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跟魏良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如果是别的事,我不会计较,但沾粉就不行。我这儿的规矩就这么定的,不能给任何人破例。”
陈缜点了点头,微弓的背影含着一丝惭愧:“龙哥,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龙震宇两根手指抬着下巴,沉吟片刻,语气低沉但简洁有力:“让他滚。”
陈缜哑着嗓子答应了一声。
龙震宇大概刚才发了一通火,嗓子里干痒,咳嗽几声,目光转向被冷落的袁雪,抬高嗓门:“给我倒杯冰水。”
袁雪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在饮水机旁摆弄了一阵,端着水杯走过去。
龙震宇举杯喝了一口就搁下,眉头攒得老紧:“我说要冰水,你没听见?”
“火气大的时候喝冰水伤身体,温水有益健康。”袁雪不想走回头路。
“我过去十几年一直喝冰水,也没喝死!”
“你以前还穿开裆裤呢,现在也穿?”袁雪伶牙俐齿地顶回去,“一个年纪干一个年纪的事,逞什么能!”
一席话没把龙震宇激怒,反而惹他笑起来。袁雪白了他一眼,又归了原座,再抬眸时,见龙震宇正举着杯子慢慢饮呢。
她心里暗乐,虽说跟龙震宇抬杠鲜有得胜的时候,但难得有一次胜利,袁雪觉得滋味还是蛮爽的,可以弥补平时那些憋屈的时刻。
这边龙震宇和陈缜又聊开了另一档子事。
陈缜说:“舒展已经把人插进江湾的会所了。我们自己的兄弟也还在,时不时两边就起点儿摩擦。”
龙震宇蹙眉:“你把人都撤出来,裕安路上那家夜总会装修也差不多了,到时候直接把兄弟们安排过去,不耽误事。”
陈缜点头,又问:“江湾的账怎么结?”
“我还在跟舒展谈,打算连整个会所一块儿卖给他,他对那一带有特殊感情,不会不接。不过这小子没多少肚量,价格肯定压得低。”
“太便宜他了。”陈缜有点不平。
龙震宇摇摇头:“那地方已经成黄赌毒集中营了,早晚得给端了,我们早撤为妙。”
两人聊完时,袁雪已经干坐了一个小时。
龙震宇让陈缜先去车库取车,自己和袁雪一起下楼,搂着她问:“饿不饿?”
“已经饿过头了。”袁雪无精打采。
“想吃什么?”
“随便,能饱就行。”
“那就去吃楼上楼的面怎么样?”龙震宇笑着盯住她的脸,“圆盅蹄膀。”
袁雪脸上有了几分神采:“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龙震宇乐道:“还用问么?上回带你去,你把我那份都抢了。”
袁雪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可转头看见他满脸疼爱宠物的神色时,又忍不住腻歪起来,不客气地抬手一推,把龙震宇的亲昵拒之门外。
“李烨昨天被龙哥呛了吧?”长治玩着饮料吸管,不无得意地问袁雪。
他跟袁雪相处久了之后,话也不觉多起来。
袁雪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干瘪的身形:“你消息真灵通。”
长治矜持地笑笑,没公布消息来源,不过袁雪觉得不难猜,她只是懒得多管而已。
此刻,她和长治坐在某精品商厦顶楼的自助餐厅里,悠闲地享用午餐。
袁雪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单一,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购物、闲逛,幸好还有长治陪着自己,不然她会更加无聊。
她几次提出要找个事做,龙震宇总说不急,让她再等等。她实在闲不住,前几天找了个给人看店面的差使,让龙震宇知道了,朝她发了一通火。
“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想给我使绊子的大有人在,没有我的安排,你就踏实在家待着吧。”
袁雪嗤之以鼻:“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有人想宰了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龙震宇不悦地拉她到跟前:“你到底是超级愚蠢还是胆儿给人摘了?你就不怕让人劫持了要挟我?”
袁雪解气地反击:“那我正好一了百了,反正你也就是逗我玩儿!重新再找一个就是了!”
龙震宇像是给气着了,虎视眈眈瞪了她片刻,又慢慢笑起来:“万一出事,我即使真有心甩了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否则,人人都会觉得我龙震宇无能。”
言毕,他起身潇洒地走出去,气得袁雪在他背后直跺脚。
袁雪成了一只金丝雀,到哪儿都有人看着,幸好老在眼前晃的这个人是长治,换做其他任何人,她早烦了。
她对龙震宇派长治跟着自己也有过好奇,龙震宇的解释平淡无奇:“我手底下这几个人,就数他最闲。”
袁雪大快朵颐地吃冰激凌,眼见长治挺痛快似的,忍不住问:“这个李烨是什么人呀?怎么你们都挺烦他似的。”
长治哼了一声:“纸老虎!就他自己把自己当棵菜,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一给他来点儿硬的立马眦尿!我们都不甩他,也就龙哥抹不下脸,总给他留着几分面子!”
袁雪听出长治不屑的口吻里也含了一丝无奈,遂道:“拽也得有拽的资本。他必定是有什么来头吧。”
长治迟疑了一下,扫一眼袁雪,欲言又止。
“喂,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嘛!我又不给你做小喇叭乱传!”
长治笑得有点儿尴尬,吞吞吐吐道:“他是龙哥以前那女朋友的叔叔,不是亲的,隔着好几房的那种。”
袁雪满不在乎地笑:“我当什么大不了的呢!”
长治见她这副表情,立刻放下心来,说话也流利了许多:“这家伙就知道狐假虎威,当年仗着自己侄女就爱在我们跟前耍横。他侄女跟龙哥一分手,立刻又蔫了,生怕被撵出去。”
“这么看来,龙哥还挺讲义气的。”
长治撇撇嘴:“龙哥当然清楚他的德性,就是给他放点儿量,不屑折腾他。不过这小子也不笨,转头就搭上魏良,谁不知道魏良和陈缜拜了把子的。魏良这一倒,他肯定忐忑,不知道该黏谁去了。”
袁雪隔岸观火地笑:“黏陈缜呗!”
“陈缜压根儿就不拿正眼瞧他!他当初也是想攀陈缜来着,没成,才来了这么招曲线救国!”
“龙哥为什么这么器重陈缜?”
“陈缜忠心啊!”
“难道你就不忠心?”
长治嘿嘿地笑:“而且陈缜陪龙哥坐了五年牢,从外头帮着打拼到牢里的,就陈缜一个,龙哥能不看重他么!”
袁雪舔着勺子上残余的冰激凌,一脸心满意足:“龙哥为什么事坐的牢?”
“打群架,替大哥挡了一刀,就在这儿——”他指指自己眉骨的地方,“而且还把对方给捅了,那人家里有点儿门路,不接受私下调解,硬是把龙哥送进去关了五年。唉,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龙哥也就20岁左右吧!”
袁雪掐着指头给龙震宇算了算阅历,又进一步问:“那他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么风光的地步的?”
长治聊到自己擅长的话题,满面飞彩:“这个说来就话长了,龙哥坐牢前,那拼的全是胆识和勇力,那会儿打架,挂了彩你也不能撤,得给老大们死顶着,谁能顶到最后,算谁牛!”
“匹夫之勇。”袁雪撇撇嘴。
“说得是!”长治呵呵一乐,完全赞同,“我估计龙哥在牢里把这事也琢磨透了,你再有勇,再敢拼,砍来砍去还是一底层混混。要往上混,得靠脑子。”
长治指指自己的脑瓜:“龙哥出来后,凭着救大哥的来头,弄了个不错的位子,不过此后再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他就不参与了,只给大哥当军师,很受大哥器重啊!搞得舒展浑身不舒服。”
“舒展?”袁雪重复了一遍这个略带熟悉的名字。
长治提醒她:“就是你在红唇遇到的那俩狗杂碎的老大。”
“哦——”袁雪恍然大悟,难怪舒展跟龙震宇说话也怪腔怪调的。
“舒展可是大哥沾亲带故的小辈,谁都当他会是下一任老大的,平时也摇得很。谁知道最后老大的位子会落在龙哥头上呢!那小子立马不平衡了,总想逮机会炸翅儿。龙哥刚上台那会儿,没少被他搅和,他心里酸啊!”
“不是说龙哥后来退出帮会了吗?”
“那都是卖白粉闹的。”长治一击桌子,“龙哥明令禁止不许沾粉,可底下总有不听话的,闹得最凶的就是舒展,不仅玩粉,他还栽赃给龙哥哪!龙哥又得给老大哥留面子,不能对他太过分,后来实在给他擦屁股擦烦了,索性甩手走人,自个儿干!”
袁雪诧异:“这么容易就金盆洗手了?”
长治叹了口气。
袁雪略一思量,抿唇笑起来:“我觉得龙哥是给人涮了。他救了前老大,功不可没,老大得还他这个情,但心里也未必真愿意。舒展造反的事,搞不好背后还有人给撑腰呢!”
长治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觉一怔,想想还真像那么回事,很快又解气地笑:“龙哥一离开,舒展立马成了老大,玩粉玩得肆无忌惮,没多久就折了!整个一全军覆没,舒展差点还给崩了!”
袁雪事不关己地淡然一笑。
“不过这小子心眼窄,牢里出来后居然恨上龙哥了,认为是龙哥阴的他。只不过龙哥今非昔比,也是市里数得着的实业家了,暗里又有老一辈大哥们压着,舒展才勉强没闹事。”
袁雪见他讲得头头是道,笑问:“长治,这些都是你亲身经历的?”
“不是啊!”长治腼腆的笑容又浮上来,“好多都是听兄弟们说的。”
“你什么时候跟龙哥的?”
“快五年了。”长治有点感慨,“我刚出来混的时候,有人还想介绍我去认舒展当大哥,我给推了。”
“为什么呀?”袁雪故意问,“因为舒展没龙哥有钱?”
“当然不是!”长治叫屈起来,赶紧解释:“虽然舒展看上去比龙哥讲义气,可他那颗脑袋没法跟龙哥比,好歹都分不清。出狱后也嚷嚷着要干正经生意,但他那眼界和起点比龙哥低太多啦!靠给有钱人看场子挣钱,其实还不是敲有钱人的竹杠过活!不像龙哥看得远,知道再这么混下去早晚得栽,干脆辛苦点儿,踏踏实实干点儿实际的。”
长治表情真诚:“龙哥刚起步的时候也辛苦,给地产大亨做工程,他自己跟着弟兄们一块儿干,有了利润绝不私吞,和大伙儿一起分,有点脑子的都愿意跟着龙哥,心里踏实。这不,五六年工夫就做到现在这么厉害了!而且,龙哥不会给你玩喜怒无常那套,当然谁要敢跟他玩阴的,他也不憷。”
显然,长治很崇拜龙震宇。
袁雪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是龙哥干的吗?”
“什么?”
“告密的事。”
长治一愣,很快坚决否认:“不可能不可能!”
袁雪笑笑没说话。
和袁雪走得这么近,她对龙震宇什么态度,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得出来。
长治掂量着袁雪那笑容里略含轻蔑的意味,意意思思地又道:“其实龙哥对你挺不错的。”
袁雪无动于衷,拿吸管在没喝几口的饮料杯里来回搅了几下,淡淡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长治有点难堪地挠了挠头皮,偷眼瞅瞅她的脸色,识趣地不再多嘴。
吃过午饭,袁雪再接再厉地奋战在购物一线上。
她买的很多东西压根儿就不用,但还是要买,不光因为她现在无事可干,这当中还包含着不少发泄的成分。
她现在是龙震宇用笼子框住的一只宠物鸟,活动范围有限,她玩不来那套自欺欺人的假纯情、假清高。
长治提着袁雪丢给他的战利品,虔诚地跟在她身后。
起初,袁雪对自己平白使唤这么个小帅哥特别过意不去,但后来见长治一脸坦然,照顾自己又殷勤有加,慢慢也就习惯了。
而且,长治还有个她很欣赏的优点,从来不会对她的行为发出任何质疑,哪怕连一丝打探的念头都没有。
两个小时后,袁雪又累又乏,挥挥手吩咐:“打道回府!”
长治开着车转出商厦的地下停车库,往右拐弯,进入一条偏僻的弄堂。
迎面走来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青年,小平头,穿一件光溜溜的黑夹克,神气活现,袁雪一眼就认出是在红唇欺负过自己的“小马哥”,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车子猛地在路边停下,长治抛下一句“你留在车里别出来”后就跃下车,甩上门,直奔那人而去。
“长治,你干吗去?”
袁雪探身把脸凑到玻璃边往外瞧,长治早已和小马哥混战在一处。
长治显然占上风,把小马哥骑在身下当老虎打。那小子没头没脑被人扑倒了狠揍,又是惶惑又是恐慌:“兄弟,你认错人了吧?我跟你不认识啊!你,你住手!你倒是看清楚了再打啊!”
“打的就是你!”长治狠狠地挥着拳,余恨未了似的,“你欺负女人的时候挺横是吧!欺软怕硬就数你能!”
袁雪也下了车,跑到长治跟前拉架:“算了长治,赶紧走吧!别跟这种人罗唆!”
小马哥正被打得晕头转向,毫无招架之力,冷不丁转眸扫到袁雪,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哇哇乱叫:“我靠!原来是为这娘儿们,我也没怎么她——啊!”
腮帮上又吃了一记老拳:“我叫你嘴再臭!”
小马哥的狂吼转成委屈的倾诉:“她差点把我肩上一块肉给咬下来,我受的伤比她重多了……”
长治见他还唠唠叨叨没完,更加愤怒,拳头如雨点般砸下:“不把你打老实了你下次看见女人还手痒是吧?”
“不,不敢了!”小马哥都快哭了,“哥哥你饶了我吧,弟弟下次再也不敢了!”
袁雪眼瞅着小马哥的脸肿得有猪头那么大了,担心出事,强拉长治起来:“赶紧走吧。”
长治勉为其难地甩下小马哥。
小马哥在地上喘了会儿粗气,一边爬起来,一边在虚胖的脸上挤出一点笑,贼眼在长治和袁雪脸上来回溜了两下:“敢情这姑娘是你马子,怪小弟有眼无珠——哎哟!”
长治的拳又送了过去,骂道:“叫你嘴巴不干不净,不说话你会死?”
小马哥跌跌撞撞爬起来,自抽嘴巴:“多嘴!多——”
“你再说!”长治拿手指指住他,“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小马哥终于把自己的频道给关了。
“去!那边墙上趴着去!”长治喝道。
小马哥都照做了。
“数到一百再滚蛋!不老实小心我再砸你——大点儿声!”
袁雪在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长治示意她上车,刚坐稳,他也溜进车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还瞪着数数的小马。
两分钟后,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条弄堂,袁雪笑问:“你说他还在不在数?”
“估计早跑了。”长治也忍不住笑。
“他会去报警吗?”
“报警?没那胆子,他那种人,自己在局子里就一堆案底,警察能信他?”
袁雪盯着他:“长治,看不出你打架还挺厉害的!”
长治谦虚地笑笑,又补充:“下次看见他我还揍!”
路上,长治接了个电话,叽叽咕咕讲了好一会儿,最后推说自己没空,又连声叮嘱对方早点回家。
袁雪玩笑地问:“老婆打来的?”
长治脸立马红了:“什么呀!我连女朋友都混不来一个,还老婆呢——我侄女打来的。”
袁雪以前听说过长治有个才上高中的小侄女,她没放在心上,长治也从没跟她提过,今天一时好奇心起,便多问了几句:“你跟你侄女关系不错嘛,她连运送铺盖这种事都找你帮忙?”
长治苦笑:“何止不错,我们吃住都在一起,根本就是我养着她!”
袁雪越发奇了:“她自己父母呢?”
长治踌躇了片刻,如实说了,原来他这侄女也不是亲的,是他二十来岁时大马路上捡来的。
“我碰见她那会儿,她也就10岁,缩在垃圾筒旁,一张脸搞得像刚从煤堆里扒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错,给她买了个盒饭吃,结果她还讹上我了,我到哪儿她都跟着,说是给我当佣人使唤都愿意。”
想起往事,长治发出无奈的笑:“我那时候自己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到处混饭吃,她当我多能耐呢!”
“她从哪儿来的?”
长治摇头:“一问三不知,说都不记得了。好像是被人贩子拐来的。”
“你就这么认了个干侄女?”
“可不!她看上去也挺可怜的,我后来一想,就权当自己积德了,反正也不费什么,养着就养着吧。谁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今年上高一了,个顶个的淘!说她两句顶你十句,根本管不住!”
袁雪扑哧一乐:“你干脆认她当闺女得了,当叔叔,听着就生分,还不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