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薇发病晕倒在蒲菟海瑟家中的当晚,连接着哈图莎上城和下城唯一通道的戒备森严的“大城堡”中却来了一位身份高贵的访客。
那人跟雅里年纪相仿,有着一双微挑的单眼皮,一对凝黑色的双眼,一头深灰色的短发,古铜色的皮肤。他戴着金绿色发带,穿一件浅棕花纹的白上衣,为了保暖还罩着一件天蓝色长袍,从左肩到腰部系着樱红色滚金长巾。此刻,他正气鼓鼓地盯着雅里。
“我说啊,雅里,你可真不够意思。”他操着一口纯正的赫梯话,语气里尽是埋怨。
雅里并不理会他的怨气,只是用眼睛扫视着他腰间别着的弯刀,淡淡地说:“谁允许你带着武器进入我的城堡?”
“你还真把自己当做赫梯的君主了啊?如果是这样,你就索性杀了那个无能的穆瓦塔利斯,自己统治赫梯好了。”对方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他说完之后,干脆坐在椅子上,翘起了腿。
“那萨尔,”雅里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走吧。”
“是你邀请我到这里来。我来了之后,你非但不招待我,还着急着又把我赶走是什么道理?所以我说你不够意思。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亚述的君王,就被你雅里这样呼来喝去的?”那萨尔气愤不过,提高了声音争辩道。
雅里却淡淡一笑,“时机不对。所以,抱歉了,那萨尔。”
“可不是时机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谁在你这里。”那萨尔别有用意地说。
雅里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怎么着?你真就不打算让我见她?”那萨尔再次提高语调。
“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把她骗来这里。你想怎么做?准备就这么把她藏起来?……”
“好了,不要再说了。此事跟你无关。赶紧带着你的人,回去亚述吧。”雅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只是提醒你,雅里……”那萨尔想了想,把头扭到了一边,“已经过了这么久,你又何苦……”
“那你为什么还要拿着你的那把茶色羽扇?哪怕它已经破旧不堪。”雅里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句,那萨尔却已经心领神会。
“还不是因为送扇子给你的那个人……”
“行了,行了,你也别说了。我知道了,我这就走。既然你不让我见她,我就自己找机会好了。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那萨尔说罢,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他一秒钟前还坐在上面的那把椅子,迈着大步转身离开。
“我会带手下在赫梯转悠转悠。放心,不会影响治安。”远处传来那萨尔不羁的声音。
雅里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自己刚才问他的关于羽毛扇子的话,陷入了矛盾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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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站在她住所前的花园里伸展着双臂,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通向她这里的那条小路。她的心疾怕是开始变得严重了。以前还只是偶尔的难受,五天前却因为病发陷入了昏迷。之前为了怕其他人担心,她都还隐瞒着不说。可是这回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发病,也是无法再瞒下去了。她的妈妈就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过早的离开了人世,不知道这个病会不会也从她体内遗传到了她的宝贝孩子卡穆瓦塞特身上。现在只祈求拉美西斯强大的长寿基因能够压制住她的基因,保佑他们的孩子也长命百岁。
这几天,艾薇的心思都不在和平协议上。好在她已经了解到蒲菟海瑟和哈吐什尔夫妇对这件事的看法。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她的心。而且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需要马上调查清楚,否则她无法安心去做其他的事情。那就是莫迪的真实身份。
本来她已经说服自己,莫迪不可能是艾弦。可后来却发生了一件事,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揭开莫迪戴着的那张铁面具背后的真容。全都是因为莫迪给她吃的药。是什么药,能够这么快的控制住她心脏病的发作?为什么当她跟莫迪索要这些特效药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的不肯拿出来?这可是救了埃及王后一命的神药,难道他都不想用以换取丰厚的奖赏?虽然当时她迷迷糊糊、意识不清,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些粉末状的颗粒经过她的嘴唇、舌头和喉咙时产生的那种干燥和苦涩的滋味,像极了……
但是她的手上没有那种药,只有想办法拿到,才能下结论。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在莫迪的手上一定还有。而且只要她的身体继续不舒服,莫迪就一定会给她送药。于是,在她的安排下,阿纳绯蒂不负所托的漂亮的完成了任务。这会,只等着阿纳绯蒂和倪芮妲从集市带消息回来,一切就都能明了。
所以她才心不在焉地锻炼着身体,实则惴惴不安地期待着看到她们两人的身影。就在一转身的功夫,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艾薇立刻回头,果然看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个人。
“怎么样?”顾不上别的,艾薇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一样的结果。哎呀……累死我了……”阿纳绯蒂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
“还是我来说吧。问过了很多赫梯医师……他们……都不认识这种药。”倪芮妲的回答增加了艾薇心中的不安。会是她想到的结果吗?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要一直隐藏起来不跟她相认呢?
“陛下,您让我们打听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阿纳绯蒂问道。
艾薇的脸笼上了一层阴影。虽然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但她还是要做下去。
为了真相。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纳绯蒂和倪芮妲疑惑的面庞,神秘地说:“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你们两个,再帮我做一件事。”
她靠近她们耳边,轻轻地吩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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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弦独自走在蒲菟海瑟的家里。他刚刚检查完门外士兵的部署,能够有一丝空闲。这段时间,他已经慢慢接受自己名为“莫迪”的另一个身份。放下艾弦的名号,在哈图莎,他就是莫迪,既是赫梯情报机构的最高领导,又是威震赫梯的雅里大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从现代来到古代之后,从确定了他唯一的亲妹妹就在埃及之后,他无数次的在睡梦中见到他带着她一起回家的场景。他一直希望带她走,不是吗?这个想法,就在他奉命去迎接已经成为埃及王后的她的那刻,甚至就在他陪着她一路跋涉来到哈图莎的时候,都没有改变过。
可当他看到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完美地解决了雅里铺设在她面前的难题,看到她独自面对那些赫梯人,始终保持着埃及王后高贵的姿态和威严的仪态,看到她说话时的自信,和眼睛里的幸福笑意时,他忽然觉得,曾经黏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妹妹,一夜之间长大了。虽然离开了他们的身边,她看上去一样能够把自己照顾好。那么,如果就让她待在这里,是不是也没什么不好?他只要知道她平安、幸福,是不是就可以了?
但是不对,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能忘,那本笔记上记载着她仅有的十年短暂的寿命。还有她几天前发病时痛苦的样子一直烙在他的心头。他感同身受,无法忘却。不管她在这里过得开不开心,也不管她是不是变得更加成熟,只为了她能一直平安的活下去,也一定要把她带走。对,他必须这样做。等到她的身体稍微好一些,就告诉她真相,带她离开。这一次,绝对不能心软。
他这样想着,才发现又到了艾薇差不多该吃药的时间。于是,他掉转方向,往她居所附近准备药材的房间走去。谁知道,刚走了几步,就看到阿纳绯蒂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差点撞在他身上。
“啊!莫迪将军!您来的正好,可不可以麻烦您帮帮忙?”
阿纳绯蒂的语速很快,看上去很着急。艾弦心中一紧,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又昏倒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身边,我要给陛下拿药,还得去通知倪芮妲,有点忙不过来,能不能请您……”
“你去通知医生,我去送药。快去!”还没等她说完,艾弦已经快步走进房间,不一会就端着一个盛满药的碗,快速地消失在阿纳绯蒂的视野里。
“晤……看来这样就可以了……”阿纳绯蒂望着他的背影,满意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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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又晕倒了……这些药都是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不会错,而且这种储藏方法也是他花费了重金采取的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术……可是怎么会……一定要让她赶紧吃药才行……看来还需要加大剂量……
他这样想着,顾不得敲门直接进入了艾薇的房间。他把药碗放到桌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就在他要把盒子里面的东西倒入碗里的时候,却听到艾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在给我加什么药?”她用审问的口气看着他说。
一瞬间,艾弦明白自己中计了。什么王后再次晕倒……不过都是她为了引出他的伎俩……她真的变聪明了……“没什么,是对您的病情有帮助的药。您知道的,王后陛下。”他无奈地摇摇头,快速收起手里的盒子,以防备的姿势站好。
艾薇的脸上却闪过得意的微笑。“收起那个盒子,我就不知道是什么药了吗?你的那些药,我也有,只不过费了几天的时间,才弄到。”
她扬了扬手中的纸包,继续说,“我问你这是些什么药?为什么埃及的医师不认识,赫梯大大小小的医师也说没见过?为什么你会有这些药?为什么这些药如此贴合的对应我的病症?为什么这些药的味道竟然……”
“不要再说了!陛下!”他打断了她的话。
“你竟敢打断我的话?”艾薇微微皱眉,“现在你的那张脸上是不是浮现着尴尬和惊讶的表情?我真想看一看。”
“不会,陛下。小人不敢。小人觉得陛下该休息了。小人就此告退。”不知道为什么,艾弦竟然没有在她面前揭下面具的勇气。那一幕,他已经设想了很多次。可似乎,并不是现在。
“你可以走,莫迪将军。只要你跟我学一句话,我就准许你离开。不然,你就必须给我留下来。”艾薇坚决的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艾弦紧张的望着她。
她微微一笑,说出了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他们都耳熟能详的英国谚语……
艾弦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假装不明所以,歪着头茫然的问道:“陛下,您在说什么?小人都听不懂……这种奇怪的发音……小人怕学不好……”
不知为什么,他的样子让艾薇觉得有些可笑。“这是一种通用语。尽量就好。”她坚持要求他跟着自己念出来,而又重复了一遍。
“那么好吧。小人献丑了。”艾弦咽了咽唾沫,发出了结结巴巴蹩脚的音节。只要故意念走音,或者是变个调子就好了,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他这样想着,已经把句子完整的念了出来。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莫迪将军?”艾薇嘴角扬起的笑意是怎么回事,艾弦的心里感到一丝不安。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莫迪将军?”艾薇提高声音,再次问道。她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点发红的眼眶。
怎么会?……艾弦不解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发音……似乎没有问题……可是发音……?他竟然忘记了那该死的发音!
“我从小生长在中国,在那里很流行美音……可是我的哥哥和爸爸却是英国古老的贵族……在英国上层社会里,他们只说英音……刚到那里的时候,我周围的那些人都会嘲笑我蹩脚的口音……只有一个人,他会在我每用美音说完一句话之后,认真地教我重复一遍英音的说法……很简单,是不是……可惜这个习惯,他到现在都改不过来……即使你努力地说错单词、说错语调,你却改变不了你说英语的习惯……是这样吗?我的……哥哥?……”
听着她哽咽的声音,艾弦心疼不已。可他嘴上却说:“您在说什么?王后陛下,您在说的话,小人不大明白。”
“不!你明明知道!你就是我的弦哥哥!原来你也来到了这里?!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戴着面具?为什么?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艾薇一把抓住了艾弦的手臂,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不是这样的,王后陛下。您一定是弄错了,我……”
“不要再狡辩了!为什么不承认?!”艾薇大叫着,泪水夺眶而出。“我多么希望看到你,看到你给我勇气,给我信心……我多么希望看到你好好的,你知不知道?……”
艾弦已经无力辩解,他垂下头,任由艾薇摇晃着自己。
“你就……真的那么想……看到我摘下面具的样子……?”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
“对!只要你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眼!”
“可你要知道,一旦这面具摘下了,很多事情也就改变了。你不会后悔吗?”
“不!绝不后悔!摘下面具!我求你快摘下面具!”艾薇固执地坚持着。
艾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推开艾薇,往后倒退了几步,用低沉的声音说:“那么,请你做好准备。看到我这张脸,你再来决定是抱着我,还是让我走……”
为什么要这么说?艾薇不顾被泪水冲刷变得模糊的双眼,用惊讶的眼神随着莫迪的手慢慢靠近那张沉重的铁质面具,她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砰砰地加速跳个不行。手掌已经握住了面具,她已经能看到光滑的下巴……鲜红的嘴唇……和……
“王后陛下!穆瓦塔利斯国王请您去一趟皇宫!好像有急……”
一门心思只想将消息赶紧报告给艾薇的塞哈尔突然闯了进来,看到眼前这惊人的一幕,他猛地止住了脚步,长时间的停顿后,还是说出了最后一个字“事……”
艾弦如获大赦,马上扶了扶面具,调整好位置。低头躬身说:“既然如此,请王后陛下马上移驾皇宫。”
艾薇连忙擦干眼泪,竭力保持着镇定,苦笑着看了一眼莫迪和塞哈尔,回答道:“好……我们这就去……”
错过了这次,还能再找到机会吗?……她闭上眼睛,遗憾万分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