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上了大学,红莉考上了师范学校,这下金祥心里的负担轻松了许多,这可算是了却了他多年的心愿。作为中学教师,他深深明白,如今农村的娃娃改变命运、跳出龙门唯一的途径就是考大学、中技或者师范学校。红卫和红莉相继跳出了龙门,他们以后的路子就好走多了,不用他再操心牵挂。红莉一个女娃娃将来当个教师,继承父业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红卫上的是财经学院,毕业后可以在银行或者政府财政部门工作,都是让人羡慕的职业。两个孩子有出息了,也不枉他这些年付出的心血。大哥家的宝根没有考上师范学校,这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还好,宝根最终还是上了县城重点高中,以他的基础和相对超强的学习能力,三年后一定能考上像样的大学,那样可能比现在早早上个师范学校好多了。
送走了三个娃,金祥平时在上好自己所代的语文和历史课之余,也在不断用文学和新闻充实自己的生活。他订阅了《延河》《当代》《人民文学》三样文学刊物和本省本市日报和农民报,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看看当前的诗歌、散文、小说,白天有时间了,也会和附近农民交谈,和公社干部交谈,试着写写农村里的新鲜事,用作文稿纸一个字一个字工工整整抄好,寄到省市日报和农民报。教育方面的新闻稿他不写的,怕给自己惹来麻烦,也怕其他老师眼红,更怕学校领导批评嘲笑他不务正业。
一次,金祥利用星期六下午学生回家取馍的机会,独自来到学校附近的一片花生地,看到有一对四十多岁的农民夫妻在花生地里出花生。他走上前去与他俩交谈起来,交谈中得知他们生产队率先在全大队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社员再不用看队长的脸色上工,也不用干部催自己早早就到地里干活了,地分到了各家各户,除了给国家上缴公购粮和给大队上缴提留款外,地里所生产的粮食和棉花、花生、大豆之类经济作物也归农民自己的,两口子干得更欢畅。这可是党的富民政策在农村开花结果的体现啊!金祥对两位农民夫妻再做了深人采访后,就立即回到自己办公室,写出了一篇《“大包干”落下地“钱袋子”鼓起来》的现场短新闻,然后按照新闻稿件要求,到公社文书那里盖了公社的公章,寄到了农民报社。这是他第一次试着投稿,没想到一周后就在农民报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第一次看到署有自己名字的新闻稿件上了省农民报,他激动得半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相继又试着采写了《农村女强人承包荒沙地一年脱贫致富》的通讯稿,先后也被市内的日报和农民报采用了。一篇篇新闻通讯稿件上了省市报纸,如同一个个丰收的果实,让金祥感受到了辛勤耕耘后收获的喜悦和成就感。
杨金祥的名字慢慢在全公社甚至全县传开了,有认识他的农民见到他都不喊他杨老师了,干脆就叫他杨记者。然而,金祥在报纸上公开的抛头露面却引起了学校领导的不满,也让一些教语文的同行嫉妒起来,学校教导主任还把他专门叫到办公室个别谈话了。教导主任拖着官腔说:“金祥同志,你要知道你的身份是老师,不是其他的什么,教好学、给学生上好课是你的本职工作,有时间还是在教学上钻研钻研吧,别整天跑来跑去写什么新闻了,那是人家宣传干事干的事,你尽管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替别人瞎操心了。你要是嫌这里的庙小,想出名,干大事,干脆就不要在这里教学了,哪里适合你就去哪里吧!”
走出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金祥的脸上发烫,他以前那种成功的喜悦和激情一下子被教导主任用一盆冷水扑灭了。看样子,给报社投稿的事情以后是再也干不成了,再干就会惹火烧身。他走在一排教师办公室前的院子里,看到了几位语文老师看他的眼光也怪怪的,有几个初二语文老师还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看到金祥走过来了,就停止了。金祥总觉得那几个老师是在议论他,他突然感到身边这些人有点儿讨厌。他弄不明白,自己给报纸写点稿子,又妨碍了他们什么?
也许是金祥的那篇刊登在农民报上的稿件起了作用,很快全公社的十个大队相继都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党的农村改革政策在沙苑公社全面得到落实,沙苑公社也成了全县落实农村改革政策的示范公社。十月份,县政府在沙苑公社召开了现场会,全面推广沙苑公社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做法。
这次现场会的成功举办,给公社书记脸上增了光彩。其实,这次现场会的最初功劳还应该归功于金祥的那篇新闻稿件。公社书记是年初刚从县委宣传部下来的,对宣传工作很重视,而现任宣传干事年龄有点偏大,已经五十多岁了,头脑跟不上形势的变化,写的材料和新闻稿件老套死板,没有新意,书记很不满意,早就想物色个人才把他换掉。前一段时间金祥的几篇文章一上报就引起了书记的关注,他看了金祥写的现场新闻稿和人物通讯,就觉得稿件反映的事情和思想都很新颖,紧跟时代潮流,而且文字功底很扎实,后来一打听,原来是公社初中的一位语文老师,怪不得能写出这样高质量的文章。在公社党委会上,他当场拍板决定引进这个宣传人才,并给予重用,自己直接到县教育局和县委组织部协调好了金祥的人事关系,通过组织部正式文件把金祥调到公社党委当宣传干事。
金祥到了公社党委宣传干事的位置上,写起新闻稿件更是如鱼得水,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就接连在市内党报和农民报上刊登反映全公社农业生产和精神文明建设方面新闻稿件五篇,连县委宣传部通讯组的干部都感到惊讶,以为是书记自己写的挂了别人的名字发的稿子。金祥的才华越来越得到书记的赏识,金祥也渐渐成了领导周围的红人。有时候书记下基层检查工作或者蹲点搞调研,都要叫上金祥作陪,回到公社后就给金祥交代一下自己的观点和意图,让金祥赶快写成文章,不到半年时间,金祥就和书记配合得游刃有余,书记的署名文章也多次在县委的简报和市委内部刊物上刊发。
金祥从学校升迁到了公社当干部,这在杨家大队的干部群众眼里就是一大喜事,因为公社里有了自家大队的人,以后去公社办啥事,肯定好办点。再说了,书记对金祥评价那么好,金祥在公社又那么红火,说不定杨家大队的人还能跟着金祥沾点光。
金祥进了公社工作,身份可不比以前当老师了,穿着方面也应该讲究一点。金祥的妻子玉玲自然关心起丈夫的穿着,她用金祥一个月的工资在合作社扯了时下流行的蓝色涤卡布,请大队里有名的裁缝给金祥做了一身四个兜的中山装,专门让裁缝照着人家大干部和有文化人穿着的样子,在左前胸的上衣口袋盖上留出一个插钢笔的空隙,那样钢笔帽上的金色或者银色夹子露在外面,一眼就能看出金祥是个“笔杆子”或者文化人。自从金祥到了公社当干部之后,杨家大队的人碰到玉玲也彬彬有礼,敬重三分,看她的表情都不一样了,都是一副抬头仰望她的样子,即使不说话也会对她露出笑容。
然而,令玉玲犯愁的事情也接二连三来到眼前。一是金祥到了公社,家里的责任田就靠她一人干了,她就是累死累活,一个人也干不了三个人的责任田;二是公公上了岁数,身体突然衰弱了许多,经常丢东忘西,显然是头脑糊涂了。金祥一走,红卫和红莉也去了学校,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里里外外肯定忙不过来。还有,娘家爹妈身体也越来越差,她抽空也得去看看。星期天金祥回到家,玉玲晚上就在炕上诉起了苦。金祥知道玉玲一个人在家里很辛苦,说:“你还是先把家里的事做好,地里的活我抽空回来也干干,到了收获的时候把大哥大嫂叫过来帮帮忙,再不行的话两家合一家,人多力量大,干起活来,就不发愁了。”
玉玲觉得这也是个好办法。她说:“大哥大嫂年纪也大了,下力气的活恐怕也干不动了,我看到收庄稼的时候,干脆把春花和她家里的几个壮劳力叫来,满仓那弟兄几个干起活来一个赛一个,就不愁咱地里活多。”
“到时候我让大哥给春花说声,看人家忙不忙。”说完,金祥脱掉了内衣,钻进了玉玲的被窝。
人冬以后,天气一天天冷起来,金祥礼拜天回到家,发现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他赶紧把大哥叫来。天祥走到爹跟前,看到爹脸上瘦得几乎是皮包骨头了,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也瘦得像竹竿一样。妈在炉子上给爹煮着稀饭,眼里布满了忧愁。天祥说:“金祥,我看爹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你赶紧把水英也叫来,咱们商量商量咋样给爹准备后事吧。”
水英家在邻村,其实也不远,农闲时候经常过来看看爹妈。只是这天气突然间变冷,身体弱一点儿的老人就受不了。这些年,爹身体本来就不好,高血压、脑梗,还有哮喘,只有天气好的时候敢出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水英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坐着金祥的自行车从家里赶了过来。看到爹这番模样,她差一点儿掉下了眼泪,摸着爹干瘦的手叫了几声:“爹!爹!”爹没有出声,眼皮吃力地张开一下,又闭上了。
天祥把水英、金祥叫到妈跟前,围着火炉坐在小凳子上,一起商量起为爹准备后事的事情。
妈先开口说话了:“我看你爹也熬不过多少日子了,天祥,咱这农村有一个传统的做法,就是爹由老大管,妈由老二管,儿管挖墓和棺材,女管穿的寿衣。地祥和水祥老早就不在了,现在妈就剩下你们俩了,水英是嫁出去的女人,你爹的丧事按理应当在天祥家过,水英和你两个嫂子商量着趁早就给你爹把寿衣买好,还有棺材里面铺的盖的都要准备好。妈现在身体还好,还能伺候几天你爹,从今天起你们就各忙各的吧。天祥,你爹一时半会儿还咽不了气,说不定还能活个十天半个月的。我看就先把你爹放在金祥这里,我照顾起来也方便点儿。等你爹真的快不行了,咱就把你爹拉到你家里,你给东霞提前打个招呼,不要到时候闹别扭。还有,金祥,你一直在外面教书和工作,经常不在家里,请人做棺材和挖墓的事情就交给你大哥吧,到时候你只管出钱就行了。你大哥家里也困难,你是挣钱的,在出钱的事上你多分担点儿,你大哥就多跑点儿腿,多出点儿力。我就说这些,你们三个有啥话也尽管说,先说响,后不嚷,免得到埋人过事的时候再争吵,让巷子里的人笑话咱。”
天祥看看金祥,金祥明白大哥的眼神,先表了态:“我没啥说的,就按妈说的办。”
天祥说:“金祥,现在你也算是公社的干部了,在爹的丧事上咱可不能马虎,爹受了一辈子苦,和妈把咱三个拉扯大也不容易,说啥咱也得让爹风风光光地走。我看墓就挖成双筒的,棺材就用比较好的松木,我明天就去县城看一下,买上木材公司做好的松木板拉回来,请咱队上的几个木匠在我家里给爹做棺材。只是松木板贵一点,你看行不行?”
“大哥,就照你说的办,只要把活做好,钱不是问题。”金祥说。
晚上,金祥把今天妈和大哥说的话给玉玲说了,他想这事应该让玉玲知道,到出钱的时候省得玉玲说她不晓得这事心里不情愿,毕竟他挣的工资都给了玉玲,明天大哥就要去县城买松木板,眼下就得拿点钱。
玉玲听了半天没反应,思考一番后,才说:“都是爹妈养的儿子,凭啥让咱多掏钱。大哥家过事,他就想用最好的松木做棺材,他为了在外人面前显晃,却让咱多掏钱,想得倒美呀!”
金祥发觉玉玲慢慢变了,变得学会了计较小事,变得忘了大哥大嫂以前对自家的恩情了。他发现从他当了公社干部之后,玉玲对旁人说话的语气变得傲慢了,对自家人也冷淡了,现在还开始跟大哥计较起来。他有点寒心,往日那种对玉玲的亲热感瞬间冷却下来。他说:“出钱的事是妈说的,妈是看在大哥家日子紧,宝根上学要花钱,春花春叶又都嫁出去了,家里缺劳力。我毕竟是拿工资的,多照顾一下大哥有什么不可以?再说了,这挖墓、买松木板、找木匠做棺材来来回回哪样不要跑腿找人,大哥都给咱把这些事做了,咱就是多出一点儿钱,还能吃亏?何况爹妈就剩下我们弟兄两个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亲弟兄之间再这样计较,让旁人咋看咱?”
玉玲也生气了,背过身去,给他丢下一句冰冷的话:“你爱当好人,你就当去吧,我才不管你了!”
爹是半个月之后死的。爹死的那天,天上下起了小雪,雪花不大,随着西北风飘飘洒洒,就像从空中散发的纸钱。丧事是在天祥家里过的。爹是穿着水英让裁缝制作的深蓝色大圆花绸子寿衣人殓的,嘴里还含着一枚硬币,沙苑一带农村人称这是死者的岁数钱。起丧时,天祥顶着冒着火苗和青烟的纸盆子,跟在八抬罩后面一路哭着到了墓地。爹的墓地选在沙坡窝窝里一个低洼平缓的地方,旁边已有队上几位老人的坟墓。爹的棺材被送进了墓洞口时,天祥和金祥沿着斜坡下到墓口,亲眼看着爹的棺材被平稳地安放进墓洞里面,给封墓口的匠人散了烟和几瓶白酒,把水英给爹用纸糊的柜子、四合院、长线灯、摇钱树、金山银山和亲戚送的花圈统统放在墓前。天祥用孝棍围着这些东西画了一个圆圈,然后跪着,用火柴点着。在熊熊的火光中,天祥趴在沙地上大哭出了声,身后的孝子和亲戚都跟着哭起来。天祥和金祥一哭起来,眼泪就止不住了,但是这个时候男人们是不能放开哭的,只有女人们可以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不起来,才显得对死者的无限依恋和哀痛。哭了几声之后,天祥擦干眼泪,对着爹的墓口敬了三杯白酒,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抱着爹的遗像从墓地里返回,从沙坡窝窝里带着一身黄沙和细小的雪花走上了回家的路……
冬去春来,二月初八,爹的百天忌日过了之后,地里的农活慢慢就开始忙了起来。金祥给天祥说:“大哥,现在咱队上也实行了责任制,红卫和红莉都上了学,我在公社也忙着回不来,玉玲一个人既要忙家里又要忙地里,到秋麦两料收获季节,还要你照顾照顾,我要能请到假也就回来。要是你和嫂子忙不过来,到时候看,能不能把春花和满仓叫来帮帮忙?”
天祥说:“兄弟,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帮着玉玲把庄稼收回家的,好在咱两家的地在一起,好照顾。要是万一忙不过来,我看咱两家和在一起收庄稼,到时候再把春叶、春花两口子叫上,一两天时间就能干完地里活。”
金祥说:“大哥,爹走了,我会伺候好妈的。只是这玉玲后来变得有点傲气,我说过她几回了,她就是改不过来,有时候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女人嘛,都是爱计较,爱虚荣,我怕她这样下去弄不好会伤了咱兄弟两家的和气。”
“不会的,玉玲心倒是还好,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她?女人爱说啥,就让她说去,咱不听就是了。你嫂子有时也一样,处处跟我对着干,就说春草吧,明明是她当年丢在了沙坡窝窝里了,硬要说是病死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给我说句实话。听说春草还在,有人说在县城里,有人说在新疆当兵,反正我也没见过,不敢相信是真的。一想起这事,我心里就疼。你说你嫂子看起来挺老实心善的,当年咋就那么狠心把春草娃丢在沙坡窝窝里了?”天祥说着,叹了口气。
“大哥,你也不用着急,咱慢慢找吧,既然有了线索,就一定能找到。你放心,以后要是进城开会或干其他事,我也会留意这件事的。”金祥没想到,大哥心里还有这件伤心事。想起当年春草丢失的事情,金祥觉得嫂子一定有苦衷,要不然是不会那么狠心把亲生女儿丢弃在黄沙窝窝里的。
随着气温的一天天升高,夏天的步伐也加快了。布谷鸟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上空飞过,唱着“算黄算割”的曲子,仿佛催促着人们该收割麦子了。沙苑的麦子比河滩地成熟得早,上一星期天祥刚给自家和金祥家的八亩小麦浇了水,这些日子他天天都要到麦地里转转,看麦子成熟得咋样了,如果完全熟了就要赶紧收割,要不然刮一场大风就会把麦子刮倒,倒伏在地里的小麦不仅难收割,还会大幅减产。按照沙苑农民的说法,“阳历收麦六月初,阴历收麦端午后”,明天就进人阳历六月份了,这六亩沙地小麦也该赶紧收割了。第一年收害自己承包的责任田里的小麦,天祥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激情,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从小麦地里回来,天祥吃过早饭后,就去了春花家。他叫了声:“春花!”没人答应,又叫了声:“满仓!”也没人。推开小屋的门,没有人。他知道,另一间屋子是满仓那个瘫痪在炕上的老妈和两个弟弟的屋子,他没有推那屋子的P7。这时,后面的灶房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风箱声,他想是春花正在灶房做饭。春花家的灶房是用麦秸铺成的草房,又矮又小,灶火的烟筒冒着浓浓的黑烟。天祥走进烟雾腾腾的灶房,叫了声:“春花!”
春花脸上落满了柴火烧过后飘落的灰烬,听到爹的声音,她赶紧从灶火前站起身来,问道:“爹,你来了!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就在这里吃吧,饭马上做好。满仓去麦地里浇水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咱一块儿吃。”
“我吃过了。”天祥说,“你家的麦子啥时候收割?”
“满仓今天浇水去了,最快也得四五天以后。爹,咱家麦子熟了没?要是熟了,我和满仓帮你去收割。”
“我今天早上刚从地里回来,我看明天就能收割。”天祥说,“春花,今年是实行责任制后的第一年,分产到户了,收庄稼就得靠强壮劳力。咱家以前还有你、你妈和爹,宝根今年又在城里上学不回来,收起庄稼还真的需要帮手。你三大在公社也忙,他家里的麦子只有你三娘一个人收割,我和你三大、三娘商量过了,今年收麦子两家合在一起,爹今天来就是叫你和满仓明天来帮忙,一共六亩多地,一天估计收不完,得用两天时间吧!”
“好的。满仓回来了,我就给他说,明天一大早我和满仓就去家里,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把满仓的两个弟弟也叫上,反正他们这两天也没啥事。”
“那更好,这样的话顶多一天就割完了。”有了春花和满仓弟兄三个来帮忙,天祥这下心里不用发愁了,他把从自留地里摘的几个西红柿和茄子给春花放在灶房之后,就转身回了家。
第二天日头刚刚出来,春花和满仓家弟兄三个就来到了娘家。爹正蹲在院子里水缸前磨着镰刀刃,妈和三娘在灶房忙着做饭,春花远远就闻到了妈烙的葱花饼的香味。爹把镰刀刃在镰刀架子上搭好,从灶房提上装满开水的塑料大水壶,用布袋装好刚烙好的葱花饼,由满仓和他的弟弟拉上两辆架子车,朝沙苑里的麦地里走去。
他们来到麦地里时,已有几家人开始收割着小麦。春花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就跟着爹进了三大金祥家的麦地。几个人一人占一畦,开始挥舞起镰刀收割起来。只听一阵“咔嚓咔嚓”的割麦子声响,很快身后就倒下了一堆一堆摆放整齐的麦子,颗粒饱满的麦穗齐刷刷躺在地上,显示着一派丰收的景象。
火球一样的日头慢慢爬上了头顶,开始发起了淫威,鼓足劲向大地喷出滚烫的热气,无情地烘烤着地面。沙地里的麦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麦秆像一条条银条耀眼。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弓腰收割,割麦子的人们开始感到了腰酸背疼的滋味。最先直起身子不停歇息的是落在最后面的玉玲,由于很少干这样的苦力活,她娇弱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了,脸上被太阳晒得爬满了汗珠子。她掏出手绢不停地擦,汗珠子不停地冒出后,又往下流。离她前面不远处是东霞,东霞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干起活来自然要比别人慢,但与玉玲比起来,她有韧劲,割起麦子来不急不慢,一个劲往前行。也许是弯腰的时间太长了,她这时也直起身子开始歇歇。她回过头看到玉玲脸色通红、汗流浃背的样子,就喊了声:“玉玲,干累了吧?要不到地头的杨树下面歇歇去。”
天祥听到东霞的喊声,也直起身子,回过头看了看,就对东霞和玉玲说:“算了,你俩不用割麦子了,快到上午饭时间了,你跟玉玲赶紧回去做饭去。人多,多做点儿饭,再烧点儿绿豆汤。”
玉玲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大哥,叫春花他们来帮忙,给自家割麦子,我回家咋行?”
东霞抢过话说:“玉玲,看你说的,春花也不是外人,叫咱俩回家是去做饭,又不是睡大觉,这六七个人总得吃饭吧!走走走,不管他们了,咱赶快回家做饭去!”
快到上午十点时,五个人已经割了金祥家三亩多地,满仓一个人就割了将近一亩地。这时候天气更热了,人也又渴又累又饿,塑料水壶里的水早已经喝完了,布袋里的葱花饼也吃得一个不剩。天祥也累得撑不住了,对春花说:“咱们回家吃饭吧,吃完饭再来割麦子,剩下一半是咱家三亩多地了,后半天就能割完了。”接着,满仓和两个弟弟开始用三股铁叉叉起割下的麦子装在架子车上,两个弟弟驾着一个车子,满仓和春花驾着一个车子,拉到生产队分给两家的麦场里卸了车。
回到家里时,东霞早早就把饭做好了,玉玲也在脸盆里打好了洗脸水。满仓待春花洗过脸之后,才在脸盆里的脏水里洗了起来,两个兄弟也跟着往脸上撩水。玉玲看到后走过来,把脸盆里的脏水倒到树坑里,从水缸里重新舀了干净的凉水,让满仓弟兄三人再洗洗。
春花饭量小,吃了一个馍,喝了半碗绿豆汤就吃饱了。她看到满仓两个弟弟碗里的绿豆汤都喝完了,就拿着他俩的碗去灶房给盛饭。走到灶房门前,她听到三娘在给妈说话:“满仓和他兄弟一点卫生也不讲,三个男人就在一盆脏水里洗脸。他们也真能吃,每个人都能吃两三个馍。”
春花停住了脚步,她听到三娘的话,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她假装着咳嗽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才进了灶房,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到锅里盛了两碗绿豆汤,端着碗走了出去。
吃过饭后,玉玲和东霞留在了家里洗刷锅碗。天祥和春花、满仓弟兄三个来到麦地里,开始收割自己家的麦子。他们刚刚割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到天空中从北边过来一排黑压压的乌云,万马奔腾般朝南压了过来,太阳慢慢被乌云遮挡住了,天色昏暗下来。不一会儿,刮起了一股东北风,风卷着黄沙、卷着麦秸狂袭而来,顿时麦地里天昏地暗,狂风肆虐。紧接着,乒乓球大的冰雹就从天而降,击打在麦地里“啪啪”作响。天祥心里暗暗叫了声:“不好!”他赶紧叫春花和满仓他们到地头的杨树下面躲避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