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震宇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时不时扎袁雪一下,让她浑身难受,又抱怨不得。所以,有差不多两周的时间,袁雪对龙静雯的邀请不再慨然赴约,她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托,与龙家保持距离。
以龙静雯的敏感,当然没多久就察觉了,她没跟袁雪在电话里多嘴,转而让陈元找她谈话。
袁雪坐在陈元办公室,捧着他亲手调制的温香可口的咖啡,听他软声细语说话的时候,一颗心顷刻间就软了下来。
“是不是因为她大哥的关系?”陈元自然也不傻,一下就抓住问题本质。
袁雪一笑算做默认,她当然没法把龙震宇背后跟自己探讨的话题如实告诉陈元,根本说不出口。
陈元在她对面坐下,笑容歉然:“你别见怪,她哥哥的脾气就是这样,有时候说的话我也不爱听,不过他心眼不坏。”
袁雪在心里冷哼一声。
“你总不去看静雯,她一直不太开心,这两天跟我商量,说想由她做东,请你和她哥哥都过去,要她大哥给你赔个不是。”
袁雪手一抖,咖啡差点没泼出来,笑得不尴不尬:“千万别!”
龙静雯真要这么干,不是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么。
她想了想:“我手上还有两天假期没休,要不明天休半天,我下午去看看静雯姐。”
陈元一听,脸上的忧郁顿时化为笑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袁雪放下杯子:“陈总,您别老谢我,我会有压力。我和静雯姐,就像她说的,也算种缘分吧。”
傍晚五点,日暮西坠,阳光不再持续热烈,袁雪陪龙静雯坐在别墅三层的露天晒台上,白天看到的景致和晚上截然不同,松山别墅群尽收眼底,视野极佳。
小雅刚给她们端来两碗消暑甜汤,冰镇过的,沁人心脾。
“我哥说,像我这样的人就该多晒晒日光浴。”静雯摘掉墨镜,在遮阳伞下伸了个懒腰,表情惬意。
袁雪渐渐发现,静雯提到哥哥的次数要远多过丈夫,她不禁想到陈元的顾虑,是否龙震宇也曾向妹妹敲过边鼓,以至于龙静雯对她和陈元的关系也有所怀疑?
但仔细回想这半天相处的时光,袁雪并没有察觉到静雯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仍是那样热情、亲昵。
袁雪暗自苦笑笑,她原以为人正可以不怕影子歪,但正所谓“做贼心虚”,那个不够镇定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她起身,在宽敞的晒台上转悠了一圈,靠在扶手上眺望远方。
晚风吹来,颇有劲道地撩动衣衫,令她感觉自己就像在一艘船的船桅上迎风而立。她闭起眼,张开双臂,在风中用力呼吸,朝着远方微笑,问静雯:“我像不像泰坦尼克号上的露丝?”
静雯笑着走近:“你太瘦了,我真怕一阵风就把你刮跑!”
两人咯咯笑着,凭栏而立。静雯低头望了眼楼下的斜坡和密密匝匝的树林,立刻转过身去,背靠栏杆:“好晕!”
袁雪讶然:“你恐高?”
“有点儿。”静雯以手抚额,“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不敢上这儿来。”
“你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会立刻结束生命?”她依旧背着外面,却幽然发问。
袁雪看看她,又低头打量晒台离地面的高度:“会吧。”
即使摔不死,也会因为惯性滚入山坡上的密林,一路下去,不知道会撞上什么。
“袁雪,你怕死吗?”
袁雪想了想,摇头:“生和死就像一张纸的两面,不可分割。有生就有死,怕也逃不过。况且,死亡是对现实烦恼的一种解脱。我相信人世有轮回,这辈子洗脱不掉的罪孽和污点,都能通过死亡来解决。”
静雯笑道:“照你的意思,所有做过错事的人只能靠死来救赎了。”
“也不尽然,得看个人有没有悟性。有的人看得开,能找到开解自己罪孽的办法,也有人心里始终有结打不开,郁郁寡欢存活在这个世上,对后面这种人,死其实是个不错的解脱办法。”
静雯不笑了,神情陷入思索,喃喃低语:“死真的可以让人解脱?可是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记得庄子里提到过死亡的话题,好像是说,人人怕死,是因为不知道死后遭遇什么,但谁能说,我们活着,其实是在某个梦里,死只是梦醒,反而能化险为夷呢!”
袁雪说着,扭过头来,发现静雯正用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袁雪,你有没有想过自杀?”
“一个人一生中,多多少少都会有几次轻生的念头,我当然也不例外。”
“为了什么?”
“也没什么,那时候年纪小,淘气,芝麻大点儿的事看得比天重,现在想想很好笑。”
袁雪盯着她沉思的脸,又道:“也不是个个人都能像你这么锦衣玉食过来的。”
静雯面露怅然:“你错了,我小时候家里也穷,我妈去世得早,我爸犯了事跑路,不知去向。如果不是哥哥,我可能死一万次了。”
“难怪你们兄妹感情这么好。”袁雪羡慕道,“而且你现在还有陈元这么好的先生。”
静雯惆怅地一笑:“我还羡慕你呢,袁雪,你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用不着担心给谁惹了麻烦。”
“难道你对现在的生活还不满意?”袁雪宽慰她,“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只要你想要的东西,龙先生和陈总哪怕是上天入地都会给你弄来,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过上这样的日子却得不到呢!”
“你想吗?”静雯眼神犀利地盯着她。
袁雪心神一动,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不,我不想。”
静雯像抓到她漏洞似的咯咯笑:“我说什么来着!”
“我不想,是因为,我想了也没用。”袁雪替自己辩解,又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对什么不满意?”
“……自由。”
袁雪并不意外。
“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自己不想出去的吗?”静雯控制不住倾诉欲,“其实我以前也没这么谨小慎微的,但因为哥哥的缘故,我有不少地方都去不了,即使出门,身边也总得有人跟着,我嫌麻烦,久而久之,就不想出门了。”
“但龙先生现在不是已经退出来了吗?难道还会有危险?”
“谁知道呢!”静雯耸肩,“我不想给他添麻烦。而且习惯在家里以后,对出门反而有种恐惧感。”
袁雪不知道是不是该可怜她,和龙静雯认识得越久,她就越觉得她像一只被保护得太好的笼中鸟,以至于失去了很多自卫能力。
“那么,你现在还想出去吗?”袁雪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大胆的主意,即使明知后果,但面对静雯的怅然,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是说,偷偷出去。”
“偷偷?”静雯眼神惶惑。
“我的意思是,就你和我,咱们俩出去,谁也不让知道。”
静雯明白之后,灰暗的眼睛里渐渐注入光芒:“去哪儿呢?”
“当然是去你最想去的地方了。”
下了班,袁雪坐车直奔商盛路,在红唇夜总会附近找了家茶餐厅,要了一客烤鳗鱼套餐慢慢吃着。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一抬眼便能看见马路,这条商业街一到晚上就人潮如流。等她结了账,开始喝口感一般的咖啡时,龙静雯俏丽的身影映入眼帘。
袁雪立刻放下杯子迎了出去。
“静雯姐!”
龙静雯正茫然四顾,搜寻她的身影,猛回头,发现袁雪就站在自己身后,喜悦立刻溢于言表。
“你怎么出来的?”
“我跟司机说去看画展,要两个小时,等结束后给他打电话,他信了。”静雯很得意,“我从画廊正门进去,又很快从后门出来,然后打了辆车直奔这儿。”
“你真聪明!”袁雪夸她。
静雯脸有点红,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咱们去哪儿?”
“红唇夜总会,就在前面不远。”袁雪指给她看,“你说要热闹点儿的,我就想到这家,年轻人很多,不过大厅里的音响有点闹,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没关系,”静雯心情不错,“既然出来了,就得去感受不一样的气氛。我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宁静。”
两人一起往夜总会走,静雯抬手腕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七点,陈元大概十点回家,我们在这儿玩一个半小时,然后回去,应该来得及。”
袁雪笑话她:“你一定很少撒谎吧?我看你脸色都不自然了。”
“真的吗?”静雯用力按摩双颊,接着不以为然地笑,“其实让陈元发现也没什么,只要别让我哥知道就行了。”
七点多,夜总会还不算热闹,大厅里也只坐着稀稀拉拉的客人,表演者正处于准备阶段,彩色灯光不断在眼前晃过,显得梦幻而不真实。
袁雪要了间包房,对静雯解释:“咱们先玩自己的,等大厅有表演了再出来看。”
静雯没意见。
两人在包房里唱卡拉OK,静雯不会唱流行歌,只能听袁雪尽情发挥,袁雪唱着唱着也没意思了,就拉静雯跳舞。先还有模有样跳跳探戈和伦巴,后来就乱舞一气了,逗得静雯笑弯了腰,躺在沙发里半天起不来。
大厅里的表演终于开始了,DJ喊声震天,袁雪赶紧拉静雯跑出去,占据了一个视野还算不错的位置观摩。
静雯刚开始嫌声音闹,还捂着耳朵,渐渐被DJ狂热的煽动所渲染,跟着年轻人一起舞动身姿,又叫又跳地发泄起来。
袁雪等静雯把目光投向自己时,用唇形问她:“开不开心?”
静雯读懂了,欢快地笑着猛点头。
途中,袁雪上了趟洗手间,嘱咐静雯别走开。可等她重新挤回原来的地方时,静雯却不见了。
袁雪挤着人群四下里搜寻,整个大厅雾蒙蒙闹哄哄一片,哪里都没有静雯的影子。
挤出人群,袁雪拔腿往包房跑,也许静雯受不了这么热闹,回去休息了。
然而,包房里也没有。
袁雪浑身开始冒汗,站在包房门口东张西望,正不知所措间,听到走廊尽头似乎有女子恼怒的抗议声,她顺着声音疾步过去。
龙静雯正被三四个小混混模样的男子团团围住,她试图突围,但那几人防御做得非常好,她根本不是对手。
“你们再不走开,我喊人啦!”静雯徒劳地发出威胁。
“你喊啊!有人听得见才怪!”一个混混流里流气地笑,“再说了,大家都忙着找乐呢,即使听见也不会来管闲事!”
“你们想干什么?”袁雪站在他们身后冷然喝问。
静雯立刻像见到救兵一般:“袁雪!”
“哟呵!又来一个!”有人叫嚣,“来得正好,凑成一双!”
袁雪走上前,二话不说,猛然先搡倒一个,静雯赶忙从撕开的口子里跑出来,混混们哪肯善罢甘休,马上又围上来,把两人重新困住。
“你们也太嚣张了!”袁雪冷笑,“闪开,否则别后悔!”
“呵呵,还真当自己女侠了?”一张流氓脸逼到袁雪跟前,“要不要咱俩先比比?”
“小马哥,跟她们废话什么,先找个房间,有什么本事,一试不就明白了!”
“好主意啊!”
袁雪刚想斥骂,立刻有几双手不由分说上来拉人,两个女孩使劲挣扎,终究力气不敌,被连推带搡弄进最近的一间空房间内。
有人听到动静,在别的包房门口探了下头,很快又不见了。
那个叫小马哥的一进房间就把静雯按在墙上,作势强吻,静雯急得惊声尖叫,袁雪心下焦急,又挣脱不开捆住自己的手,一低头,猛地朝裸露的手臂上咬去,缠住她的混混立刻“哇”的一声松开了她,袁雪迅疾地朝静雯冲去,用脑袋顶住小马哥的侧腰,直把他掀翻在沙发上。
她灵巧地转身,拽起静雯就要往门外冲,沙发上的小马哥杀猪似的号叫:“妈了个X的,敢撞老子,给我把门关起来,今天非把你皮扒了不可!”
眼见房门就要被关上,袁雪来不及跑过去,她眼锋一扫,见茶几上有个酒瓶子,立刻抄起来往关门的小子头上掷过去,准头差了点儿,瓶子擦着那家伙的脑袋飞过去,滴溜溜直冲门外,最后在走廊对面的墙上开了花。
袁雪根本无暇顾忌瓶子的去向,因为小马哥已经从沙发里爬起来,翻下去时,他的脸在茶几尖角上蹭了一下,淌下一条血痕,使他整张面庞看上去有点狰狞。
刚才的没面子让他像通电似的扑向袁雪,凭着悬殊的实力,不费多少力气就把袁雪按进了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