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陆姐拿着一亿六的化验报告复印件,兴高采烈地开车回家。一亿六说不喝她的汤,要跟刘主任去吃饭。为了化验一亿六的精液,“不孕不育试验室”全体工作人员加班到下午一点多也没吃饭。陆姐就从绝非仿制的正牌Lv女用手提包中拿出一叠钞票,数也没数,给了一亿六叫他去请客。
陆姐住的小区叫“西城王邸”。现在的房地产开发商以为把他们盖的楼盘名称叫得越响亮越好卖。“白宫”、“白金汉宫”、“凡尔赛宫”、“克里姆林宫”这些名称不好随便用,但什么“王邸”“王府”“帝居”“皇苑”等等名称老百姓还是可以享受的,因为不管什么“王”什么“帝”,都死得只剩骨头了,没人来指责他们冒名顶替或是找他们要知识产权费。
“西城王邸”也算C市的豪宅,陆姐拥有一套二百二十多平方米的住房,在“王邸”中属于中户型。即使这中户型陆姐一个人也住不过来,一亿六又不愿跟姐姐住在一起,爱跟打工仔住工棚,那多热闹。然而,陆姐也不会寂寞,陶警官常来陪她,陪她的时间超过他在家和正式太太一起的时间。陆姐和陶警官两人的关系已有十年,比正式夫妻的感情还要好,虽不常同床但始终魂牵梦萦。其实,不是夫妻的男女情人,比握有“结婚证”的夫妻更加如胶似漆,因为他们没有“证”,只有真情实爱才是最好的“证”。真情实爱完结了,同床异梦,各想各的,什么“证”都维系不住。古人真是说得对: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亿六不喝她煲的汤,陆姐在开车路上就给陶警官用手机打电话,叫他来喝。陆姐到了“王邸”,进了家门就见穿便服的陶警官坐在沙发上等她。陶警官有房门钥匙,随到随开门,和自己的家一样。陶警官今年也有四十岁了,虽然穿便服没有穿警服精神,但仍可用“英俊”二字形容:腰板挺拔,高鼻梁,细眼睛,不穿警服也让人有三分敬畏,尤其在他眯起细眼看人的时候,好像会把人看透一样。
“啥子了不起的喜事嘛?看你满面春风的。”陶警官一面翻杂志一面说,“正好我在等一个线人的报告,有点空闲,不然,我还来不了呢!”
陆姐撂下LV就扑进陶警官怀里,要搂着他亲吻。陶警官侧身避开了点,“不忙不忙。你先说说你的喜事,我听听嘛。”
两人已经像老夫老妻了,什么亲吻已不在话下。
陆姐拿出一亿六的精液化验报告,高高举起左右摇晃,像举起《足球报》刚发行的“号外”:中国男足冲进了世界杯!
“你猜这是啥子?”
陶警官一把拿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颠来倒去看不明白。
“这是啥子?我只晓得是小弟的身体检查报告。还是你说嘛,究竟啷个了?不要跟我打哑谜吵!”
“亏你还是警察!连化验报告都看不懂,你还能破啥子案子嘛!”陆姐笑话他说,“你看不懂上面写的呀?”
陶警官也笑了。“老实说,我只看得懂尸检报告。我看得懂死人的,看不懂活人的!小弟活蹦乱跳的,我老跟你说:他没得啥子毛病、没得啥子毛病!你老不昕!”
“这我才相信了唦!”于是,陆姐把刘主任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诉了陶警官。陶警官听了非常惊讶,沉默了一会,嗖地站起来,若有所思地在房中踱来踱去。
“我说嘛,我说嘛!不是啥子社会问题,不是啥子制度问题,听你说刘主任的话,我总是想不明白的事,今天才恍然大悟:是人种坏了嘛!是我们人种坏了!你晓得不晓得?”
陶警官站在客厅当中,像给陆姐做报告似地大发牢骚:
“你说,一个七岁的娃儿,就因为老师批评了两句,就跳楼自杀。现在的娃儿啷个那么脆弱!娃儿自杀了,家长不依不饶,又把老师逼死了。老师也脆弱不堪!才十二岁的儿子,老子不让打‘电玩’,硬是拿刀把老子砍了十几刀!七八岁的娃娃勾结同学回家偷东西,外婆发现了,几个娃儿竟然把他外婆用枕头捂死,外孙还站在旁边看!前几天,一个女大学生,就为了两千块钱,被人骗去用阴道偷运海洛因。还是个处女呀!啷个那么傻?我想,她还不如当小姐去呢!傻成这样!这关社会啥子事了?关制度啥子事了?说贪污和制度有关系,我当然百分之百地同意!可是贪污来的钱一分不花,几千万人民币一大捆一大捆装在纸箱里头,藏在卫生间里让水沤烂。古人还知道挖个窖埋起来哩!你去看看那些贪官,把贪污来的钱是啷个处理的,你看了都会笑死!几百万上千万一捆捆地就塞在床底下、衣柜里、抽屉里,既不挥霍,也不洗钱,动也不动,难道就是图了每天看着舒服?你说,这又和制度有啥子关系?你说,这不是人种坏了是啥子?你刚才笑话我破不了啥子案子,老实说,现在的案子你查都不用查,低级得很!我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我想破个高级复杂的案子,像福尔摩斯那样、像波洛那样、像李昌钰那样,破得过瘾的案子都没得地方去找!案发了,跑到现场一看,啥子都是明明白白地摆起子!还用侦查?只要想法把犯罪嫌疑人抓住就行了。所以社会上的人看起我们警察来,好像尽在抓人,没得别的干。唉!人种坏了!人的种子坏了,咋整都不行!”
“你生啥子闲气嘛!我不认为你说得对。这不是还有弟弟的一亿六嘛!”陆姐骄傲地说。
“是呀!你还有个‘国宝’!可是,我先提醒你,信不信由你:这个一亿六的‘国宝’,马上就会有人来抢!这点,我们可要当心!”
陆姐不以为然。“一个大活人,哪个能抢起走!抢也好嘛,那不就是像《抢新郎》那出戏里面的?就结婚了唦!一亿六、一亿六,你叫得真好听,以后,我们就叫他‘一亿六’!”
“喝汤喝汤!我本来在局里头吃了中饭的,你的一亿六把我肚子又搞饿了。”
现在,凡是能称为“宝”的,都会有人打坏主意,这是警察的本能反应也是警察的直觉。但陶警官觉得跟她说为时尚早。看她并不在意,也不愿她惊慌:过去成天提心吊胆弟弟的脑子有什么毛病,以后,成天提心吊胆弟弟的安全,何必多此一举,让她老是紧张,只好笑着说:
“一亿六,一亿六!我想,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亿六,这么多年,大概被你整得只剩下三千万了,刚及格!”
正如陆姐自己所说,一亿六八岁时,她中学毕业,而弟弟也到了非上学不可的年龄了。“他要上学,又要这个钱那个钱,交了课本费还要交作业本费。”使爹爹本来就够沉重的负担上更加重了负担。
爹爹板起面孔、皱着眉头对陆姐说:
“上啥子学?就叫他跟着我种田!把你供到中学毕业,已经对得起你妈了。那是我早就答应过你妈的,要不然,我供你这么个女娃儿上学做啥子?我给别人家培养个有文化的老婆啊!我疯了啊!他要上学,反正我是一个钱都不会出!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一年到头还挣不到一千块,我还吃不吃?我还喝不喝?我喝西北风去?上学!到地里学种田去!”
陆姐对她爹说,她进城打工,保证一个月寄一百块钱。
“这么多钱,一、算我在家跟你一起劳动的收入;二、爹爹一定要让弟弟上学,弟弟上学的钱就从这一百块钱里头出,保证不要爹爹掏一个钱!”
爹爹算了一下,一个月一百块,一年就是一千二,比他一个人在田里下苦力的收入多得多,同时家里还减少一个人吃饭。
“那好!可是你要是不寄钱回来,我就叫他下地种田。一个月不寄都不行!哪个月我没收到钱,我就叫他回家来帮我种田!”
陆姐没有办法,只好与弟弟挥泪告别。一亿六还傻傻地不知她要到哪里去。陆姐牵着一亿六的手走到村头,一亿六还笑着说:
“我不要糖,你给我带根有好些眼眼的竹子来,就是吹得响的那种,吹起来像鸟叫的那种。”
陆姐弯下腰,告诉一亿六要听爹爹的话,不要到处乱跑。一亿六仰面向她笑道:
“他打我就跑!他不打我就不跑!”
陆姐随着同村的两个女娃儿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见家乡,看不见一亿六,还留恋不舍,流泪不止。一路上坐了汽车坐火车,风尘仆仆地到了C市。进了城,另外两个女娃儿在城里还有亲戚投靠。但她们亲戚也在工地打工,住在低矮狭小的出租房里。陆姐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推说城里也有认得的人,只得一人到大街上四处寻找工作。
这时已到傍晚。她举目无亲,在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中间不知到哪里去好。人海茫茫,可是都非常陌生,没一个人搭理她。也有人盯着她看,还有人来和她搭讪,故意向她问路,或问她找谁,而她却直觉到那些人的目光中不怀好意,心中恓惶害怕得要命,慌张得像只兔子在人群中乱窜。她非常羡慕身边像有什么紧急的事走得飞快的人们,这说明他们都有事可干。
可是,城市毕竟是城市,灯红酒绿的餐馆玻璃窗上几乎家家都贴着“招聘启事”:招服务员的,招配菜工的,招清洁工的,招厨师的。陆姐想,她一个高中毕业生,怎样也比其他的女娃儿好找工作,就壮起胆进到一家看上去比较像样的餐馆。果然,女老板来到柜台一看,当即决定录用她做服务员,端盘子洗碗,管吃管住,工资一百五十元。陆姐觉得很不错,有吃有住,寄回家一百元还能剩下五十元,可以买些日用必需品。可是,女老板要押金:
“没得押金,万一你拿了啥子、或是你得罪了客人跑了啷个办啦?到啥子地方找你嘞!”
陆姐一路省吃俭用,但买车票总要花钱的,身上只剩下十几块钱。女老板说至少要三百。陆姐左保证右保证,还拿出高中毕业证书,说得口干舌燥,老板也不听,只认人民币不认毕业证。她只好退出来,又在大街上四处找,想找个不收员工押金的店铺。可是进了七八家,没有一家不要保证金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走得腿酸脚胀,饥肠辘辘,手上拎的一个装洗漱用品和两件内衣的小包好像越来越重,可是还不敢去吃饭,因为要省下钱准备住宿。她下火车时看见火车站附近有很多小旅社,招牌上写着:“淋浴电视,一夜五元”。
陆姐转来转去,专往热闹的地方走。最后,她发现有一条街上一排都是“发廊”。发廊里灯火通明,隔着玻璃窗向里看,好多女娃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笑。发廊的玻璃窗上差不多都贴有“招聘启事”,招“洗理工”、“按摩师”、“剪发师”、“美容师”。“启事”上写得更诱人:“包吃包住工资面议”。
陆姐想,在这种发廊还能学到手艺,比端盘子洗碗强,将来能做个美容师多好!只要勤奋,她相信她很快就会掌握一门技术。发廊让她充满希望,她想将来学了一门手艺,回家去也开一家发廊,生意一定很好,因为她乡上还没有一家发廊呢。
她仍然是选了一家门面比较像样的发廊,走进门,女老板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
“啷个?是不是来找生意做嘛?我们这里正缺人手。”
陆姐并不奇怪闲闲地坐了一屋子女娃儿还“缺人手”,心想这里生意一定非常好,又没想到老板如此热情。何况已到了九点多钟,必须先找个地方睡觉。
“就是的就是的!”她高兴地说,“不知道我合适不合适。我还不会洗理美容,也不会按摩,我刚从乡下进城。不过我上过中学,保证会学得很快!”
“不会做没得关系,没得关系!哪个是生下来就会的嘛!”女老板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你呀!我保证你很快就会成为这里的红人!这里的小姐跟你没得比!”
“那……工钱啷个说呀?”她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又非问清楚不可。
“没得问题、没得问题!外面的启事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嘛:包吃包住。工资嘛,我们实行计件工资制,你做了一个,你提三成,我们提七成。你做生意的地方是我们给你提供的吵!住在我们这里,吃还要吃我们的吵!出了麻烦我们还要替你解决吵!所以我要多提点。”女老板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这样的,我保证你一月能拿到三千块。”
一月能拿三千块!想都不敢想。但怎么会“出麻烦”呢?她有点迟疑了。“那……有没得保底工资嘛?”毕竟她上过中学,知道厂矿企业有“保底工资”这种形式。
“保底?哪个给你保底哟!你就是你自己的‘底’嘛!”女老板看出她不是个来当小姐“做生意”的了,但是这么一个漂亮女娃儿决不能放走。这个女娃儿有当小姐必须要的全部最优条件,可以说在整个C市都是拔尖的,简直可以去当电影演员。让她跑到别的发廊去,最终她还会走上这条路,倒过来抢了自己发廊的生意。女娃儿暂时不明白,可以慢慢让她明白。
“这样吧:你先住下。我安顿你住好吃好。看样子你还没吃晚饭。你不是说你还不会洗理,不会按摩吗?你在这里先学。你又上过中学,保险你很快就学出来!这要比啥子修理电器、修理钟表简单得多,特别适合女娃儿干!你学习的时候,需要钱用就找我拿,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要多少就给多少”,并且还在学习期间,城里人真是慷慨!女老板压根儿没提保证金押金的事,这点最让她安心。女老板见她有留下来的意思,马上叫旁边的一个女娃儿去对面饭馆买了一份盒饭。陆姐也顾不上旁边的女娃儿好奇地不住打量她,看她狼吞虎咽地吃饭,片刻之间风卷残云般把一份盒饭吃得精光。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香的饭,城里人做什么都好吃。
发廊楼上有间小阁楼,挤了七八个女娃儿睡。她丝毫没觉得女娃儿一会上来一会下去的吵闹。女老板还给她抱来铺盖被褥,虽然有股又像黄豆又像鱼腥的难闻气味,但比自己家的被褥还新一些。她一夜睡得很安稳。第二天一大早,陆姐第一件事就是给爹爹打电话。发廊这点好,有个座机。那时老家只有村里的小卖店有公用电话。好在小卖店离她家不远,站在门口朝坡下吼几声陆姐家就能听到。电话通了,陆姐请小卖店老板叫她爹爹。小卖店老板说:“你要等一会儿哈。这可是长途电话,这头没得关系,那头你付得起付不起啊?”陆姐在村里人缘好,人又好看又乖巧,哪个都喜欢她,小卖店老板还关心她这边付得起付不起长途电话费。
陆姐捏了捏口袋里的十几块钱,说:“付得起付得起,就请你老人家快一点哈!”
爹爹来了。第一句话就问找到工作没得,找到了就要寄钱回来。陆姐说:
“找到了找到了!不过我还要工作一个月嘛!一个月以后才发工资嘛!爹爹先给他在学校报上名嘛。我保证一个月完了就寄钱回来!先报名要紧哈!”
“我就听你这一次,”爹爹口气不善地说,“一个月不见钱我就叫他退学。”
“行行行!但是爹爹还要把钱在路上走的时间算上啊!我把我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你,爹爹你记下哈。我不寄钱爹爹就打这个电话找我,我保证给你寄钱去哈!”
打完电话,她问女老板要多少电话费。女老板说:
“要啥子电话费嘛!你这不是太见外了嘛!电话你尽管打,我看你也没得多少电话好打。有电话来,要是你接的,那边问有没得小姐,你就说有有有,问他要啥子样子的,要白胖的还是要窈窕点的,要外地的还是要本地的,要年龄大点的还是要年纪小的。你就照客人的要求告诉我。这就行了!”
发廊的女娃儿虽多,但好像并没有几个来洗头理发的客人,摆在店堂中的四套理发座椅形同虚设。客人来了,刚在理发椅上坐下,女娃儿过来接待,也不拿梳子剪刀,跟客人低声聊了几句,两人就牵着手到店堂后面的小房间去了。顶多半小时,短的十几分钟,客人就出来了,发也没理,头也没洗,钱也不付,扬长而去。这样的客人在发廊中川流不息,尤其到晚上生意更好,可是就看不见柜台上收钱。
陆姐是个勤快的女孩子,放下电话不等老板吩咐,见哪里乱就收拾哪里,地上一脏就赶快扫,谁需要帮忙就马上过去搭手。来的第一天,店堂就仿佛一下子亮堂了许多,连玻璃窗都增加了光洁度。还没到中午饭时候,后面的小厨房里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一帮女娃儿高兴地喊叫:“口水都流下来了!”吃中饭时,女娃儿和女老板都夸奖陆姐做得好。
“比对门饭馆的盒饭好吃多了!”
陆姐还抱歉地说:“我就是用厨房现成的东西做的。不好吃大家多担待哈!”
女老板想,买对门饭馆的盒饭喂养这帮小姐,比起发廊自己开伙要贵得多。她知道厨房里没有什么东西,陆姐就做出这样的饭菜,可以说“巧妇能做无米之炊”了。以后,干脆就让陆姐做饭好了。
“妹儿,我给你点钱,下午你就到市场买些米买些菜回来,以后,你先给我们做饭。手艺嘛,有生意来了你就慢慢学。”
下午,陆姐不仅买来了米和菜,还把女娃儿和女老板积压下的脏衣服全在洗衣机里洗得干干净净,一件件晾在后院的小天井中间。一帮女娃儿没一个不感激她的,很快就和她亲热起来。最让女老板刮目相看的是:几天后是星期六,她娃娃从家里来发廊看妈妈,带来了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在楼上女老板住的房间里,陆姐居然能给娃儿辅导小学四年级的算术课和语文课,娃娃能听得进去,懂得也快:
“比学校的老师讲得还明白!”
从此,女老板就不叫陆姐“做生意”了。不少客人看见陆姐这么漂亮,指点要她,女老板就说:“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她是我家的亲戚来城里帮忙的。你等下、你等下,我给你找个最好的,比她好看得多。”又装出是跟客人说实话的表情,凑到客人耳边悄悄说:“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和‘石女’一样,跟她耍,一点意思都没得!”
这样很快到了一个月,女老板主动给了陆姐二百元。
“不要嫌少啊。其实你在别的地方做,还拿不到这些钱。我也是看你人好。不瞒你说,我暗暗地盯你过,这些日子你买米买菜,给你的钱回来报账,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像你这样的女娃儿现在真正不多了!所以我想帮帮你,你以后要是有啥子特殊困难,就跟我开口,我还会帮你的。”
陆姐打听过在饭馆当服务员包吃包住月工资只有一百五十元,二百元确实算多的,连忙说“谢谢谢谢”。拿着钱就往邮局跑,寄了钱立即用邮局的公用电话打给村里的小卖店,叫爹爹来听。
“我刚给你寄了一百块钱哈,爹爹你给他报了名没得?千万不能耽误他上学啊!以后我保证每月都会寄钱来的!爹爹放心哈。”
听出来爹爹在电话那头有点高兴的语气。“正好正好!学校昨天还来催学费哩。头一年学杂费就要二十多块呢!你保证,我也保证,只要你每月寄钱来,我肯定叫他上学哈。”
走出邮局,陆姐感到C市的天高了许多,也蓝了许多,从她身边走来走去的人都很亲切,她和他们一样,已经成了城里人的一份子了。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从心底里涌出的一股快乐令她飘飘然。
拾
陆姐虽然是在农村长大的,没有城里女孩子成熟得早,但毕竟十八岁了。尽管农村女娃儿不像城里女孩子这样“开化”、“早熟”,对性事没有足够常识,也谈不上什么“情窦初开”。她从未有过“男朋友”,也没看上过哪个小伙子,觉得哪个小伙子“可爱”,一心一意都在弟弟身上。可是在发廊工作时间长了,多少也知道所谓的发廊是做什么生意的了。发廊和她一起住的女娃儿有七八个,在外租房或者家里住的更多,来来往往有二十多个小姐。发廊不仅内部可以“做生意”,还兼“外卖”,“送货上门”,业内的行话叫“出台”。女老板在电话里和对方谈妥,再电话通知小姐到什么什么地方去,成了个“中介”或者叫“介绍所”,生意形式灵活多样。
她每天要做十个人的饭,洗十个人的衣,还有天天换下的床单被套,倒垃圾篓扫地,虽然她不嫌工作累和忙,可以说是“辛苦着并快乐着”,但有时确实很不习惯。
发廊前堂后面,有用五合板隔出的四间小房,每间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名义上叫做“按摩室”,女娃儿都笑称为“公共厕所”。“公共厕所”的床单上每天都像用浆糊画了世界地图,既脏且臭,垃圾篓里的卫生纸和一种塑料套里的黏液,让她看起来都觉得恶心想吐。而和她一起住的女娃儿有时说说笑笑又难以人耳。她在农村从未听过这么公开地谈论这种不堪入耳的事。女娃儿有时还三三两两地聚在小阁楼里看电视,电视机里放的是录像带,播的是一男一女光着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活动的图像。女娃儿笑着说是学技术。虽然由于对她还算尊重,见她进来就关掉,但在不觉间她也会扫几眼。第一次闯进去看见时,她惊恐慌张,浑身的血液都涌到脸部,后来看多了也不当回事了。再说,即使不是录像带,电视机播出的正式节目和广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男女主角打打闹闹,不过是穿着衣服罢了。周围的氛围形成一个独特的世界,让她认为城市的世界就是如此。她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黑格尔哲学:“存在的即合理的”。
在发廊工作了四个月,有很多人来调戏她,都被女老板一一化解了。女老板姓方,大家都叫她方姐,三十多岁,擦了厚厚的面霜,抹了口红,烫了头发,看上去很时髦却不漂亮。方姐见客人来捏她摸她抱她的时候,就急忙过来打发她去后面的厨房干活。即便如此,她仍成了这家发廊的招牌。有人不为玩小姐也会跑进发廊转一转。
但她还是想离开这里。她认为这样大的城市总会找到适合她的工作。有的月份,方姐在二百元上还给她加二三十块“奖金”,存到三百块钱时,她趁买菜的机会用邮局的公用电话给爹爹打了个电话。说是单位要派她出差,要出去一段时间,叫爹爹有什么事等她回单位再打电话,这段时间别打电话来。回到发廊她又跟方姐说要请几天假回家看看。方姐通情达理,只是抱怨她走后她们又要吃盒饭了,叫她看家里都好就赶快回来,还帮她算了算往返花在路上的时间,准了她一星期的假。
这一带都是“发廊”,大同小异,做的都是那种“生意”,她就乘公共汽车跑到城市的另一头,找个热闹的商业区下车。看见满街也贴着“招聘启事”,心中暗喜:天地真大呀!
她一家一家地进去应聘:服装店、饰物店、化妆品商店、通讯器材商店、房屋中介、妇女儿童用品商店、床上用品商店都跑过了。老板一见她就决定录用,但一说到“保证金”或者“押金”,至少要三百元甚至一千元,比她到的第一家餐馆要的还高出几倍,有一家甚至要先交三千元。还有的,除“保证金”“押金”外,更要本地户口。
这天晚上她找了个深巷里的小旅社住下,单人间,一天房费二十元,也很干净,她带的钱还能住上几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结一天的经验:这一天她跑了有三十多家,除国营商业网点、国家企事业单位和银行,这些只能凭关系或是学校毕业分配才能进去工作的单位,几乎跑遍了街面上各行各业的民营店铺以及大大小小的“超市”,可是都异口同声地要“保证金”或“押金”,而所有商店店员的月工资也只在三四百元的水平。工资较低的管吃住,工资较高的不管吃住。在城市的四个月中,她知道方姐发廊里的小姐每月几乎都能收入两千元左右,这还是经方姐“提成”过的。发廊的生意多种多样,花样百出而又价格分明,不同的服务有不同的价格。虽然店堂墙上只有明星照片和各种发式的图像,没有张贴“价目表”,但个个客人好像都心知肚明,不讲价钱,不打折扣。接待客人最少的女娃儿一天也能有三四十元进账,据说“出台”的小姐“小费”更多。她感到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在商店工作的高中毕业的女娃儿,一天到晚站在店门口,向过往行人不停地又拍巴掌又喊叫:“进来看啊!进来瞧!”嗓子都喊哑了,一天才拿十块钱。而发廊的小姐文化程度最高的也只上过初中,有的连小学都没毕业。
她开始怀疑“存在的”是否“合理的—r。但她仍不死心,决心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正经工作。
第二天、第三天又在热闹的大街上挨家挨户地找,虽然仍然是每家都要录取她,但没有一家不要“保证金”“押金”的;没有“保证金”“押金”也行,那就要拿出本地户口,不但要本地户口,还要本地的“担保人”。她背着弟弟勤奋努力读到高中毕业得到的毕业证书,起不到一点“保证”作用,既辛苦了爹爹又辜负了妈妈。早知如此,还上什么学呢?
第四天,居然看见有家“实业公司”贴出的“招聘文秘启事”,并且注明专招聘女性,未婚,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文化程度要高中毕业以上。她正好符合这些条件。她在公司外徘徊了好几圈,最后鼓足勇气挺起胸走进实业公司。公司在一座大厦的三楼,办公室很气派,很正规,几个职员都在办公桌上用电脑操作。她非常礼貌地低声问一个正埋头工作的职员,来应聘应该找谁,那职员向“经理室”一指。
她敲敲门,里面喊“进来”。她轻轻推门进去,经理的眼睛就一亮。
经理已到中年,穿西服打领带,面前是一张硕大的称为“老板桌”的桌子。经理本来靠在椅背上,一见她就坐起来,肘子支在桌面上,和她用很和蔼的语气交谈:哪里人?什么文化程度?曾经做过什么工作?想在公司做什么工作等等。别的她都老实说了,高中毕业文凭这次起了作用。可是想到说在发廊工作过,肯定会给经理不好的印象,因为她自己就明白发廊其实是什么性质的营业场所。她灵机一动,就说她是小学教师,教的是四年级。给方姐的孩子辅导还是有好处,说到小学四年级的教材她滚瓜烂熟,经理一点没有怀疑,连声说好好好,现在就决定录用你,你当个文秘很合适!
她半吞半吐地问报酬怎样。经理说,月薪六百元,如果公司业务好,还加一百到二百元奖金。
对她来说,这不仅工作理想,工资高得也出乎意料。她想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先告诉经理她交纳不起保证金和押金,户口也不在本地,免得上班后自己失望,也让经理失望。经理却毫不在乎,说,啥子保证金、押金哟!这种方式让人难以就业,常使优秀人才丧失就业机会,他们公司就是要广泛吸纳人才。
“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是我们公司成功的秘诀嘛!”
“明天你就来报到,没得问题!”经理又说,“今天嘛,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互相了解了解,我跟你介介绍绍公司的情况,你好开展工作。”
出了公司大门,她分不清东西南北,“心花怒放”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因为经理跟她约在公司对面的餐厅,时间是下午七点,她哪里都不去了,暗暗守在公司门口。又怕公司的人出来看见她,弄得她不好意思,就进了餐厅旁边的一家茶室。茶室里五块钱泡壶茶,能坐上一天,这是C市人的习惯。
中午饭她也没吃,一直坐在茶室里等。喝茶喝得肚子“咣哨咣哨”响,也不觉得饿了。七点钟整,她看见经理从公司那幢大楼出来,直接过街进了那家经理约定的餐厅,就马上起身跟着进去。经理一见她来,很热情地一把挽起她的胳膊走到一个卡座上,两人相对坐下。经理把菜单递给她,叫她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她就看着最便宜的点。经理笑着说:
“你啷个那么节约啊!我们吃饭都能报销的。来来来!还是我来点。”
经理点了一桌菜,有的菜她不但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经理还要了瓶酒,服务员给他们把杯子倒满。经理端起杯说第一次见面要干掉,她喝了一口,差点都呛了出来,但又不能让经理看出她“土气”,只好勉强喝了一点,笑着应酬周旋。
陆姐急切盼望那份“文秘”工作,不得不尽力适应环境,逢迎经理。加上饿了一天,肚子咕咕叫,只顾埋头吃饭。一会儿,她就比较自如了,一边吃一边静静地听经理说话。而经理并没有向她介绍什么公司的业务,喝了几杯酒后,却向她抱怨他自己家庭的不幸:老婆不理解他,天天回家看冷脸,回到家感觉不到丝毫家庭温暖,家庭对他来说只是个负担而不是“温情的港湾”。特别是在他们公司艰苦创业的时候,他常常回家得晚甚至有时不能回家,一回家老婆就摔碟子摔碗,令他烦上加烦,看电视的时候老婆喜欢看什么节目就是什么节目,老婆连拿遥控器的权利也不给他,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接着夸她长得好看,“既有农村女娃儿的纯朴又有城市女娃儿的妩媚。”脸面好,眼睛好,身材好,姿态好,一双手长得好,简直是浑身上下无处不好,如果她参加“选美”,一定会得大奖,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赞美让她既高兴又困惑,不知经理究竟要她做什么工作。她想探听一下她的“文秘”岗位做什么事情,每天必须完成哪些任务,经理就连说不忙不忙,上了班自然会知道。一顿饭吃完,经理把一瓶酒全喝了。出了餐厅经理已经半醉,还要送她回旅社。她婉言谢绝都谢绝不了。
经理的态度非常坚决,“请女娃儿吃饭哪有不送回家的道理!这叫‘间得曼’,君子风度,晓得不晓得?”陆姐哪懂什么‘问得曼’,以为说不定这就是城里人的规矩,是“君子风度”,也只好让经理跟她一起回到那小旅社。
进了房间,也许因为房间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可坐,经理就拉起她的手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先抬起一只胳膊在她肩上抚摸,不住地盯着她的脸:
“妙呀妙!你是我想了好久的人!我们俩真是有缘分,今天你一进门,我就像上辈子见过你一样!你是上帝赐给我的宝贝!也是上帝给我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决不放过你的!”说着说着就来搂她的头,伸过嘴要亲她的脸。
陆姐吓得赶紧站起来。“经理经理,你有点醉了!我先倒杯水你喝点哈。”
小旅社的暖瓶向来是不保温的,她从暖瓶倒了杯水双手捧给经理。经理也口渴了,一口气喝下杯冷水,清醒了点,又向她伸出双手。
“来嘛来嘛,过来嘛!在床上我们才能进一步熟悉唦!”经理一下一下大幅度地拍他旁边的床位,“过来过来!坐这里,坐这里!我很文明的,不会伤害你的!让我搂着你说话嘛!”
陆姐一下就看出常来发廊那种客人的神态:色迷迷的眼光,把女人当作玩物的表情。她非但没有过去,还向墙角退缩了两步。
两人僵持了片刻,经理点燃支烟,吸了几口,叹口气说:
“唉!小陆,你真不懂事!‘文秘文秘’说穿了就是‘小蜜’吵!现在社会上说的‘小蜜’你听过没得?就是陪老板玩的,给老板当情人的。其实,你啥子都不用做。啥子‘工作’哟!工作就是让老板高兴嘛!老板高兴了,啥子六百块钱工资,你要多少给多少!你看你,连个手提包都没得!还像个城里人啊?还像个城里的女娃儿啊?当了‘小蜜’,这一套城里女娃儿的装备,我马上给你配起子!你可能想,这要跟老板上床哈,说白了,上床当然是免不了的。但是我还是讲文明的是不是?我们感情到了那一步,你就会自觉自愿地跟我上床的。我等得起!因为我喜欢你,不会强迫你的。”
“小蜜”这个词陆姐早就听发廊的小姐说过,发廊有个小姐还真给一个老板当“小蜜”去了,从此没再到发廊来做生意。但陆姐对眼前这个经理没有一点感觉,还越来越反感。嘴里讲得很文明,行为却和发廊的客人一样甚至还不如。因为那些客人一到发廊就目的明确,不跟小姐讲什么“家庭不幸老婆不好”的废话。再加上,经理的一张橘子皮脸,看出已经未老先衰,头发是小姐说的“地方支持中央”那种样式,塌在头顶上油腻得发亮;嘴唇外翻,一嘴黄牙,不喝酒时也有股口臭;别看他一身西服革履,包着的就是一副骨头架子。陆姐喜欢干净,他脏;陆姐喜欢挺拔,他已有点弯腰驼背;陆姐喜欢精神,他萎靡不振;陆姐喜欢坦坦荡荡,他却绕圈子说话……陆姐虽然已十八九岁,但她的特殊情况使这个农村姑娘对未来的爱情并无明确的憧憬,如果这个经理正常地做她上司,不论他长得什么模样,她一定会对他尊敬听话,努力完成交她经办的工作。可是要这经理做她的“情人”,她真觉得决不会和他“感情到了那一步”。
总而言之,说到底,陆姐不是断然拒绝“小蜜”的角色。到城里已经近半年了,尤其天天和小姐们生活在一起,受了她们的熏陶,知道现在城市里的风气就是如此,当“小蜜”也不是丢人的事。有的“小蜜”跟着老板出去还很风光,小车来小车去,进出高级场所,到了公司也比其他职员高出一等。但眼前的这个橘子皮脸经理让她一点也看不上,真给他当了文秘或“小蜜”,两人肯定会纠缠不清,扯皮不断,麻烦事接踵而至,落到更难堪的下场。聪明的陆姐这点还是能预料到的。
经理见她默不作声,并且有拒绝的神情,干脆直言不讳地告诉陆姐:
“小陆,我告诉你,你一个农村来的女娃儿,尽管你上过高中,教过小学,想在城里找工作,就只有进餐馆和商店,当个服务员售货员啥子的。想到公司做事,你只有当‘文秘’,也就是给老板当‘小蜜’。还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有这个机会,别的农村女娃儿想当还当不上呢!你不想想嘛!现在的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人才市场挤满了大学毕业生,城里头又有那么多下岗的,哪有好的工作岗位等个农村女娃儿来!说实话,像你这样的农村女娃儿,连城市户口都没得,想在城里挣钱,不是去夜总会、娱乐城就是去发廊。可是那多不体面嘛!‘小蜜’总要比‘小姐’好听得多吧!搞好了,我把老婆都离了跟你正式结婚!你好好想想,今晚上我不逼你。晚上你睡觉想一遍,明天我会在办公室里等你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陆姐起来退了旅社的房间。令橘子皮脸经理没料到的是,陆姐没到公司那里去,却朝相反方向走向不远的公园。那是c市著名的历史名胜,纪念一位历史名人,她在课本上读过的。在公园前的早点摊上匆匆吃了早点,就找了个公用电话。
照常是村里小卖店老板接的,陆姐请他叫她弟弟听电话。小卖店老板说:
“他龟儿子一天到处乱跑,我看能不能找见他哈。找不见啷个办嘞?”
陆姐听到可能找不见弟弟万分着急。“那就还是叫我爹来。真麻烦你老人家了!反正我在这头等,请你老人家仔细找找。我不放心的就是我弟弟!如果找不到,我把这头的电话告诉你老人家,就请你打个电话回来。电话费我回屋头的时候一定还你老人家,还会给你老人家带旱烟回去哈!”
“好好好!那你等着哈。”陆姐在村里和她弟弟的关系谁都知道,无人不夸奖她的。陆姐拿着听筒,焦急不安地站着左右交替地捣脚。所幸不一会儿那头就传来弟弟的声音。
“姐姐姐姐!是你呀?你给我找到那带眼眼的竹子没得?就是吹得响的那种!”
陆姐听见弟弟的声音觉得腿都软了。“你今天啷个不上学啊?一天跑啥子嘛跑?”虽然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但她还是用责备的口气对未来的一亿六说话。
“上学上学,我啷个不上学唦!不过学校的老师厉害得很,每天都要考试!今天你忘哪?今天是星期六吵!我刚吃了块饼子。姐姐,你吃了饭没得?”
听到弟弟还关心她吃饭没有,陆姐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你把你自己招呼好就行了!爹爹还打你不打呀?”
“他就是打我我也不怕了!姐姐,我找到个洞洞子,钻进去哪个都找不到我!”
“你读书读得咋样嘛?学校好不好?你要耍就在学校里耍,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听到没得?”
“我又没有到处乱跑,就在田里跑!昨天我到江边边去了,就是你老带我去那个岸边边上唦!我看见一条船翻了,我还帮着去救人哈。”
陆姐又急了。“你啷个一个人跑到江边边去唦!你去救个啥子人嘛!你还要别个来救你,懂不懂?以后你再跑江边边去,我回来就不理你了哈!”
“我想你吵!我一想你就到江边边上去,那里是你老带我去的唦!”
陆姐心酸得疼了起来,但看见旁边要用公用电话的人已经等急了,只得又安顿未来的一亿六几句话,茹泣吞悲地放下电话。
付了电话费,她就坐在这所名胜古迹门边等着开门。开门放人后,她直接走向那座著名古人的塑像前,买了一把香,恭恭敬敬地点燃,插进香炉。
她不由自主地一下子跪倒在那古代名人面前,趴在蒲团上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