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黄金,当然不是去收买信陵君,这是吕不韦想都不敢想的。他派出的间谍潜入魏国后,很快和晋鄙的门客,也就是魏国唯一对信陵君持仇视态度的小团体接上了头。
不久之后,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便传到了魏安僖王的耳朵里。
“公子(指信陵君)在外流亡了十年,如今军权在握,各国将领也听从他指挥。天下诸侯,只知有公子,不知有魏王。”
“公子早有不臣之心,之所以同意回国抗战,是想抓住这个机会自立为王。天下诸侯害怕公子的威势,也准备一起拥立他。”
“据说,连秦王都派了密使到公子军中,向公子表达了和解之意。只要公子称王,秦国便愿意与魏国和平共处,共治天下。”
魏安僖王从骨子里说,对信陵君是不信任的。这种不信任基于两个方面:一是他本人的庸碌无能,二是信陵君的德才兼备。原来大敌当前的时候,他或许曾经为兄弟重逢流过两行眼泪;现在形势好转,联军直逼函谷,他便难免又起了嫉妒之心,对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便变得敏感起来。
就在这些谣言传播之际,秦国派使臣来到魏国,见到魏安僖王,便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随便敷衍几句了事。回到宾馆,才偷偷摸摸向魏国的工作人员打听:“咦,贵国不是已经立信陵君为王了吗?怎么还是他呀!”
工作人员自然把这些话都向魏安僖王作了汇报。魏安僖王再也沉不住气了,不由分说,派人到前线宣布免除信陵君的大将军之职,改派他人接替。
信陵君接到命令,长叹一声。他知道,这一次被褫夺兵权,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回到大梁之后,他就称病不朝,躲在家里日夜与门客饮酒作乐,沉溺于醇酒妇人之中。这样胡天胡地过了四年,最终竟因酗酒而死。
至于围攻函谷关的多国部队,自从信陵君被撤换,也就失去了主心骨。没过多久,就各自撤军回国了。蒙骜出关追击,迅速扑灭了太原郡的三晋遗民起义,重新将太原郡置于秦国的控制之下。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正当联军和秦军在函谷关相持不下的时候,在魏国沛县,本书前面提到过的那户姓刘的人家诞生了一个男婴,取名刘邦。
那个年代,信陵君的故事在天下广为流传,刘邦便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当了皇帝后,每次经过大梁城,他都要亲自祭祀信陵君。由于寻找不到信陵君的子孙后代,刘邦还专门指派了五户人家负责为信陵君守坟,让他们世世代代一年四季按时祭祀信陵君。由此可见信陵君对刘邦的影响有多深。
司马迁写战国四君子,对其他三人多有微词,唯独对信陵君赞不绝口,说他“名冠诸侯,不虚耳”,是那个年代一个实至名归的真英雄。
吕不韦和赵姬的故事
秦国王室显然流年不利。继秦孝文王只做了一年国君便去世后,公元前247年,在位仅三年的秦庄襄王也去世了,继承王位的是年仅十二岁的嬴政。
十二岁的孩子,自然不懂得如何治理国政,只能依靠相国吕不韦替他打理一切,并且尊称其为“仲父”。
仲父,从字面上解读,就是叔父。当年齐桓公为了尊重管仲,也曾称之为仲父。因此,嬴政称吕不韦为仲父,也无可厚非,毕竟,秦庄襄王和他之所以能够先后坐到这个位置上,全拜吕不韦所赐。
而且,通过这三年的工作,吕不韦已经完全在秦国站稳了脚跟。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扶立秦庄襄王之功,吕不韦也是一位合格的相国,比之当年的商鞅、张仪、范雎,丝毫不逊色。他这个“仲父”的称号,既是嬴政给的,也是秦国全体文武大臣心悦诚服给他的。
唯一让人感到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他和嬴政相处得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君臣二人在任何场合出现都毫无违和感,让人觉得吕不韦不是仲父,而就是嬴政的父亲。如果再加上太后赵姬到场,场面就更加温馨,简直是吉祥三宝了。
原来嬴政和吕不韦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那方方的脸形,浓密的眉毛,生气时横眼看人的眼神……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将他们看成两父子也毫不奇怪。
如果考虑到太后原本是吕不韦家的歌妓,而且转送给异人之后不久便怀孕生子,少数别有用心的人难免私下议论:“大王该不会是相国的儿子吧?”
事情如果真是这样,吕不韦就不只是给秦庄襄王戴了一顶绿帽子,而是鸠占鹊巢,李代桃僵,终结了自传说中的非子(秦人先祖)以来嬴氏家族对秦国的六百多年的统治。
《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用一只丑陋的木马消灭了特洛伊,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中国人的现实世界里,吕不韦用一个美貌的女人窃取了秦国的江山,却是轻描淡抹,波澜不惊。东西方智慧的差别,由此可见一斑。
时至今日,后人也无从考证吕不韦与嬴政的真正关系,他们或许是父子(这是最富有戏剧性的,也是老百姓最愿意相信的),或许仅仅是君臣。但可以肯定的是,自从秦庄襄王去世,吕不韦和太后之间,就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太后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女人。单从人道主义出发,吕不韦也有义务让她守寡后的生活过得多姿多彩。更何况,太后自有太后的风情,看到万人景仰的尊贵之躯在自己身体下癫狂,任何男人都会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吧!
出于这种满足感,同时也是出于对自己权力的自信,吕不韦甚至不太避讳自己与太后的私情。
一开始,吕不韦挺享受这种“黑心宰相卧龙床”的乐趣,隔三岔五往宫里跑,跟太后研究国家大事到半夜,甚至通宵达旦不亦乐乎。可是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太后青春年少,正是如狼似虎年龄,而吕不韦呢,据后人考证,应该出生于公元前290年前后,至此已经是年过半百,就算成天喝鹿血服虎鞭,也不可避免要走下坡路。
面对太后的娇躯和越来越炽热的情欲,看着铜镜中越来越深的眼袋和黑眼圈,吕不韦竟然产生了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悲凉感。
他主动减少了去太后寝宫的次数。
这种变化立刻引起了太后的不满,她几乎是毫不矜持地派出自己亲信的宫女前往相府,命令吕不韦前来“相商要事”。
吕不韦不得不解释,国家大事繁忙,太多政务等着他亲自去处理,每天接见外交使团都要耗费他半天光阴,军队在前线打仗也要他拿主意,他已经严重分身乏术。再重要的事情,能不能等他稍微空闲点再去商量?
吕不韦说的全是实情。可是在心急如焚的太后看来,所谓国家大事,统统不过是男人另有新欢的借口。或者换一个角度说,她就是国家大事啊!难道还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么?
太后一发飙,吕不韦就很紧张。这个女人一旦疯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万一哪天说出“大王是相国的儿子”这样的话,他可就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正当吕不韦为了太后的性欲问题头焦额烂之际,一个名叫嫪毐(lào ǎi)的男人进入了吕不韦的视野。
嫪毐原本是个穷苦人,以在咸阳街头游走卖艺为生。
既然卖艺为生,必定有自己的特长。这位仁兄的特长就是特别长,在《史记》中被称为“大阴人”,也就是生殖器特别巨大。
大到什么程度?大到可以“阴关桐轮而行”(以生殖器为轴,转动桐木车轮)。那是何等景象,读者自己去想象吧!
事实上,嫪毐卖艺的项目就是转车轮,每次表演都能获得满堂喝彩。那个年代民风淳朴,大伙儿对男女之事都不觉得神秘,大姑娘小嫂子看到嫪毐的表演,也不觉得脸红,反而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高兴了便朝他扔两个铜钱,不高兴就羞他两句。总之,嫪毐凭着自己的特长,在咸阳城里混得还小有名气,以至于相国大人都听说到他的故事了。
一天傍晚,嫪毐收拾好卖艺用的车轮,正准备回自己投宿的客栈,突然有两名文官模样的人在路上拦住了他,将他带到了吕不韦的府上。
吕不韦正和宾客们共进晚餐。
嫪毐战战兢兢地走进那间巨大的会客厅,被安排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很快,有人给他端来一只香喷喷的羊腿和一坛老酒。
嫪毐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吕不韦远远地坐在主位上,正和几位文武大员高谈阔论,相谈甚欢。也许是因为紧张,他们谈的什么内容,嫪毐一概充耳不闻,只听见一个名字被反复地提起。
“原来这就是相国文信侯啊!”
他还在发愣的时候,旁边有人低声喝了一句:“快吃!”他才赶紧抓起羊腿,狼吞虎咽起来。
过了一阵子,听到吕不韦说:“带来了吗?”
门客回答:“带来了。”
吕不韦说:“那就让他表演一下吧!”
嫪毐这才意识到,敢情相国大人也听说了他的大名,要看他转车轮啊!他不禁抖擞精神,加上又酒足饭饱,就在相府大厅的空地上卖力地表演起来。
毫无疑问,他这次表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精彩,更让人瞠目结舌。在场的数百名客人看了,都忍不住爆发出阵阵喝彩,将晚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这些客人中,包括太后宫中的两名宦官。他们虽然已经胯下无物,但是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演,也忘却了自己生理上的不足所带来的苦楚,高兴地拍起掌来。
吕不韦微微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这两名宦官回去后,一定会添油加醋地将今晚看到的节目讲给太后听。
只要把太后的胃口吊起来了,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
宴会后,吕不韦命令将嫪毐留下来,在自己府上当了一名门客。
据《史记》记载,当时战国四公子风靡天下,吕不韦艳羡之余,认为以秦国之强,不应该在这件事上输给任何人,于是也礼贤下士,招致宾客,很快使自己的门客达到了三千人的规模。这些人有的饱读诗书,有的身怀绝技,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但是,像嫪毐这样的民间艺人,还真是很罕见。
人们难免议论:“相国的爱好广泛,求贤若渴,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境界啊!”
不久,太后果然召见吕不韦,拐弯抹角地向他问及转车轮的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