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讲述往事的过程中,桌上的食物被袁雪掰碎了慢慢塞进腹中,聆听陈元痛苦的回忆,她的胃口仿佛越来越好似的。
“如果我没猜错,龙震宇肯定一直在暗中监视你吧?”
陈元涩然一笑:“你果然很了解他。”
“这么说,你的计划他都清清楚楚?”
“对。”陈元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他会要我把所有的钱都吐出来,可他没有。”
“那他要什么?”
“他……要我跟静雯结婚。”
袁雪洞悉秘密般地笑了一下:“你答应了?”
陈元沉重地摇头。
那天晚上,在一家他从未涉足过的娱乐会所的包房内,龙震宇将他秘密筹措的计划娓娓道来时,陈云感到不寒而栗,他怀疑自己还能否活着见到柳诗。
“认识你的人对你的评价都还不错,说你心地好,为人和善,只是有些内向,不过内向也不是什么坏毛病。”
龙震宇姿势悠闲地坐在沙发里,像在评价一件物品似的端详陈元,后者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你就打算这么抛下我妹妹不管了?”他终于切入正题。
“钱……我以后会还。”陈元终于挤出来较为完整的话。
“不是钱的问题,我指的是,我妹妹对你付出的感情。”
听闻此言,陈元多少有点错愕:“静雯她对我并没有……我们的关系和,和普通朋友差不多。”
他很难向龙震宇解释他和静雯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他从未吻过静雯,不是说一点这方面的欲念都没有,但出于理智的克制,他时常会提醒自己不要弄假成真,而静雯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暗示。
他隐约觉得,龙静雯在异性相处中似乎有点洁癖,她对男女间的亲昵抱着由衷的厌恶,因此,他们别说有性方面的接触,就连牵手的机会都很少。
龙震宇却不理会他难以言说的尴尬。
“我告诉静雯你在股市上失利,你接近她只是为了拿她的钱去消自己的灾,可她依然维护你,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
龙震宇轻轻地笑:“她说就算你把她的钱都拿去输光了,她也不在乎。”
陈元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动。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龙震宇耸了下肩,“既然是这样,我无话可说。”
龙震宇把目光从他脸上调开,慢条斯理继续道,“我只有静雯这一个亲人,打小就很疼她,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就是再困难我也会替她找来……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人。”
陈元脸色惨白,坐着一动不敢动,像个正在接受审判的犯人。
龙震宇起身,向他走近,随后在他身侧坐下,手掌抚在他后背上。
“陈元,你得娶她。”
陈元耳朵边一阵嗡嗡声,仿佛耳鸣,这太令他意外了。
“可我……”他口干舌燥地吞了口唾沫,思绪混乱得已无法整理。
后背上的手拿开了,龙震宇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我的妹妹,不是可以随便被人耍的。你有勇气骗她,就得有同样的勇气承担后果。”
陈元感觉有两道冰凉的目光凝视在自己的左颊上。
“这对你来说,不难办吧?”
“龙先生,我……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是今晚最能体现陈元勇气的一句实话了。
龙震宇淡淡一笑:“柳诗是吧?别为这种小问题操心,她不会成为你的障碍。”
陈元心头猛地一撞,悚然仰起脸:“你把她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她在医院,我的人把她照顾得很好。”
“那天……是你把她接走的?”陈元难以置信。
龙震宇眉头一挑:“她病得很厉害,如果等你赶到,小命早就没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该谢谢我才对。”
“我想见她。”陈元依然担心。
“不可能。你以后再也不能跟她见面。”
整个晚上一直恍惚的精神终于聚拢了起来,陈元刹那间意识到,他费尽心思编织的一张网,在最后网住的居然是自己。
但他来不及唾弃嘲笑自己,他满脑子想的是柳诗,她到底怎么样了。
“就见一面,我得确认她好好的才行!”
龙震宇用无情的目光望着他笑:“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血骤然往脑子里涌,一瞬间造成思维的短路,陈元没有多想,挥拳就朝龙震宇扑了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狼狈地躺在地上,疼痛不均匀地分布于全身上下,连后脑勺也隐隐作痛,鼻下和嘴边还散发着血腥味。
他抬头,龙震宇稳笃地坐在沙发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以后别再起跟人动武的念头,你不是那块料。”
陈元爬起来,忽然横了心:“你杀了我吧!”
龙震宇微笑:“总算有点男人样了。我干吗要杀你?我妹妹拿你当个宝,杀了你我怎么跟她交代?”
他从不知哪里抽出条手绢来,俯身替陈元擦干净脸上的血迹,随手将手绢抛在地上。
“好好想想我的建议,我觉得对你来说挺不赖。不用去坐牢,也不会被人追杀。你要舍弃的,只是个没什么用的女人。”
“可她是我最爱的女人!”陈元的叫喊中带了绝望的哭腔。
龙震宇在他凄厉的喊声中再次笑起来。
“别在我面前充什么情圣。对你来说,爱到底值几个钱?你真的是为了爱才走到这一步的?”
他的脸向陈元逼近,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在陈元眼里俨然成为来自地狱的恶魔。
“比起牺牲自己,你更愿意牺牲你最爱的这个女人。因为在你心里,成功永远比爱重要。即使这次你顺利溜走了,以后如果遇到同样的选择,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甩掉那个女人。所以,我劝你还是早点放手吧,对你,对她,都不是坏事。”
陈元呼吸欲窒。
龙震宇掏出他写给静雯的那封诀别信:“至于这封信上的秘密,最好让它们都烂在你肚子里。”
他打亮火机,点燃了那封信,须臾间化为灰烬。
龙震宇起身欲走。
“给你两天时间,把自己调理得体面一点,两天后,我会安排你去向静雯求婚。以你的魅力,她不会不同意。”
陈元冲着他的背影嘶哑地低呼:“你到底把柳诗怎么样了?”
龙震宇在门口驻足:“她很好。”
“我为什么要信你?”陈元仇恨地瞪着这个撕掉自己所有尊严的人。
龙震宇觉得他问得很好笑:“你有得选吗?”
陈元还想争辩,龙震宇没再给他机会,拉门出去了。
几乎同时,几个壮汉走进来,为首那个陈元还有印象,就是刚才把自己“请”过来的那位。
“陈先生,请跟我们走吧。”
陈元于是明白,自己从此与自由无缘。
“龙震宇对他妹妹真是用心良苦。”袁雪说,“他明知道龙静雯和你交往是为了气他,还这么尽心尽力帮她维持早已输得一塌糊涂的局面,为的就是不让龙静雯知道她在自己面前栽了大跟头吧。”
陈元闷闷道:“也不完全是。我慢慢才想明白,龙震宇对静雯的感情很复杂,他想照顾好她,又不想和她越过那条底线,所以,早晚得找个人来插在他们中间,隔开静雯对他的感情。”
“不过他挑人的眼光也不错。”袁雪笑望着他,“你道德负罪感强,很难生出害人之心,脾气又好,胆子也不大,属于……很容易操控的那种人。”
她尖锐的评价令陈元微觉不舒服,但没有特别在意,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柳诗呢?她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太清楚。”陈元黯然神伤,“龙震宇抓着我的把柄,我只能什么都听他的,我跟静雯不久就结婚了。关于柳诗的下落,我私下问过龙震宇,他告诉我柳诗后来病愈,跟着方老板走了。”
回忆让陈元陷入深深的痛苦,那些他本以为愈合的伤口,随着他讲述的细节,再次被撕开,汩汩地往外冒血。
“这些年,我再没见过柳诗,可我一天也没忘了她。是我对不起她,她肯定恨死我了。”
他用手掌捂住面庞,语气中充满忏悔:“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管她现在过得幸福不幸福,我一定要祈求她的原谅,否则我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你不必找了。”袁雪的声音忽然很冷,仿佛掺进了一把碎冰,“她已经死了。”
滚动在陈元喉咙口的哽咽忽然顿住,他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不知何时,袁雪已经站在他面前,表情冰寒如刀:“我说——柳诗已经死了。”
陈元不由自主也站起来,全身止不住颤抖:“你胡说!”
“怎么,你受不了了?”
袁雪冷冷地笑着后退:“柳诗那么爱你,视你如生命,你又是以那种方式离开她的。这个结果,你猜都猜得出来,你只是不敢往那方面想而已。”
“她什么时候……死的?”陈元落下泪来。
“死了三年了。”
袁雪有点厌烦地转过头去,她不想看见他这副凄凉的神色,但她无法阻止他的哭声传入自己的耳朵。
“是我害了她。”陈元痛苦到痉挛。
袁雪站在窗前,目光投向很远的天际,天色灰蒙蒙的,迟早会有一场大雪会落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元忍住悲戚反问。
袁雪面向阴沉的天色笑了笑,这对她而言,是个极为沉重的问题。
陈元望着她和柳诗形似的背影,神志渐渐复苏,一颗心更是怦怦作跳,他试探地轻呼:“你是……小洁?”
袁雪缓缓回过头来:“原来她什么都告诉过你。”
“你果然是她妹妹。”陈元的精神再度恍惚起来,“难怪,难怪第一次看见你,总觉得你很面熟……柳诗一直很牵挂你,也经常跟我提起你。我还帮她找过你,但一直没消息。”
他眼圈再度发红:“柳诗她……终于找到你了。”
“不,她没找到我。”袁雪在窗边的圈手椅里坐下,她要给面前这个男人好好谈谈柳诗,谈谈那个曾经被他高调称做“最爱的女人”的悲惨经历。
“柳诗出院后,千方百计想和你联系,但你的租房退了,手机也换了,连证券公司的工作都辞了,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都是龙震宇逼我干的。”陈元痛苦地垂下头。
袁雪对他的忏悔视若无睹。
“她费了不少工夫才打听到龙静雯的住处,她找上门去,很快就被龙家的保镖打发出来。她不死心,想在龙家别墅外面守株待兔,却几次三番遭遇驱逐。有一次,他们还强行把她拉上车,开到三十多公里外的郊野,又把她扔下车扬长而去。”
她瞥了陈元一眼:“她把这些经历都记录了下来,以为有朝一日,可以让你知道她曾经有多么恐惧。”
这些陈元完全陌生的信息,他既想听,又害怕。
“‘我是多么想见陈元一面,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那个女人布下天罗地网,将我们隔开!陈元,你究竟在哪里?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袁雪流利地给陈元背柳诗的日记,那些字句从她嘴里流出,就像发自肺腑的控诉,让陈元再也承受不住,他瑟瑟地抖着身子,嗓音发颤地想阻止袁雪再给自己铺陈细节。
“后来……她后来怎么样了?”
“她找了你整整十天,直到你结婚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在媒体上散播出来,她万念俱灰,那份绝望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
袁雪蓦地笑了一下:“方老板很会抓时机,一看到这则新闻,立刻就去找她。这次,她没有犹疑地跟了他。”
陈元绞痛的心在此略作停顿,这似乎是个还过得去的结果。
“那她又怎么会……”他喃喃地问,不敢直视袁雪的眼睛。
“你问她怎么会死?”袁雪冷哼,“因为她不久就发现自己怀上了你的孩子。”
陈元倏地仰头。
“方老板也知道了,他当然不愿意替别人养孩子,所以要柳诗去打掉,可她不肯。”
她笑着转过脸来,与陈元相对,口吻是和气的商量式的:“你说她傻不傻?其实,如果她当时答应了方老板的要求,把孩子做掉,说不定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怎么说,那孩子对你,对她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说是不是?”
陈元痛苦地别转脸,他忽然发现,袁雪的残忍不亚于龙震宇。
“柳诗坚持要留下你的孩子,她不愿让方老板为难,更不想看谁的脸色,就打包了自己的东西,来了个不辞而别。那是在你婚后的第十天。”
“她去了哪儿?”陈元哑声问,仿佛只要知道了那个地点,他还来得及赶去救她。
“没人知道。”袁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幻想,“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关心。我想,她一直在流浪,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她就是在那个时期写下了大量的日记,记录了你和他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她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是龙震宇安排的,她一心一意记恨那个把你抢走的女人——龙静雯。”
袁雪闭起眼睛,微仰起头,日记里的一行行怨毒的语句再度映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