哀悼自己的主人。
第一次听到狗发出狼一般的声音,叶萧不敢再看它已分泌出泪水的双眼。
此刻,这个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大半已经坍塌,就像被轰炸过的废墟。只有一块小小的空间,露出死者的上半身,以及那条被困住的拉布拉多犬。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充斥着灰尘,弄脏了叶萧的警服,迫使他重新戴上了口罩。
如果,刚刚死去的人,灵魂还未飘远,也不会看清楚叶萧的脸。
未来梦大厦,九楼,未来梦影城,七号放映厅,电影放映机房。
放映机房,影院最神秘的地方。每当我们坐进电影院,就会回头看观众席的最后,从上方某个小小的窗户里,射出一道闪烁的白色光芒,刺破大屋子里的黑暗,越过所有观众的头顶,在银幕上投射出一个奇异世界。每个小孩都好奇是什么投出那道光,又是什么化作电影里那些巨大的画面。一切的秘密,都在放映厅背后的小房间里。
可惜,价值不菲的数字电影放映机已被砸成了废铁。
拉布拉多犬的哀嚎依旧,叶萧弯腰站起来,退出这危险的房间,打开对讲机:“救援总部!在电影院发现一具刚刚死亡的尸体,以及一条尚存活的狗!”
几秒钟后,对讲机那头传来一阵骚动,随即是混乱的七嘴八舌,最后是市长的话:“请立即展开搜索,务必找到幸存者!”
对讲机的那头在一百多米以上的地面,全世界所有媒体都已聚集此处,等待从地底挖出哪怕只是一条狗的新闻,就可登上《纽约时报》的头版头条。
从愚人节开始,人们已经等待了七天七夜。
直到今晚,复活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