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国崩溃前夜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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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编夹缝中的苟延残喘---大汉王朝的衰年末岁(1)

中国历史一向是环绕着一个圆圈盘旋:一,旧王朝统治阶级腐败灭亡;二,军阀或变民集团乘机夺取政权,发生混战,杀人如麻;三,混战的最后胜利者建立新的王朝,组织新的政府,成为新的统治阶级;四,经过一段安定或繁荣的时间;五,又回到第一:统治阶级腐败灭亡。

---如此这般,像走马灯一样,循环不已。本世纪的中国,正走上第一第二阶段。首先是外戚政治重现,接着招来中国第一次宦官时代。最后,东汉政府在一次农民大暴动后瓦解,大一统也瓦解,遍地战火。

---柏杨·《中国人史纲·第十五章》以大点的国事来比罢,太平盛世,是没有匪的;待到群盗如毛时,看旧史,一定是外戚,宦官,奸臣,小人当国,即使大打一通官话,那结果也还是"呜呼哀哉"。

---鲁迅·《华盖集续编·学界三魂》

1.蝇附骥尾---外戚兴起

中国人历来重视宗族礼法,这种重要性在现代社会虽然有所减轻,但本质还是没有改变的。阖家全族,一人得道,鸡犬飞升,相互提携帮助之情自然较外人为近。这于私有利,对公成害,为裙带之风,是腐败的源头之一。那么在更重视宗族的古代社会,且攀附的是真龙天子的外戚,他们的生活该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呢?在专制政体统治下的封建中国,存在着一个明显的规律:王朝之初的帝王,都知道创业之难和民生疾苦,能够励精图治,把国家带入盛世;后来的继任者,大都养于深宫,长于妇人和阉寺之手,往往贪图享乐,昏庸惰怠,国家跟着覆亡。所以一国的政治走向和该时期的皇帝紧密相关,但这些世袭的皇帝们,上任不靠才能,而是命定,因而他们的贤愚就显得越发重要。这里面,就涉及到两个关键因素---皇帝继位的年龄和在位的时间。皇帝继位的年龄和他的贤愚有直接关系,毕竟孩童治国,不乱也误。而不同的皇帝在位时间不一,得到的结果也截然有别:英主在位久,国家盛极一时;同样,昏主长时间不死,国家也会危如薄冰,只要有一块石头投下,马上裂似麻姑之爪,眨眼间成为碎片。柏杨先生曾说:"任何王朝政权,当它建立后四五十年左右,或当它传位到第二第三代时,就到了瓶颈时期。……在进入瓶颈的狭道时,除非统治阶层有高度的智慧和能力,他们无法避免遭受到足以使他们前功尽弃,也就是足以使他们国破家亡的瓶颈危机。历史显示,能够通过这个瓶颈,即可获得一个较长期的稳定;不能够通过或一直胶着在这个瓶颈之中,它必然瓦解。"(《中国人史纲》)正面的,如唐、明、清等;反面的,如魏、蜀、刘宋等。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奇怪的朝代,近两百年的基业中,除了前三任皇帝可以算是成年即位外(第三任都勉强),剩下的十位皇帝竟然都是未成年人,显然这是一个靠吃祖宗老本,苟延残喘的朝代。实际上,它是秦汉以来统一王朝的逐渐堕落,是它们人老珠黄、步履蹒跚的那一幕,是刘邦四百年伟业的最后时刻。皇帝年幼,做母亲的皇太后就会成为权力中心。当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仓促间掌握最高权力,来应付她十分陌生的政治行动时,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十分熟悉的家属,这样,外戚就顺利的登上了历史舞台。而当皇帝渐渐长大,面对着官爵显赫、把持朝政的外戚群落时,要想重新夺回属于他自己的权力,唯一可以拿来与他并肩作战的只有近侍宦官(朝臣们几乎都是外戚培植的党羽,根本不能依仗),中国历史上的痼疾---宦官干政,终于第一次走到了世人面前。他们的胡作非为必然激起正直士人的猛烈反对和攻击,德行修养又一次成为指引他们前进的大纛,两派的斗争只能以火和血来结束。东汉的士人们在中国文人激于大义、不畏强暴、挺身议政的篇章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下面我们就将这百余年的世事慢慢展开,首先,我们来看看最初兴起的外戚。

窦氏兴覆窦宪,字伯度,祖父窦穆,父窦勋都因罪被杀,从小就是孤儿。建初二年(公元77年),章帝立窦宪妹为皇后,拜窦宪为郎,后迁为侍中、虎贲中郎将;弟窦笃为黄门侍郎,兄弟亲幸。窦宪依恃宫掖声势,飞扬跋扈,大肆强夺民产,甚至连明帝女沁水公主的园田也被他以贱价买了去。章帝路过该园,得知内情,指责窦宪说:"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人哉!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窦宪大为震惧。皇后也为毁服深谢,良久方被原谅,命把田园还给公主。章帝虽然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赦免了窦宪,但从此也不再委以重任。失掉了皇帝的青睐,窦宪还能兴风作浪吗?

章和二年(公元88年),章帝卒。和帝十岁即位,太后临朝。窦宪得势,开始发泄往日的积怨,遣刺客暗杀了都乡侯刘畅。窦太后大怒,下令严查,结果让人尴尬的是凶手竟是自己的哥哥。满朝哗然,窦太后不得不将他禁闭于内宫,以平众怨。就在窦宪以为这辈子要老死狱中的时候,上天给他抛下了一根丝线,而且这丝线还被他紧紧地抓住了---此时南匈奴使者入朝,请求和朝廷合力讨伐北匈奴。窦宪为摆脱自己的不利处境,自求击北匈奴以赎罪。这也给了窦太后一个台阶下,就顺水推舟,成全了此事。同年十月,朝廷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第二年,汉永元元年,窦宪和南匈奴军会师。经过在蒙古高原上的艰苦跋涉,汉军在稽落山(今蒙古国西南)与北匈奴的主力相遇,并如预料的一样,取得了大胜,斩首一万三千多人,俘获牲畜达一百万头以上,北匈奴八十一个部落二十多万人投降。此后几年,窦宪继续清剿北匈奴残部。永元三年,汉军在金微山(阿尔泰山)下击溃北匈奴最后的抵抗力量,连单于的母亲也被俘虏,北单于率数万部众远遁西域,从此再没回来。窦宪、耿秉登燕然山,令班固作铭,刻石颂功,记汉威德。汉朝三百年来对匈奴的战争达到了胜利的顶点,后人也以窦宪的这次成功作为军事胜利的指代,"燕然未勒归无计"说的就是军事进攻没有取得成功不能归家。由于这次的胜利。窦宪也跟着恢复了权力和声望,得意洋洋地回到洛阳,重新掌握了朝廷大权。窦宪荡平北匈奴后,威名大盛,刺史、守令多出其门。尚书仆射郅寿、乐恢都因为忤意,相继被逼自杀。"窦氏父子兄弟并居列位,充满朝廷"。弟窦笃进位特进,见礼依三公。窦景为执金吾、窦为光禄勋。由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其中窦景尤甚,其奴客也仗势"侵陵小人,强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官府不敢过问,连商贾都关门大吉,避之如仇。最后太后听说了,也只是罢了窦景的官,还给了个特进以就朝位。窦宪居功自傲,越发恣肆。永元四年(公元92年),穰侯邓叠协同他母亲以及他的弟弟步兵校尉邓磊、窦宪女婿射声校尉郭举等,相互交结,图谋不轨。和帝提前得知了讯息,与宦官郑众等密谋铲除。当时窦宪掌兵在外,和帝怕他惧祸作乱,所以一直隐忍未发。窦宪的结局会怎么样呢?和帝能成功吗?此时恰好窦宪和邓叠班师回京,和帝下诏命大鸿胪持节到郊外迎接,赏赐将士。等窦宪入城后,和帝亲自坐镇北宫,命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关闭城门,收诛邓叠、邓磊、郭举、郭璜,其余家属都流放合浦。因为窦太后还在,和帝不想有诛杀窦氏这种名声,就逼迫窦宪、窦笃、窦景、窦都归封国自杀,受株连者也都免官还乡。窦宪是最早借着裙带关系兴起的东汉外戚,当年声势喧天,甚至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要不是和帝及早动手,可能会给国家又酿成一番惨祸。但和帝最终能够逼迫其自杀,说明此时的皇权还没有完全旁落,对全局的掌控还有一定的实力。

伴虎近患当年辅佐光武帝刘秀打天下的主要谋臣邓禹的子孙同样显贵,最显著者莫过于孙女和熹皇后邓绥。她六岁开始读书,十二岁已通《诗经》《论语》等书。家人戏称为"女诸生"。公元96年,邓绥入宫,时年十六岁。因身材苗条,姿颜惊艳而得到和帝临幸,封为贵人。后因巫蛊案发,阴皇后被废,立邓绥为皇后。公元105年,和帝死,殇帝刘隆出生百天即位,邓绥以皇太后临朝,时年24岁。年青寡妇不便于与大臣一起论事,遂起邓绥之兄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殇帝在位9月而死。邓太后又立刘祜为安帝。时年13岁,仍由太后临朝。

邓氏外戚由此开始兴盛隆旺起来。邓氏和窦氏一样走上了权力的圣坛,他们也会飞扬跋扈、独揽政权吗?但与大多数外戚不同的是:邓氏族人总体上明晰史事,谦逊自守,懂得远祸全身。本来自和帝驾崩后,邓骘兄弟就常居禁中,后来邓骘为了避嫌连连上书要求还第,岁余,太后才许之。因为被封为上蔡侯、食邑一万三千户。邓骘久辞不愿领受,后不得不避开使者,辗转上疏自陈:"追观前世倾覆之诫,退自惟念,不寒而栗。……终不敢横受爵土,以增罪累。惶窘征营,昧死陈乞。"可以看出,他是十分谨慎和明智的。太后不听,疏五六上,方被允许。邓骘崇尚节俭,举贤任能,在邓皇后执政期间能够尽心辅佐,使得天下虽然水旱频仍,却依然能够相安无事。但同时因为受太后倚重,朝廷大事屡参谋决,所以即使不断推脱也还是得到了不少的封赠,位次三公,势焰震耀都下。宗族中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邓骘的其他兄弟也都安分守己,不事张扬。弘、悝、阊去世时,全留下遗言要求薄葬,邓弘最为突出,仅白盖双骑,门生挽送而已。他们遵从祖父邓禹的教训,深以窦氏为戒,合家合族,守法奉公。邓骘的儿子侍中邓凤,曾收受过中郎将任尚赠送的马,后来任尚因为犯案,逮送廷尉,邓凤怕事泄,先向其父自首。邓骘髡妻及凤以谢罪,天下称之。

建光元年(公元121年),太后崩,邓氏宗族被安帝乳母王圣及宦官李闰等诬告,免了邓骘特进,命其归封国,宗族也全部免官归故郡,没收邓骘等人的资财田宅。后又徙封邓骘为罗侯,邓骘与其子凤并绝食而死。邓氏外戚就此覆灭。后经过大司农朱宠等人的冒死诉冤,皇帝才醒悟过来,还葬邓骘于洛阳北芒旧茔,公卿皆会丧,莫不悲伤之,此乃后话。邓骘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能够谨慎自守的外戚之一,然而最终也没有避免覆亡的命运,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外戚这个位置实际上和虎背是差不多的,好上难下。由于和皇帝距离太近,最终难免被疑忌。为自保,则谋篡逆,结局是在新皇帝手里被铲除;同心忧国,又位高权重,震主遭忌,亦是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所以说权力的野蛮与嗜血,正在于此。当年范晔分析邓骘覆败的原因时说:"恩非己结,而权已先之;情疏礼重,而枉性图之;来宠方授,地既害之;隙开势谢,馋亦胜之。"悲夫!东汉初年这两个显赫一时的外戚家族就这样很快地成为过眼云烟,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更加煊赫的外戚和残酷的斗争,宦官的势力也因他们而达到巅峰,走到了历史的前台。

2.乘风入云---宦官掌政

中国传统政治中有几个治愈不了的顽疾,宦官乱政就是其中之一。宦官第一次走到中国历史的前台是在东汉王朝,当年他们可是那个时代里亮丽的风景线,让全天下有些人闻风欣羡,有些人咬牙切齿。那么,是什么造成了如此大的反差呢?

宦官一直是中国古代政治当中的一大痼疾,如果控制不好,往往会跳出来为害。对其能够为害的原因,司马光有很好的论述:"宦官用权,为国家患,其来久矣。盖以出入宫禁,人主自幼及长,与之亲狎,非如三公六卿,进见有时,可严惮也。其间复有性识儇利,语言辩给,善伺候颜色,承迎志趣,受命则无违迁之忠,使令则有称惬之效。自非上智之主,烛知物情,虑患深远,侍奉之外,不任以事,则近者日亲,远者日疏,甘言悲辞之请有时而从,浸润肤受之诉有时而听。于是黜陟刑赏之政,潜移于近习而不自知,如饮醇酒,嗜其味而忘其醉也。黜陟刑赏之柄移而国家不危乱者,未之有也。"(司马光《资治通鉴·唐纪七十九》)这些人由于自幼为奴,一般文化水平不高,十分迷信多忌,往往将宫内的一花一草、一井一鹤都当有神灵附体,加以供奉,当然更不会有传统士大夫以儒家理念治国的思想。所以如果被他们掌握了黜陟大权,其危险性可想而知。明代宦官刘若愚给后人留下一段对宦官生活的描述:"饱食逸居,无所事事,多寝寐不安。又三五成群,饮酒掷骰,看纸牌,耍骨牌,下棋打双陆,至二三更始散,方睡得着也。又有独自吃酒肉不下者,亦如前约聚,轮流办东,帮凑饮啖,所谈笑者皆鄙俚不堪之事。多有醉后纷争,小则骂僮仆以迁怒,大则变脸挥拳,将祖宗父母,互相唤骂,为求胜之资。然易得和解,磕几个头,流过几点泪,即欢畅如初也。"(《明宫史》)其生活之无聊可见一斑。再加上身为人奴,长期的卑躬屈膝造就的心理阴影和身体残疾混杂起来,一旦掌权,其飞扬跋扈,逞己凌人在所难免。然而宫廷权力这驾马车,不论是外戚还是宦官都一样,好上难下,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时候,权力的破坏力就会被发挥到极处。以至于挟制君主、凭陵社稷、弄权干政、残害忠良、搜刮挥霍、结党营私。人的私欲和权力结合后所能干出来的一切坏事都会毫无约束的被浓墨重彩的来上一笔,直到其覆灭。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宦官干政却是借着外戚这股东风的。东汉首位掌权的宦官郑众就是在消灭窦宪的过程中崛起的。他为人谨敏,有心机,章帝时以小黄门迁中常侍,和帝时加位钩盾令(皇家花园管理员)。郑众不依附当时炙手可热的外戚,一心王室,因而得到和帝宠信。窦宪覆灭,郑众首功,被升任为大长秋,封剿乡侯。和帝常与议事,宦官用权从此开始。可以说和帝是刚出于外戚之坑,又掉到了宦官之谷里,皇权虽没有完全旁落,但已经开始摇晃不稳了。郑众之后,先后兴起的是孙程、单超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