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几日,恰恰是除旧迎新的时节,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息。姜地的酒楼客栈等各种商铺也开始纷纷张灯结彩、挂红对联、放爆竹,一片祥和。
而这一日,大年廿九,小康正忙活着在店铺门口挂灯笼,让李璟之做帮手。小康站在梯子上提着灯笼,十分吃力,而李璟之的嘴巴叼着折扇,扶着梯子也顺便在底下瞧瞧效果。
“往左边一点!再往左!诶诶,太左了,再右一点!” 李璟之从嘴里抽出折扇,开始指手画脚。
小康的脖子都要僵掉,怒:“李璟之,你到底有没有在看啊?!”
李璟之笑眯眯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药铺的美观嘛!再说了,我是个完美主义者,眼里容不得一点瑕疵的,自然要工整一点。”
“那你来挂!我到下面去看着!”小康作势就要跳下来,被李璟之急急用扇子拦住:“别!我恐高!打死我都不挂灯笼!”
“恐高?有没有搞错,这才多少尺?!”
李璟之眨眨眼:“就是一尺我也恐高啊……爬到那个高的地方,万一摔下来,半身不遂了怎么办?我堂堂大将军,是要上得战场,下的朝堂的,怎么能残疾呢?”
小康的眼睛再次瞪得圆滚滚的:“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个将军?你没从虞国的高山上掉下来,真是奇迹。”
李璟之:“没错,我也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个奇迹。”
小康一噎,提着灯笼,站在梯子上,突然冒出一句话:“我错了。”
“诶?”
小康淡定地解释:“你不是奇迹,你是奇葩。”
李璟之面不改色地笑眯眯:“知我者,小康也。”
小康仰望天空。一只乌鸦应景地飞过……
“请问,红溪姑娘可在药铺?”一个黑衣侍卫模样的人出现在不悔药铺的大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互相语言攻击的人,他的手上捧着的是一只不大不小檀木盒子。
李璟之点点头:“在的在的,这位仁兄是……”
“我来替人送东西给红溪姑娘。”侍卫只是淡淡地说着。
李璟之热情地迎了上去:“交给我便成。”
小康立马从梯子上跳了下来,挡在李璟之面前:“别听他瞎说,他根本不是我们药铺的人,我是药铺的员工,我们家姑娘这几天闭关,有什么东西,你可以交给我。”
“哎呀呀,小康,你这话可真让人伤心!我好歹也在药铺住了这么些时日,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枉费我一片真心与真情,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璟之立刻化作了一个怨妇,又从怨妇变成了一位翩翩公子,再次抢在了小康面前,认真道,“我是红溪姑娘的亲信,这位仁兄有什么东西交给我便好。李某定代为转交,分毫不动。”
“李璟之你这个风马牛羊不相及之人走开!”小康再次怒了,挤到他面前,就要接过那个盒子“那就辛苦你了。”他决定回头给自己抓一副降火的方子,不然迟早被李璟之气死!
可是,那个侍卫却是后退一步,远离了小康的爪子,淡淡道:“抱歉,在下必须把东西亲手交到红溪姑娘手里。”
小康愣住,猛地收起之前的所有表情:“哦,那我去叫姑娘。”
李璟之对小康这样的反应很是惊讶,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康跑进去的背影,才转过头问了一句那个侍卫,“你们家娘娘最近还好吗?”
“总是闭门不出……”说完他才猛地想起什么,冷冷地望向李靖之,“你是什么人?”
李璟之干笑:“哎呀,不过是个路人,路人,这位仁兄不必担心,哈哈……哈哈……”
那个侍卫也没有怎么为难李璟之,红溪就已经从不悔药铺内出来了。
她今日还是那一身火红的衣裙,在这严寒的冬日,竟也不觉得冷,李璟之的眼睛眯了眯。她的眉心的朱砂似乎淡了一些……嘴唇上的血色也多了几分……
这就是她十几日闭关的结果?气色倒是的确好了许多……
红溪连一眼都没有瞟过李璟之,仿佛他根本不存在,饶过了他,径直走到了那个侍卫面前,言简意赅:“我是红溪。”
侍卫点了点头,将檀木盒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家主子交代亲自送到姑娘手里的。”
“辛苦你了。”红溪只是淡淡地说了四个字,也不再搭理人,径子捧了东西就往回走。
李璟之的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那个侍卫:“喂,你知不知道,那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侍卫没有说话。
李璟之叹了一口气:“我说,你捧着那个盒子从锦城一路过来,难道就没有过好奇心?我才不相信!”
侍卫鄙夷地瞧了一眼李璟之,大步离去。
李璟之:“……”你的情绪要不要就这么干脆地写在脸上啊!
那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红溪拿着檀木盒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大门,才缓缓地打开了盒子。
果然是一根人骨。
这是商魅的骨头。最接近心脏的那一根。
红溪将骨搁置在了琴案上,旋律缓缓地从指间流淌而出。
满眼的红色,夺目的双喜字贴满了窗子,大红喜烛缓缓地燃烧着。
偌大的宫殿,寂静得只剩下更漏和蜡烛燃烧着的声音。
红溪差一点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秦恒的那个新婚之夜。可是这不是。大红喜烛燃烧着的,也仅仅只是这一个宫殿而已。
这不是秦国的皇宫,而是晋宫。
床榻上,坐着一个安静的女子,她的身子有些微微发颤。
大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打开,她听到空旷的大殿上传来了那个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的心跳得更快,可是也更死寂了。
她的手紧紧捏着衣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床榻上的那个女子,就是这根骨头的主人——商魅。
那时候,她十七岁。
“你是珺儿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孩子。”那个来人的微微眯了一眯,气势沉沉。
商魅的心猛地一沉。一场梦,碎的那样厉害。肩膀微微抖动起来。那个人,今夜她的新郎,不是赵珺,而是赵展鸿——晋国的****,赵珺的父亲!她以为自己还可以自欺欺人,可是赵展鸿的声音,将她彻底拉回了现实。
她……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送给了她的父亲。
她低着头,死死地咬着牙关,在红盖头下,倔强地没有说话。
赵展鸿低沉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大红喜烛高高燃烧着,衬得商魅的脸颊分外红艳。就好像是冬日雪地里绽放的一支红梅,一枝独秀,让人移不开眼去。
可是商魅还是没有回答。在她心里,只觉得赵展鸿虚伪。她作为他儿子送给她的礼物,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一番,也不过是作为一国之君,已经习惯了凌驾于天底下所有人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却偏偏是赵珺毕生追求的。想到这里,她的嘴角的苦涩再也掩饰不住。
赵展鸿如鹰的眼神自然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声音沉沉:“嫁给朕,你觉得委屈。”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如同千斤重的乌云沉沉压来。
商魅低低地笑了起来:“陛下是晋国国君,嫁给天子,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臣妾又怎么敢委屈?”
“你不过十七年华,却要嫁给我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的老头子,如何不委屈?”赵展鸿的话虽是打趣,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那是他曾经戎马生涯的印证。此时在烛光下,更是半点柔情也无。
“若是臣妾觉得委屈,陛下……就会放过臣妾吗?”
赵展鸿的眼睛陡然一眯:“今日之前,你或许还有逃离的机会,可是你没有逃。从今往后,你已经是朕昭告天下的夫人,却又如何让朕从此放过你?”
商魅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是臣妾妄想了。”
赵展鸿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胆子却是不小的。”
商魅笑道:“要做陛下的女人,胆子必定是不能小的。”
赵展鸿终于笑了起来。整个大殿都是他愉悦的笑声,让红盖头底下的商魅有些胆战心惊。
眼前忽然一亮,终于不再是一片浑浊的大红喜色,商魅陡然一惊,仓惶抬头,却蓦地迎上了赵展鸿的眼眸。赵展鸿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再次问了一遍:“你的名字?”
“臣妾……商魅。”她再次垂下了头,柔顺地回答。赵珺的容貌……原来是继承了他的父亲。
赵展鸿问:“你可知从今日起,你又会叫什么名字?”
商魅不答反问:“陛下要给臣妾改名?”
“你嫁了我,从此便是晋魅了。”
忽然无尽无边的黑暗来袭,仿佛瞬间到达了一个茫茫的旷野,伸手不见五指,见不到任何光亮,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只剩下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魅儿,总有一天,我们会并肩俯视晋国的江山……”
“魅儿,总有一天,我们会并肩俯视晋国的江山……”
“我们会并肩俯视晋国的江山……”
琴弦铮然而断。
不对劲!
红溪的眼眸骤然冰冷。
商魅的记忆……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