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溪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贺礼放回了屋子，复又走了出来，看着万古，才轻轻道：“是啊，我的确在提炼聚魂丹，那又如何？”
“你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会有这样无私奉献的精神！”
“你多虑了。”她淡淡道，“我只是提炼着试试而已。前些年在乱葬岗的时候巧遇了两株旷世难寻的还魂草，反正都要死了，不用了岂非可惜？这个原理，不是和你散尽千金换一条百鸟褶皱裙一样么？”
“这怎么会一样？”万古暴跳如雷，“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这些年积累的财富，自然要散了才不便宜了别人。可是我们的元丹，我们的元丹……”
“你以为我们灰飞烟灭之后，我们的元丹还会随着我们么？生带来的东西，死了却也未免能够带去。既然这样，为何不送了别人？”
“好，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你要奉献我不拦着你，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会有两颗？！你这是把我的元丹也算进去了么？！”
红溪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现在不用了。”
“什么？”
“现在不用你的元丹了。”红溪定定地看着他，“因为小康已经死了。”
万古显然还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大吃一惊：“那小子死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你的那个丈夫一点情面也不给么？！”
“也许正是因为是他，所以小康才会拒绝他的施舍。红溪坐在了冰凉的台阶上，“所以，到时候，我会救贺礼。你的元丹不会有事。”
万古哑然，随即又冷笑一声：“小康死了，你以为贺礼会独活？”
“她总得学会自己生活。这段日子，她不是做的很好么？”
“正是因为这段日子她做的太好了，所以到时候才会更无法接受吧？”万古难得也伤感起来，席地而坐，坐在了红溪的身边，感慨一声，“真是情深不寿啊……”
红溪默了半晌，才道：“说起来，能和你一起坐下来聊天，也真是难得的。”
万古笑了笑：“红溪，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两个，是自远古以来，最窝囊的两个妖精？”
“也是最短命的两个妖精。”红溪竟然开起了玩笑。几乎每个朝代的更替，都会有上达百年的混乱割据，可是自从大燕王朝灭亡到如今，也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天下再次大统的日子，却是指日可待。那么，他们的确会是最短命的妖精。
万古笑了起来，哼了一声：“其实若是我们两个联手，制造一场腥风血雨还不容易么？只不过我们不屑罢了！”
红溪莞尔一笑。
“不过话说，到时候，你会舍得离开人世么？”
“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红溪淡淡道，“无论如何，在人类的眼里，妖……永远是无法为自己正名的。没有人会记得我们。”
“话说，苏妲己还真是厉害。这么多次的朝代更迭，多少妖孽横空出世，为非作歹，各显神通，可是多少朝代过去了，也就她一个狐妖名垂千古了。”万古哈哈大笑，“连我这个天才，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啊……”
……
红溪皱眉：“你到底为何总是易容成我的模样？”
万古眨眨眼：“好玩哪。老天多不公平哪，给了你一张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脸，却给了我其貌不扬的一张脸！谁要当男妖！男妖听上去一点都不美艳！要当就当红颜祸水！”
红溪：“……”
万古看着红溪无语的样子哈哈大笑。
……
就这样，红溪和万古在药铺的台阶前畅谈了一夜。
两个人居然第一次有了共识：如果他们不是一开始出现在延熙河的南北两岸，注定了此生力量的此消彼长，也许，他们不会成为敌人，甚至还会成为知己。
日子，竟然又恢复到了往昔的平静。平静地就像是一汪死水，毫无生气。
贺礼每日没日没夜地忙活，似乎想要通过不停地劳作让自己忘记小康。红溪还是每日重复两项工作：捣药、弹琴，生活单调地简直就要发霉。而万古则是每天打扮地花枝招展，在外面各种招蜂引蝶，每晚回药铺给她们两个宅在家里的人汇报最新的燕国的消息。
燕国的国君依旧是殷守。还是没有任何关于殷湛的消息。好像殷湛真的早已死了。
但是一个名叫顾新的大将军却是迅速崛起，名震天下。平叛大燕复辟军、镇压西虞残余势力、剿灭东秦乱党、作为统帅和晋国谈判……这些事迹，只要做成了一件，就足以名垂千史，而顾新，却是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这些功绩。
有人说，这个顾新的功绩和如今的名声威望，已经远远盖过了当年虞国的李璟之。
也有人说，顾新这样太出风头，只怕有一天功高盖主，落得和李璟之一样的下场。
更有人说，这个顾新，其实是个空降部队，上头有人！说不定还是个皇亲国戚！
……
一时之间，传闻四起。
在不悔药铺的红溪第一次听到“顾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愣，随即嘴角的笑容缓缓地绽放。
天下间，若是只有一人知道这名字里的玄机，那便只能是红溪。
顾岚之。心儿。顾心。顾新。
那时候，他就站在这个院子里，厚着脸皮自我介绍：“在下虞国李璟之，是个将军。”
他终于成为了一个旷世的将军，威震天下。可是和晋国谈判……她皱了皱眉。
红溪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大燕王朝的潜伏的军队已经消灭，秦和虞已经完全地归顺了燕国。只要将乘胜追击，便能趁着燕军士气最高的时候，一鼓作气，将晋国也灭了——虽然赵珺也不是吃素的，势必会有一场拉锯战。但还是那四个字。晋国寡不敌众。三国的江山尽在燕国手里，晋国在挣扎，也只会是垂死挣扎而已。
可是燕国却和晋国友好地签订了协约，划定了边界，约定两国二十年内和平往来，不动干戈。
那缠绵的时刻，殷湛的话在她耳边回旋：“红溪，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找到方法，救了你，也救了我……”
红溪苦笑了起来：灭了三国，独独让晋国安居一隅，延迟发动战争二十年，也就是延后天下一统二十年？这就是殷湛所说的他的方法？他难道不知道，二十年，对于一个国家有多么宝贵？！二十年，足够让晋国将自己的兵马壮大到足以与燕国抗衡！
万古看着她的神情也变得莫测，大概是觉得匪夷所思：“他居然肯为了你做出这样的让步？”
红溪无奈地耸耸肩，清冷地转过头。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姜地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雪。就在这一天，有途径姜地的官差将一封信送到了红溪的手上。
红溪颤抖着打开来，发现里面写了十四个殷湛独有的笔迹写成的龙飞凤舞的大字：除夕之夜，备好美酒佳肴，等吾归来。
后面竟然还不要脸地附了一张菜单，竟然都是竹林里她曾经给他做过的那些菜。
她缓缓地笑了。果然是那个人一贯的风格啊……
贺礼平静地提醒她：“今天已经是大年廿一，离除夕夜，还有九天。”她的瞳孔很黑，黑的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深渊，看不见底。
“嗯。知道了。”
还有九天是么？
她以为在这九天之内，殷湛会从殷守的手里抢回皇位，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甚至没有恢复自己的身份。当然，也不曾发国丧。殷守依旧是燕国的国君。
又是平静地过了九天。
大年三十的这一天，红溪是被门外的鞭炮声惊醒的，惊醒之后，便再没有睡意。
她去了厨房。在踏进厨房之前，她感觉到厨房里面其实有人，脚步一顿。
竟然是贺礼。她竟然躲在厨房的角落里低低地哭着，倔强得抹着泪，可是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掉下来，就像是一只失去母亲的小猫，无人照料，只守着母亲的尸首痛哭流涕，格外伤心——知道小康死去的那一天，她似乎都没有这样伤心。
她又是在想念小康么？是啊，整个药铺里，都是小康的身影，可不是么？红溪忽然很烦躁，转身离去。
门外的鞭炮声忽然大响，红溪正要出门，却被万古拦下：“喂，你这么着急去会见你的情郎？”
红溪脚步一顿：“他不是情郎。”
“知道了！他是你夫君，好了吧！这不是存心刺激我们单身人士嘛！告诉你吧，今日姜地大雪封路，你那个神通广大的夫君再神通广大也可不会大清早就到——光是在姜地里面就得走好久。”万古今日穿了一件很骚包的黑色狐裘大衣，可是那件黑色狐裘却还是女式的……万古凑近她，嘴角勾出邪邪的笑容：“红溪，不如我们再玩一次那个游戏？”
“什么游戏？”
他眨眨眼，妩媚一笑：“就是婚礼那天玩过的游戏啊。你说这一次，他可还会认错人？”
红溪：“……”
万古凉凉地刺激她：“喂，我这么多天一直都这么乖，也没有去祸国殃民，给你夫君省了多少事儿啊，你不会连这个小游戏都玩不起吧？”
红溪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摊：“那好吧。今天你来扮演红溪。去厨房做饭吧。”
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