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道了谢,语气有点意味深长:“我没想到你这么有心,那天我随口提到那位旅美画家,你居然能猜出她是戴曦,而且还找到了她的作品……”
袁雪谦虚地笑:“不过是偶然撞对了而已,而且只是复制品,不值钱。”
“不,跟钱没关系。”陈元真诚地解释,“即使不是真的,静雯也高兴坏了,一个劲儿问我从哪里淘来的。我告诉她是公司同事帮我选的。”
“哎呀,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实话呢!”袁雪笑,“你直接说是你自己挑的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从不做夺人之美的事。”陈元也爽朗地笑起来,“言归正传,静雯想请你来家里吃顿便饭以示感谢,你不是对她的画感兴趣吗,到时候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袁雪不免惊讶:“陈太太这么客气呀!可我……”
陈元抢在她拒绝前拦住:“你就别推辞了,静雯很少请客人去家里,她是真的很想见见你。”
袁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那好吧,既然是陈太太的美意,我恭敬不如从命。”
陈元很高兴:“那么,晚上你留下来等我,我们一起走。”
袁雪刚把听筒搁下,胡颖锐利的目光就杀向她面门:“陈总找你?”
袁雪也不瞒她:“嗯,陈太太生日的时候,我帮陈总挑了幅画送她作礼物,陈总又告诉她是我挑的,所以她想请我吃饭。”
她表述的时候,胡颖脸上的神色称得上千变万化,惊讶、好奇、匪夷所思,最后定格在一半忧心一半恐惧的消极表情上。
“你小心,可能是鸿门宴。”
袁雪咯咯笑:“刘邦赴鸿门宴心虚是因为他对项羽确有所图,我又不想得到什么,只是借个机会去参观下富人别墅,怕什么。”
胡颖可不这么认为,手一戳她脑门儿:“说你傻真是一点儿也不假。以前那么多人帮陈总和陈夫人的忙,怎么也没听说她请人家吃饭呀!这分明是听到了什么!”
她一副实在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神色:“不瞒你说,自从那回你算错账,陈总放你一码后,我可是听到一些关于你的流言碎语,我怕告诉你乱心,就没提。这回你可得小心点儿,说不定是有什么话传进陈夫人耳朵了,她找个由头好敲山震虎!”
“哪儿跟哪儿呀!”袁雪一点没放心上,“胡姐,你别替我担心,等我去会会她不就什么都明白啦!”
“你就没心没肺吧!”
龙家的别墅位于松山半山腰,前面是一片景致极佳的湖泊,有个美丽的名字:鹅湖。据说此处风水极佳。
陈元驱车经过环湖路,又转向廊下路,点缀在葱翠树林中的别墅群便隐约可见。
“这里的房子真大。”袁雪津津有味地观赏沿途景致,“就您和陈太太两人住,是不是有点儿空空荡荡的感觉?”
“确实有点儿。”陈元边开着车边回答,“不过她哥哥有时也会回来住,主要是周末的时候,平时他太忙,住在市区的公寓里。”
“您是说龙先生?”
“对,你认识他?”陈元听她口气熟稔似的。
“见过两面,前阵子在中宇帮忙的时候。”袁雪泛泛地解释,想到今天刚好是周末,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龙先生今天在家吗?”
“不在,他有事不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袁雪居然松了口气。
车子驶进别墅区的大门,袁雪朝大门口竖起的巍峨标志瞥了一眼,上面用遒劲的狂草书写着“鹤鸣山庄”四个大字。
十分钟后,袁雪在龙家别墅豪华的客厅里见到了陈元的太太龙静雯。
龙静雯毫无富家太太的高傲,相反,她美丽娴静,气质优雅,如果非要挑什么毛病,那就是她长得过于苍白了一点、显得特别柔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她在打量龙静雯的同时,龙静雯也在打量她。
“袁小姐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龙静雯目光澄澈,“我以为喜欢戴曦的人会比较内向,不过你不仅漂亮,而且很活泼。谢谢你的画,我非常喜欢。”
“叫我袁雪就可以了。”袁雪笑着和她握手,瞥了陈元一眼,“画是陈总送您的,我只是帮忙作了选择,您还是应该感谢陈总。”
龙静雯莞尔,笑容纯真如小孩:“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认识你,袁雪。”
晚饭丰盛可口,三个人相处得也颇为愉快。龙静雯和袁雪从电影聊到音乐,惊喜地发现两人居然有很多共通之处,比如她们最爱的电影都是《卡萨布兰卡》,最喜欢的乐队是Beyond,两人还都喜欢看推理小说。最后,话题还是落在画家戴曦身上。
“我在美国游学时曾有幸观赏过一次她的画展,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的作品有种脱离世俗的冷静,充满灵秀的气质,我当时买下她两幅作品,很后悔没有多买,因为后来再要找她的画作很难。她创作不多,而且听说性格比较孤僻,极不愿意见人。”
袁雪对她的评价表示同意:“戴曦中年离婚,儿女都不和她在一起,加上她的作品一直不被世人重视,失落是难免的。不过我反而觉得,正是因为她长久以来处在寂寞中,才能使作品少掉许多市侩气,多几分本真出来,这未尝不是好事。”
龙静雯眼睛亮亮的:“你说得对!我喜欢的就是她这样一种孤独的气质。”她语气充满遗憾,“最近两年我一直在留意她,但她再也没有举办过画展,也极少有作品流入市场。”
“虽然少,也不是没有。”袁雪微笑,“我学画时认识的一位师姐,拐几个弯能和戴曦的启蒙老师扯上点关系,如今开了家画廊,你手上这幅画就是找她买的。”
龙静雯眼睛一下子睁大:“那我可以问她买戴曦的真迹吗?”
“我帮你再问问,但这事难度不小,戴曦的个性出名的倔犟,她艰苦了这么多年,到老了,更不把钱放在眼里了,想求她画作的人不少,但她基本不为所动。”
“我明白!”龙静雯激动得脸红红的,连连点头,“这事急不得,只能看缘分。”
陈元在她们聊天的间隙总算插上了嘴,打趣地对太太道:“你是不是有终于遇到知音的感觉?以后有画画方面的事,可以直接找袁雪聊了,不必再对我这头‘牛’弹琴!”
龙静雯和袁雪都笑起来。
龙静雯喜悦地感慨:“袁雪,今天能够认识你,也是我的缘分。”
袁雪没说话,朝她甜甜地一笑。
龙静雯问她几岁,然后说:“我比你大五岁,今年28,以后你别老陈太太陈太太地叫我,听着真别扭,你就叫我姐姐吧。”
饭后,陈元去房间处理一些公务,龙静雯则带袁雪去参观她的画室。
画室在二楼,几乎占掉一半的楼层,宽敞、通透,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有的作品已经完成,有些显然还有待加工。
“都是我画的。”龙静雯背着手笑,“不过满意的很少,让你见笑啦!”
袁雪逐一品赏,龙静雯对自己的评价很中肯,但她还是适时给予赞美:“很不错。喏,比如这幅小雏菊,如果色彩再暗一些会更好看,可以突显出画面的静谧美。”
“我也这么觉得。”龙静雯很高兴,又有点赧然,“你一定看出来了吧,我的画都想往戴曦的风格上靠,不过学不来她那种神韵。也许因为我缺乏她那样的阅历。”
袁雪听出她的怅然,安慰道:“画得再好也不如人生圆满来得重要,我觉得你和她比起来要幸福得多。”
龙静雯嫣然一笑,显得很开心。她拉袁雪到一张支起的画布前。
“你来看看我设计的这个天空,觉得怎么样?你知道春天傍晚,太阳落山后的天空吗?蓝得没有一丝杂色,我想把那种湛蓝的颜色调出来,但总不如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袁雪想了想,“是一种很纯很均匀的墨蓝吧,比你现在的颜色还要深一点儿。”
“对对!”龙静雯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兴奋,“你能帮我调出来吗?”
“我试试。”
袁雪在几种蓝色间踌躇琢磨,反复调试,并在画布上做实验,龙静雯很安静地旁观。
当画布上终于呈现出袁雪觉得比较满意的色彩来时,她盯着纯蓝的天空微笑:“静雯姐,你要的是不是这种感觉?”
身后无人答她。
袁雪回眸,刚才她太专注了,连静雯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但此刻她身后也并非空无一人,离她五步远的近门处,龙震宇正默默地站在那里。
袁雪怔了足有四五秒,才失笑:“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像变魔术?”
龙震宇缓慢地走进来,神色却不再似前次在电梯里遇见时那样友好。
“我是变魔术?”他拉长的语调里透出一丝傲慢和漠然,“那么你是什么,袁小姐?”
袁雪听他口气不对,有点诧异地眨巴了下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幸亏龙静雯走进来,手上捧着两罐饮料,惊喜地嚷:“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不回家吃晚饭吗?”
对着妹妹时,龙震宇僵硬的表情立刻被暖笑替代:“晚饭已经吃过了,今天结束得早,所以回来看看你——你说今晚家里有客人,就是她么?”
他目光扫向袁雪。
“是呀,哥!”龙静雯喜滋滋地说:“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袁雪,宏泰的职员,她……”
“不必介绍,我们应该算认识了吧,你说呢,袁小姐?”
袁雪怎么听都觉得龙震宇像在讽刺,她矜持地笑了笑。
龙静雯讶然:“原来你们认识呀!”
一股淡淡的药香飘进画室,陈元亲自端了一碗汤药走进来:“静雯,你该吃药了——咦,大哥也在。”
看见药碗,龙静雯嫌恶地皱了皱眉。
龙震宇见状,缓声劝妹妹:“药还是得按时吃。”
“是啊!刚才她下楼,小雅就让她喝药,她一下子跑了,小雅没办法就找上我了。”
小雅是服侍龙静雯的小保姆。
“这药太苦了。”龙静雯也不知道是在向谁撒娇,话是对丈夫说的,眼睛却盯着哥哥。
“良药苦口。”龙震宇说着,转身示意陈元,“好好哄哄你太太。”
袁雪像看戏似的看这一家人围着龙静雯转,又觉得有趣又多少有点局外人的尴尬,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到画布上,把一块天空越抹越蓝。
龙静雯总算被陈元哄出了画室,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袁雪一边涂抹颜料,一边啜着手上的可乐,有点儿心不在焉。
“袁小姐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儿。”
耳边忽然传来的说话声让袁雪悚然一惊,猝然回首,龙震宇正站在背光的阴影里,离她不过两步距离,她刚才还以为他也出去了。
“是,确实就一点儿。”她勉强笑着调侃,不得不怀揣小心,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了。
龙震宇没理会她的自嘲:“有些东西,会一点儿就够了,不过还有些本事,不细细琢磨,就没法帮你达成所愿,比如——及时抓住机遇……”
袁雪心头一凛,倏地抬眸看他。
龙震宇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笃然继续:“你最大的本事是在很短时间内取得别人的好感——我没说错吧?”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装傻的样子蛮可爱。”他似笑非笑盯着她的脸。
袁雪感到胸口像堵着一股气,口舌立刻变尖锐。
“龙先生以前的事我听说过一些,看来有些习惯一下子要改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像你看人的眼光,我想,在你眼里,心思纯良的人一定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利欲熏心的小人。”
龙震宇发出闷笑:“以我多年的经验,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牙尖嘴利的人都没好下场。”
袁雪无所谓地耸肩:“下场这种事我从来不关心,再说你也不是上帝,你又怎么能预言?”
“哥哥,你和袁雪在聊什么?”龙静雯喝完药回来,脸上恢复了一点生气。
龙震宇不再和袁雪打嘴仗,变脸似的换了副和善的面具:“没什么,随便聊聊,袁小姐很有趣。”
袁雪心里在骂娘,脸上却还得配合地堆起笑容,乘机向龙静雯告辞。
静雯挽留了几句,见袁雪很坚持,遂要安排司机送她,被龙震宇拦住:“袁小姐还是搭我的车走吧,顺路。”
“你不住家里啊?”龙静雯有点失望。
“还有几件事要处理。我明天会回来,你和陈元早点休息。”
龙静雯夫妇一路送他们到门外,陈缜早已把车泊在路边。
“袁雪,以后要常来玩哦!”龙静雯拉着袁雪的手依依不舍。
袁雪瞅了眼揽住静雯肩膀的陈元,笑着点了点头,龙震宇冷眼旁观,目光阴沉闪烁。
走到车前,龙震宇先上了车后座,袁雪犹豫了一下,走到副驾旁,正要拉开车门,陈缜已经为她打开了后座车门。
她只得道了声“谢谢”,一头钻进去,坐在龙震宇身旁。
龙震宇并不看她,两眼盯着窗外,袁雪也把头扭过去,看龙家的别墅离自己越来越远。
陈缜问:“龙哥,去哪儿?”
“先送袁小姐吧。”龙震宇收回目光,问袁雪:“你住什么地方?”
袁雪报了自己的住址。陈缜脚踩油门,车子立刻飞飙出去。
一路无话,袁雪静心思考着龙震宇对自己不满的原因,隐约有点明白,又不是很确定。
她悄悄转头朝龙震宇望去,发现他正闭目养神,脸色宁静安详。此刻他没戴墨镜,眉骨上那道疤痕清晰可辨,但没有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你在我脸上找什么?”龙震宇双目紧闭,出其不意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不是说有些习惯养成了很难改变么?”龙震宇缓缓睁开眼睛,“张飞能够睁着眼睛睡觉,我和他相反,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出周围的动静。”
“我能想象得出你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哦,你能吗?”龙震宇冷哼一声。
如果他彬彬有礼,袁雪大概会诚惶诚恐,不过,既然他这样傲慢无礼,袁雪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战战兢兢,当你无从讨好一个人时,不如索性以本真面目示之。
她大度地笑笑,泰然转过脸去,不打算再跟龙震宇搭话。
但龙震宇并不容许她沉默。
“你很有本事,居然让静雯喜欢上你,她从来没请过谁到家里,更别说是此前一次面都没见过的生人。”
“所以你紧张了?”
“紧张还不至于,只是有点好奇——你这么上心,究竟是为什么?”
袁雪把脑袋转回来:“你觉得呢?”
龙震宇眼神莫测,语调缓慢:“希望不是为了陈元。”
袁雪瞬间明白了一切,平日里的机灵一下子离她而去,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如同心底深处一个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泡沫,冷不丁被外人戳破,那种滋味很难堪,足以令她恼羞成怒。
隔了半晌,她才找到回击的力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太太家门庭冷落了。”
龙震宇饶有兴致地等她说下去。
袁雪有点儿破罐破摔地露出讥讽的笑,她突然一点儿都不在乎是不是会得罪这位前帮会老大,以及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你不觉得你的过度防护意识正是内心怯懦的表现?你怀疑一切,所以也阻隔一切。只是可惜了陈太太,为了你的安全感,不得不放弃交友的机会。”
“你弄错了我的意思。”龙震宇嘴角居然勾起笑容,“我并没有阻止你和静雯来往,如果你的目的真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单纯。”
袁雪绷脸不语。
龙震宇略凑近她,语气低柔暧昧:“袁小姐,欢迎你常来家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