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怀中的宝儿,却瞧见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微微轻颤着,一个被两大神医判定心智不全的孩子,她此前盼的,不过是他能够安安稳稳地长大,如今却发现,他只怕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许多许多,多到超乎了一般这般大年岁的孩子应该有的心智,多到让她不只是手在颤抖着,连心都在忍不住轻颤着。
其实此前她也曾经怀疑过,总觉着宝儿有时候像是十分聪慧过人的模样。可就是因为自己知晓了他心智不全,因而并未多想。
如今经由今日之事,她心中亦是隐隐约约存了几分猜想,只是那猜想实在是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云裳谁也不敢告诉,包括洛轻言,只能悄悄避开了众人,独自一人先行试探。
宝儿并未睁开眼,身子亦是没有什么动静,云裳的心却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半晌,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稍稍平静了一些,方又接着开了口:“其实说起来,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我亦是宁国公主宁云裳,只是因为受人算计,死得稍稍凄凉了一些。后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不知为何,便变成了我八岁时候的模样。上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自是要牢牢抓住的,手刃仇人,为前世的自己报仇雪恨,也寻到了自己的幸福。若论我这一世有什么遗憾,大抵便是没有护好你,使得你心智受损吧。”
云裳察觉到怀中的宝儿身子轻轻颤了颤,便又没了动静,云裳勾起嘴角,紧紧握着宝儿衣裳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又道:“我前世亦是有一个孩子,可是前世的我太过无能,让他被他那禽兽不如的爹爹亲手从楼上摔了下去,没了性命。许是前世的经历太过凄惨了一些,连自己在意的人都护不住,这一世我才想尽了法子让自己强大起来,便是不希望再任人宰割,也能够保护自己的亲人,母妃,晨曦,轻言,还有你。”
怀中的人动了动,云裳忍不住低下了头,便看见宝儿睁开了眼,眼中带着几分复杂情绪,张了张嘴,却只低下了头,没有开口。
云裳心猛地一紧,手却猛地一松,宝儿落到了床上,抬起眼来望着云裳,云裳心跳得厉害,却暗自劝慰着自己莫要逼迫太紧,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是不是?”
宝儿轻轻点了点头,又低下了头。
云裳咬了咬唇,心中闪过一道狂喜,却隐隐带着几分担忧,沉默了许久,才又问道:“你…是否同我一样,是重生的?”
宝儿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云裳眼中已经有泪光在闪动了,嗓子也有些发紧,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我的桓儿?”
宝儿身子很久没有动,云裳咬着唇死死盯着,全然不敢移开目光。屋中寂静,能够清晰地听见灯花“嘭”的一声炸开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宝儿才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云裳眼中的泪水便扑簌簌落了下来,声音亦是激动得全然哽咽了,将宝儿抱在怀中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却又害怕惊动了外面守着的宫人,哭声亦是十分的压抑的,连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宝儿咬了咬唇,眼中泛着几分心疼,伸手摸了摸云裳的头发,却突然开了口:“可是,我只记得我叫桓儿,记得娘亲你的模样,其余的,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宝儿的声音带着几分奶声奶气,却带着几分低落,却让云裳更为激动了起来,“你会说话?”
宝儿轻轻颔首, 云裳的泪水更汹涌了几分,桓儿死的时候也不过一岁多,可是已经学会了叫娘亲,会说简单的话。只是,他才刚刚开始感受这个世界,便那般残忍地被摔死。可是,上天终究待他们母子二人不薄,虽然前世他们死得凄凉,却终究还是重聚了。
宝儿伸手擦了擦云裳的眼,有些微微颤颤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抓着云裳的衣袖,“娘亲不哭,父皇心疼。”
云裳闻言,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小年纪,胡言乱语些什么。走,娘亲带你去见你父皇。”
云裳将宝儿抱了起来,朝着门口跑去,掀开门帘,便瞧见洛轻言静静地站在门外,目光柔柔地望着云裳。
云裳一喜,连忙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急急忙忙地道:“轻言,轻言,快来看,咱们的孩子没有心智不全,他好好的。”
洛轻言轻轻颔首,伸手将宝儿抱了过来,摸了摸宝儿的头,便抬起手来擦掉了云裳脸上还残留的泪水,轻声道:“方才你们所言,我都听到了。这么高兴的事情,你怎么哭成了这般模样?”
洛轻言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笑意,云裳咬了咬唇,抽噎了几声,才喃喃道:“我高兴。”
“高兴还哭?不是应该笑吗?”洛轻言哭笑不得。
云裳咬了咬唇,哼了一声,声音仍旧带着哽咽:“我高兴哭,不行吗?”
“行行行。”洛轻言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过头对着宝儿道:“承业,你看你娘亲,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总是哭鼻子。高兴哭,难过了也哭,你可别学她?”
桓儿闻言便笑了起来:“承业不哭鼻子,不学母后。”
云裳见着这模样,便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好了,时辰这么晚了,承业也困了,让他早些歇下吧。”洛轻言轻声道。
云裳点了点头,洛轻言便将承业放到了床上,亲自将他身上的衣裳解了,承业却突然跪了下来,声音虽然奶声奶气,神色却十分认真:“承业只有一个爹爹,便是父皇。”
洛轻言笑了笑,轻声道:“我和你娘亲一起努力生下的你,你自然只有我这一个爹爹。莫非,你在暗指你娘亲背着我尚有旁的人?”
承业闻言,便笑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躺在了榻上,洛轻言伸手掀了被子给他盖好了。才站起身来,揽着云裳出了屋子,吩咐了画儿和奶娘好生侍候着,才一同回了寝殿之中。
浅酌和浅柳见云裳满脸泪痕皆是暗自心惊,欲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瞧见洛轻言便在云裳身后,不便开口,只连忙打了水来,让云裳梳洗了。
云裳挥退了众人,心情亦是稍稍平静了下来,咬了咬唇,才抬起眼来看着正坐在书桌后看书的洛轻言,半晌,才上前道:“我前世亏欠桓儿良多,方才亦是欢喜的过了。如今想想,桓儿如今变成了承业,对你却似乎有些不公。不管如何,桓儿,毕竟是前世我与莫静然的孩子。”
洛轻言闻言,便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椅子,云裳心中内疚,顺从地走到洛轻言旁边坐了下来,神情之前带着几分愧疚。
洛轻言笑了笑道:“你与我是夫妻,承业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云裳轻轻点了点头,洛轻言笑容更盛了几分:“我倒是觉着,其实是桓儿同你有几世的母子缘分,投胎转世在咱们承业身上,只是在黄泉河边的时候,只喝了一点点忘川水,因而原本该全部忘记的事情还记得一些,记得你是他的母亲。”
云裳闻言,愣了许久,才又低下了头,有泪水低落了下来:“这一世,他有你这个父亲,是他的福分。”
“亦是你我二人的。”洛轻言轻声笑着道,“原本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上天却突然给了我们这么大一个惊喜。”
云裳连连点头:“是,也是我们的福分。”
洛轻言抱着云裳坐了会儿,才又开了口:“只是如今许多人暗中都已经知晓了承业心智不全之事,他们虽然也许会以此作为攻击我们的箭矢,但是却也是承业的护身符。一个心智不全的皇子,在他们瞧来,是断然不可能登上帝位的,恐怕也不会将他太放在心上,这般一来,反倒能够确保他的安全无虞。”
云裳一听洛轻言这般说,便明白了他心中打算:“陛下是想,让宝儿继续假装心智不全?”
“是。”洛轻言径直点了点头:“如今许多的隐患尚未根除,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云裳沉吟了片刻,亦是同意了下来:“陛下所言极是,此前鬼医和雪岩神医皆是有了决断,此事因着夏侯靖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少,暗中讨论的更是不在少数,他们越是相信宝儿心智不全,宝儿便越没有危险。这个秘密,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再揭露出来便是,况且……”
两人兴致冲冲地说了大半夜话,睡得晚了,第二日云裳醒来的时候午时已过。
云裳坐起身来,望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嘴角便翘了起来,天气晴好,连心情都好了许多呢。
浅酌似是听到了声音,掀开了珠帘,走了进来探出头来瞧了瞧,见云裳果真已经坐了起来,才快步走了进来道:“娘娘,醒了?”
云裳轻轻颔首,便开口问道:“宝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