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阵折腾,于之恒返到环保局副局长张仁重办公室时已十点了。
四十五岁的张仁重仍在与那个女的交谈,他见于之恒返来。招呼于之恒在沙发上坐,给于之恒倒了一杯水,并说:“请你稍等一下。”说完,回到办松桌前坐下,继续与对面的女人交谈。
于之恒听他们的交谈,好像是那个女的在向张仁重汇报思想,与她及局里另一个家庭有关。似乎那女的老公去年刚从下面县局调上来,由于环保局正在准备搬迁,所以暂时让她老公暂时住在局里的单身宿舍,自己和孩子们在县里。老公到市局后,与局办公室的一位少妇搭上了线,两人如膝似胶弄得满局风雨,现在,她找上门来,请示领导要么将她一起调到市政里来,要么让老公重回县局,否则如会去找寻少妇算帐,两个家庭一起完蛋算了,云云。
作为领导,张仁重对部下的妻子尽量做一些安慰解释工作,并说等到七月份局里搬了新址职工有了新房之后一切都好解决了,等等。
那女人一会说,一会儿哭。张仁重一会儿劝,一会儿哄,好像成了家庭内部矛盾、两人都谈得很认真,似乎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于之恒存在。
于之恒真佩服这位副局长的耐心,与人交谈不厌其烦,仿佛在与旧情人约会。眼看到了十点半了,他们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于之恒就故意咳了一声嗽。张仁重与那女人听见咳嗽声,只是一齐偏头看了看于,并未理会。如是几次,一直谈到十一点二十了,于之恒心中开始冒火了。他站起来打断他们的交谈,问:“张局长,你什么时候接受我的采访?”
那女人见于之恒发火了,就对张仁重说:“张局长我就跟您汇报到这里,请您们局领导做一下那对奸夫淫妇的工作,尽早解决这个问题,我回去了,下次再来找您。”说完,起身离开。
张仁重站起来送她:“你放心,我们会尽力解决好这个问题的,你好走。我就不送了。”
送走女人之后,张仁重接连向于之恒道歉:“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记者先生,关系到两个职工家庭的问题,我不能敷衍她啊!”
说完,又给于记恒倒水,并敬烟。
于之恒掏出采访机和采访本,换了一本磁带并递上介绍信,说:“可以开始了吗?”
张仁重看了看时间:“哦十一点半了!不过,没关系。我不按时下班,保证让你满意。你问吧。”
于之恒先写上基本要素作好记录准备之后,按下了采访机的录音键,问:“市局是否知道五岭县双河乡镜溪流域严重污染的事情?最近两年,局领导有没有去污染现场看过?”
张仁重:“说市局不知道镜溪污染的事是假话,也是渎职。镜溪污染确实很严重,市局也很重视,最近两年,局里派了三批人下去了解情况,局长、书记都去了,前年10月,省人大两个副主任带领省人大几个部门及省相关厅局的负责人和中央省市媒体组成的原江环保世纪行调查采访团也去了。”
于之恒:‘这正是我要求证实的问题之一,请问那次市局有没有人陪同?看到的情况怎样?“
张仁重:“那次原江环保世纪行调果采访团来到林州,市政协副主席樊运福亲自带队并全程陪同,我们市局龚局长和肖书记去了,我在局里值班。”
于之恒:“他们有没有上过三十三湾?”
张仁重:“听说本来想上山去看一看的,因为接连下雨道路失修上不了山,只站在山下看了一下,后来又去了姜甸村一带的镜溪。”
于之恒:“我前两天在姜甸村访时听说采访团并没去他们那里,县里将采访团带到兰花岭那边的甘溪河去了。镜溪是长江水系,污染特别严重,而甘溪注入珠江水系,污染轻多了,所以县里指驴为马说甘溪就是镜溪,结果所有的外来领导和记者都被本地领导蒙骗了。”
张仁重:“应该不会。龚局长回来说五岭县局下了功夫,镜溪流域治理有所好转。”
于之恒:“林州电视台和报纸报道了吗?你看见没有?”
张仁重:“电视上的污染镜头都是局部,我看不出是甘溪还是镜溪,报纸上说去了镜溪,但配图却是市政协樊副主席陪同省人大两位副主任的照片。”
于之恒:“群众都说市县联手骗了上级领导和记者,你认为呢?”
张仁重:“市县联手骗上级领导?于记者你未免说得太夸张了吧?我认为不太可能有这种事。市政协樊副主席和五岭曹县长带队作陪的,不会有假。当然,我本人没去过,所以也不好妄作评论。”
于之恒:“你认为镜溪污染是否严重?市局有没有重视?市政府是否重视?重视到了什么程度?”
张仁重:“对于五岭县乃至整个林州市来说,镜溪污染确定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五岭县近两届县委、政府的主要领导都是因镜溪环境污染而引起的相关问题下台,那么多田地被尾砂埋没,姜甸村那么多人没水喝,没地种,甚至还影响到了下游的金穗县几个乡,必须承认问题是严重的。
同时,我也要说,市委、市政府和市环保局对这个问题都是十分重视的。作为市局来讲,局领导已几次去现场看了,从2001年开始下文要求县里整治,并将情况上报了省局和市委、市政府。从市委、市政府的角度来看,也十分重视。2001年林政发26号文件、2002年林政发34号文件《关于进一步做好重点区域流域环境污染综合整治的通知》、2003年林政办发95号文件、2004年林政发7号文件都提到了治理镜流域的事情。另外,市政府去年4月特意下了一个交办函,要求五岭县关闭三十三湾所有采矿点,可是县里没认真落实,结果发生了震惊全国的5.16事件。”
于之恒正要发问,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姜智新打来的,估计在催自己。于之恒未接电话,并关了机。
于之恒:“张局长,能否将你刚才所说的文件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可以。”张仁重起身,从文件柜里捧出一大堆文件,找到了刚才所说的几份。
于之恒:“能不能帮我复印一份?”
张仁重摇头:“按规定,文件是不能外传的,你可以摘抄。”
于之恒关了采访机,迅速抄了几份文件的文件号、文件名、签发日期及与镜溪有关的内容。
抄完后,于之恒继续问:“张局长,您在市局干了多久了?”
张仁重:“八年了。我以前在政府办。”
于之恒:“你认为三十三湾及镜溪流域有彻底治愈的可能吗?”
张仁重见于之恒忘了开采访机,所以畅所欲言:“治愈是有可能的,但可能性不大。也许你们没搞过环保工作的人不知道,环境治理的代价是最昂贵的。打个比方吧,你在这座山上采矿,每获取一元钱的利润,所造成的环境损毁可能要一百元才能治理好。三十三湾非法采选矿造成镜溪严重污染的事我很清楚。我老婆是五岭人,我每年要去五岭若干次,不管以公还是以私的名义,实际上我每年都去看那一带的污染状况,只不过当地老百姓不知道我的身份而已。当年,五岭县为了发展经济,采取先上车后补票的手段,鼓励人们去三十三湾采矿,而环境保护被抛于脑后,结果造成非法采矿泛滥成灾,局面难以控制,有毒尾砂及污水危及数千农民的生存,尤其是姜甸村的情况特别危险,说句良心话,政府愧对百姓啊!”
于之恒:“魏县长说县里准备关闭那些无证采选矿,并通过集资、财政投入等方式逐步解决。你认为可能吗?”
张仁重摇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我可以这样说,要想根治,必须彻底关闭三十三湾一带所有的采选矿点,不管非法合法。否则只会落得头病医头脚病医脚的恶性循环。还有,治理要从上游开始,掏尾砂废石回填矿眼,种树木恢复生态,建设施处理尾砂,以及复垦耕地,等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五岭没有这个财力,就算将五岭县近十年的财政收入全部投进来,恐怕还远远不够。我们是需要大力发展经济,但不能牺牲我们美丽的家园啊!这叫天作孽尤可活,人作孽不可活呀!”
于之恒:“你们既然上报了省局,省局有没有为此下拨专项资金?”
张仁重:“没有。下拨专项资金要人大批准,也要国家环保总局同意,不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