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底比斯古老的贵族之家。我的姐姐,曾是代表无上神权的卡纳克神庙阿蒙大祭司的传人,也是先王塞提一世亲自给现任法老指定的王后。即使法老有再多的侧室、再多的子嗣,拥有王后和祭司双重身份的姐姐,其地位也不可能遭到任何威胁。
我原本就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跟姐姐快活地生活在底比斯王宫,谁料到这份美好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异国少女所打碎。这名少女有着像阳光一样明媚的金色长发,像天空一样透彻的湛蓝眼睛。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家世如何、地位高低。但法老却发疯似的爱上了她,而更为可怕的是,她只出现在法老的梦境,一次又一次,点燃法老疯狂却得不到满足的欲望,一次又一次,将埃及引向毁灭的深渊。
她说她叫奈菲尔塔利,竟然跟姐姐有着相同的名字。但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巫,她用她的巫术虚构了梦中的一切,在她的国度里引诱着英明睿智的法老,使他慢慢沦为她的奴隶。后来,她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出现在梦中。她化身成银发灰眼的艾薇公主,而后又是金色蓝眼的艾薇公主……她借此一步一步迈向整个埃及帝国权力的制高点。真是可笑。
这样危险的女子,把冲动和荒唐带给了法老,把战争和杀戮带给了埃及。她总是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又在很久之后毫无征兆的出现。而她每一次的出现,都会打破难得平静的水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可是法老顾不得这些,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埃及,没有了神明,没有了他自己,唯有她。正因为如此,姐姐才会遭到那样残忍和不公正的冷遇,才会因失意和无助被人利用了她的彷徨和软弱,犯下了他们口中所说的不能饶恕的背叛之罪。
事实如何呢?明显就是拉美西斯的阴谋。他送走了所有的妃子和侧室,甚至不惜与先王钦赐的王后离婚,也要迎娶那个巫女。于是,我亲爱的姐姐,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这样被无情的扣上了欺君和背叛的帽子,残忍地加以遗弃。
在我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名叫艾薇的异国女子的错。尽管她曾经救过我一次,但那背后肯定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是希望姐姐能跟法老的侧室卡蜜罗塔对抗,而她自己静观其变罢了。再后来,这个女人再次故技重施,消失不见了。而法老为了她竟然足不出户,关闭宫殿,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十年之久。我势单力薄,无法替姐姐向拉美西斯复仇。不过一定是蒙我们姐妹二人虔诚侍奉的阿蒙神庇护,她居然在时隔十年之后,又一次回到埃及。这一次,我便决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让这个霍乱埃及、伤害姐姐的艾薇付出代价;要让害得我们姐妹如此落魄不堪,在我们心头剜肉的仇人也同样体会流血的疼痛。
原来,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心中的仇恨正在我看不见的阴影里肆意滋长。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姐姐,强大到能去对抗那个女人。这十年间,我很少去看姐姐,不是很少,而是几乎不去。因为每当我看到姐姐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卢克索神庙走动的身影,我就好像看到她渴望自由的目光,听到她无法摆脱命运的叹息,还有她那跟这些如此宏伟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高大石像相比的,弥足珍贵的眼泪。虽然姐姐什么都不说,但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她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善良到即使做了那么多年的王后,仍然学不会宫廷里那套尔虞我诈的生存诡计。或者说,就算她学了、会了,也是做得那么不情不愿。但是她没有办法,姐姐是无辜的。是那些觊觎她地位的人逼迫她的。
她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对她无情而不公的指控,她默默承受,却绝没有承认。只是,承认不承认在别人看来,一点区别也没有。然而,只有我们这样的古老家族后裔才明白,承认等于丢弃了自己,也背弃了家族。
我也恨那个让姐姐误入歧途的男人,还有那个自大冷酷的君主。为了伺机报复,我自愿放弃我的幸福和未来。其实我们这样背负着仇恨的人,又哪里能奢望可以再拥有幸福。直到后来的某一次相遇,我才明白。原来我,也可以拥有爱。
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腹中正孕育着新的生命。如果我要做的事情成功了,我们便可以享有幸福。我觉得你迟早会看到这张纸莎草纸,所以我就说给你听,我的故事。如果你没有看到,我也会在未来的一天里,在月光下把它笑着念给你听。让你听听,我们这样的人,也可以幸福。
早在伊西斯奈芙特昏迷不醒,阿纳绯蒂奉命制作关键的黄金手镯开始,我便已经有所行动。我趁着阿纳绯蒂去净身沐浴的时候,偷偷弄裂了她做好将要献给法老的手镯。我天真的以为,破坏了宿命的黄金镯,那个女人便永远也不会醒来。那么,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然而,事实无情地浇灭了我心中燃烧着的希望和美梦。她安然无事地苏醒了,我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阿纳绯蒂一直在怀疑我。这么多年,这个看似头脑简单的女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猜疑。很难想象,我是如何在她的手下小心谨慎地度过了十年之久。
我开始隐藏自己,转而花更多的时间暗地跟踪她,掌握她的行踪,散布一些不利于她的传言。我知道我做的这些,跟我最终的目标相去甚远;我明白只做这些远远不够。但我吃惊地发现,我竟连一个可以商量这件事的人都没有。我一直都是自己,而且不够果敢。
直到有一天,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遇见了你。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找到合适的句子来描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举止轻浮,却充满魅力;你眼神迷离,却充满诱惑。十年前在姐姐宫里看到你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而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女人。或许,从这十年之后的相遇开始,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你对我说,接受你的条件,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为了这句话,我接受了你的条件,我按照你的吩咐做好每一件事情。接近她,获取她的信任。我渐渐发现,事情真的如你所言,那么简单。
那天,我按照你的安排,利用给客人送珠宝的机会出了宫,在伊西斯奈芙特遭遇危险的时候,拼命救了她。说实话,当时我完全被那种可怕的场面吓坏了。但是我想到我们的目标和约定,硬是闭上眼冲了过去。受伤的一刻,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一定是要死了。而后,我居然侥幸逃过一劫,却因为这件事成功获得了她的信任。我开始明白你所说的,为了达成目标必然要有所牺牲、有所取舍的意思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当伊西斯奈芙特,那个我本该恨之入骨的女人,为了保护我而对着阿纳绯蒂和布卡大声斥责的时候,我的心里,好像有了那么一丝感动。哪怕只有一瞬间,我想,我确实是感动了。她竟然那么相信我,相信一直在盘算如何害她的我。她好像还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就像十年前她拼尽全力救我的那次一样,没有变。
那么我,变了吗?
像她这样的人,会是我该恨的吗?
如果说受伤这件事让我开始不断思考我对伊西斯奈芙特的恨意从何而来,究竟有没有意义,我更要感谢这件事的是,借此我看到了你从没有显露人前的另一面。那个真正的你。
我做梦也没想到,康复之后找到你,你却收起了你的轻浮,露出了你的悲伤。你对我的心疼让我无所适从。那晚的一点点酒,我没有喝多少,却已经醉了。不是真的醉了,是心醉。谢谢你,让我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天。
我听你诉说你的身世、你的不幸,我们约定,除掉我们共同的敌人之后,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过我们自己平淡的生活。那一刻,你在我面前铺展开了一幅美好的画卷,我不禁再次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我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我感到很温暖,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说的都对。
可是诺兰啊,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可怜的人。你被你叫了三十多年“哥哥”的那个人骗的好惨。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事实。因为忍不住对你的思念,我没有听你的话,偷偷又跑去了丹德拉找你。结果听到了这个可怕的真相。我听到佩纳亲口对他的手下说,你不过是他从小捡来的孤儿。他还要手下们尊重你,听你的话。后来我又跑去找姐姐求证了这件事,她告诉我,佩纳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诺兰,可是我要怎么告诉你这些?
你要怎样去面对这份持续了三十年的谎言?!你会相信我说的吗?还是会生气地遗弃我。不,其实无论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你有事。我权衡了我能想到的每一种解决方法的利害,我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最好的保护你不受伤害。那就是,除掉伊西斯奈芙特,帮助佩纳实现他的计划。只有这样,他才会放过你。我,才能在今后的某一个合适的时候,慢慢地告诉你真相。而我们,才能有我们希翼的未来。
为了你,我不惜一切,无所畏惧,不怨不悔。
唯一让我无法下定决心的是,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诺兰。我要怎么办,我不能牺牲他活下去的权利,不是吗?但是你,胜过一切。只要有你,我们还会有无数个可爱的孩子,是不是?后来我忽然想到了倪芮妲,我想到了她对礼塔赫难以割舍的深情。原谅我一直对你隐瞒了这件事,原谅我曾经对你还有所保留。不过现在,他们的爱成了我可以利用的最佳武器。我相信,爱会使人疯狂。对我如此,对她也尽然。
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将这些写下来。就像是要跟你告别是不是?但是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完成我要做的事情。因为我还要等着与你再次相见,跟我们的孩子一起。
爱着姐姐,我有什么错?爱着你,我又有什么错?
你能想象,现在支撑我走下去的,不是姐姐,只是你吗?
我爱你,诺兰。这便是我要对你说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