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春心因露兰
当上了督察长之后,黄金荣便感觉这世上再没有让他跌倒的绊脚石了。在法租界巡捕房,没有哪个人能与黄金荣比功勋。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护卫他,就是总监华尔兹也对他敬畏三分。一片风光之下,黄金荣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又深深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她就是京剧演员露兰春。正是因为这个露兰春,黄金荣的事业才从一个辉煌至极的高点,落入一个暗淡不明的怪圈。
露兰春是从北京来到上海的,当时只有十七八岁光景,一副玲珑剔透的面庞,一双明眸慧眼让人看了神魂颠倒。穿上旗袍的她,大有一派中国古典美人的样子。露兰春初出茅庐,北京很少有人请她献唱。现在,来到上海演出,也不是因为戏班看她才华多么出众,而是因为她包银少,还是个潜力股,于是共舞台决定让露兰春登台表演。露兰春倒也实在,她带着几个配角和琴师来到上海,目的也不是为了赚银子,而是在共舞台上创自己的“牌子”。所以她根本不计较老板给她银子的多寡。
露兰春到达上海之后,先拜访了上海的阔佬和流氓头子,然后在报纸上刊登了她演出的广告。头三天下来,共舞台竟然场场满座,乐得经理笑开了花。在当时,要是演员演出的头三天不能卖座,那她一生的前途就非常渺茫了,而且舞台的老板也会倒霉。这次,露兰春一炮打响,这让共舞台的几位股东非常高兴。黄金荣得到消息,诡异地眨了眨那双狡黠的小眼睛,道:“不错!这露兰春还真可以,我倒要好好欣赏一番。”身边人马上笑道:“老板,这露兰春只带了一个老妈子和年老的跟班,她很清纯呢!”此时,黄金荣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道:“明天晚上摆几桌酒席,庆祝露兰春演出成功。”手下领命而去。
第二天,露兰春得到黄金荣的请帖,心中一阵高兴。认真打扮一番,她就直奔钧培里而来。黄金荣早早坐在席位上,远远听到女人走路时那种特有的高跟鞋的声音,他马上定睛相视。只见一个身材匀称、满面春风的女人走了进来。侍从介绍道:“老板,露兰春小姐到了。”黄金荣再一看,那丹唇,那粉面,简直就是画上画的。他伸手道:“露兰春小姐,你好!”露兰春看他带些轻佻的眼神,浑身震颤了一下,但还是勉强伸出手去。黄金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半天不松开。露兰春窘迫地道:“黄老板,今天您赏光,露兰春受宠若惊。”黄金荣此时才放手:“好!露小姐,请入席。”
在酒席中,黄金荣不时抛出色迷迷的眼神,陪坐的朋友也都随声附和,让黄金荣占尽了便宜。露兰春只能忍气吞声。酒过三巡时,黄金荣抓着露兰春的手动情地说道:“露小姐,共舞台是你最好的发展场所,只要有我在,保证你红透上海滩。”露兰春既高兴又害怕地道:“要是能这样,我一切愿听黄老板吩咐。”黄金荣仰头大笑起来:“好啊!我让人把房子重新装潢一番,你以后就住在钧培里,我会常常来看你的。”露兰春低下头,非常不自然地笑了笑。
之后,黄金荣将钧培里的宅子装饰一新,让露兰春住下。几天后,有人来给露兰春做媒:“露小姐是绝世佳人,黄老板才情倾天下,两人才子佳人,是天生一对。黄老板定要娶你了。”露兰春并不敢反驳,只是默不做声。
当天晚上,黄金荣就走进钧培里豪宅,闯进露兰春的房间,对她动手动脚。露兰春不敢反抗,只得忍受。是夜,黄金荣与露兰春同床共枕。整夜不能入睡的露兰春轻轻地在睡死的黄金荣的脸上摸了摸,感到非常难受,他那一颗颗麻点好像蚂蚁一样,就要爬到她身上,侵蚀自己的灵魂。露兰春差点儿吐出来。
就此之后,黄金荣天天到共舞台给露兰春捧场,一个月下来,露兰春在上海真的红透了半边天。露兰春的名字家喻户晓,她也成了共舞台的台柱子,金银财宝源源不断地向露兰春的腰包里流。
黄金荣与露兰春的事情几乎人人都知道,但只有一个人蒙在鼓里,那就是他的夫人桂生姐。其实,桂生姐是个很会持家的女人。她总是规定黄金荣“这可以做,那不能做”,因此,黄金荣几乎没有在外面玩女人的机会。但这次,他将女人养在家里,桂生姐却不知道。一次,桂生姐偶然听到旁人说:“住在钧培里的太太真漂亮啊!”桂生姐马上疑惑起来,再想想黄金荣这些天反常的举动,她已经猜出点眉目了。但她还是将几个侍从叫到房间,好好地问讯了一番。得知情况之后,桂生姐顿时火冒三丈,心里强烈的不平衡让她几乎哭出来。
酝酿了一会儿,桂生姐换上衣服,神不守舍般地奔出房间,打算叫车上钧培里将那“婊子”的脸给撕破。刚刚出门,她顿感力量不够:“我得把我‘十姐妹’叫上,把这个露兰春打成一条狗,看她还敢不敢勾搭男人。”说完,她就电话联系了“强盗锦绣”等人。众姐妹听了,都火冒三丈,她们摩拳擦掌,要将露兰春碎尸万段。众姐妹分坐两辆车,愤愤不平地直奔钧培里公馆而来。
等桂生姐登堂入室之后,发现房子里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她转身进了卧室,床上有一叠崭新的被褥,家具全是重新布置好的,显得隆重而华贵。不用问,一定是有人事先通风报信了。桂生姐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她攥紧拳头,大叫一声,然后将桌上的茶具摔得粉碎。之后,她开始疯狂地打砸起来,家里能打碎的全部被打碎,金银器也被摔扁了,地上一片狼藉。
晚上,桂生姐回到住处,披头散发,活似一个凶煞的阎罗王。黄金荣正从大烟间里出来,她就三步并两步,不问青红皂白,一头撞进黄金荣怀里,拼命地用手捶他的胸口,用脚踢他的双腿,而且还用牙齿在黄金荣衣服上乱撕乱咬。黄金荣知道事情不妙,于是退了几步,但桂生姐更加疯狂:“姓黄的,你今天必须死在我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黄金荣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地将桂生姐一推,然后重重地在她脸上甩了两巴掌。这下,桂生姐又疯狂起来,她的眼睛睁得滚圆,嘴唇被咬得流出鲜血来,抓住黄金荣的头发,用力地捶打起来。黄金荣扔掉烟袋,两人抱打成一团。众人见这架势,吓得直跺脚。一个厨师大叫道:“快拉架啊!快!”于是大家一齐上去,男的拉男的,女的拉女的。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开,桂生姐猛地一挣扎,又冲上去,嘴里还说:“姓黄的,你敢打我?我今天跟你拼命。”说完两人又打起来。众人没有办法,拼命地劝解拉扯,这才将桂生姐拉到二楼,把黄金荣拉进大烟间里。
桂生姐坐在地上不停地谩骂,而且感到自己吃了亏,她便猛然爬起来,将桌子上摆的檀木架大时钟、花瓶和细瓷大罗汉等珍贵的摆设砸得支离破碎。因为动作过猛,她的右手臂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女佣忙拿来药水和纱布给她包裹好。此时,桂生姐依然暴跳如雷,口口声声叫嚷着要与黄金荣拼命。
就在此时,只见黄公馆进来两对男女,他们正是杜月笙夫妇和张啸林夫妇。杜月笙与张啸林一看这场面,顿时惊呆,经过从人的指点他们疾步来到大烟间,走到黄金荣面前。只见黄金荣一身褴褛,呆呆地斜坐在椅子上。再听听楼上,桂生姐在不停地痛哭谩骂,于是两人又来到桂生姐面前。杜月笙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蹲下来,抚着桂生姐的胳膊道:“师娘,你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娘,我看你们还是各让一步,平息了吧!但我保证,以后我会说服师父,让他与那女人一刀两断。”桂生姐听杜月笙师娘长师娘短的,心中的气愤渐渐平息了许多。这时,大伙儿一起出力,将桂生姐拉到了卧室,梳洗后重新包扎好,就让她在床上躺下了。
桂生姐安顿好了,杜月笙与张啸林又来到大烟间,两人斡旋了一番,打了个圆场。此时,黄金荣的情绪已大不如前,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平日里的风采。
到凌晨1点,杜月笙与张啸林辞别黄金荣,回家休息了。第二天,黄金荣外出“办事”,十姐妹得到消息,于是邀来一起劝慰桂生姐,但桂生姐以往无论怎么吵架都能占上风,这次被黄金荣打了,她哪里能忘掉这从肉体一直蔓延到心里的苦痛啊!因为如此,黄家失去了往日的和睦,夫妻俩的感情如履薄冰。
过了几天,杜月笙来到黄金荣藏匿的地方,向他提出与露兰春一刀两断的请求。黄金荣板着脸,深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好,只要桂生不再闹,我会与露兰春一刀两断的。”杜月笙听到这里,极为高兴。他迫不及待地将消息传递给了桂生姐。按杜月笙的推断,这“露兰春事件”应该结束了。但是,他后来观察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几天之后,杜月笙发现露兰春住在英租界的爵禄饭店,与黄金荣常有往来。根据他手下的情报,黄金荣常常在爵禄饭店过夜,与露兰春厮混。杜月笙马上担心起来:如果这样下去,非得闹出人命来不可。于是,他又一边劝解黄金荣,一边去爵禄饭店,找露兰春交涉。
一天下午,杜月笙来到露兰春下榻的饭店,他轻轻地敲开门,只见门慢慢地打开,里面出来一位“仙女”来,故意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的大英雄,你来了我好高兴啊!”露兰春这话让杜月笙一阵温暖。其实,杜月笙觊觎露兰春很久,露兰春也对英俊潇洒的杜月笙情有独钟,但难在中间有个师父黄金荣,所以杜月笙就打消了对露兰春的念头。
杜月笙走进房间,很自然地一笑:“露小姐,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想对你说,你最好离开上海。否则被我师娘发现了,你会很危险的。”露兰春冲着杜月笙眨了几下媚眼:“我怎么不想走,只是黄老板不给路费,我怎么走?否则我早回北京了。”杜月笙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这好办,我这里有钱。”说完,他就从皮包里掏出厚厚一叠钞票,放到露兰春的手上。露兰春连声道谢。杜月笙淡淡地笑道:“好了!那你尽快离开,我回去了。”
露兰春紧紧地抓住杜月笙的手,含情脉脉地道:“杜先生先别走,我这里有一组新拍的剧照,想请杜先生欣赏欣赏。”杜月笙马上领会其意,心想:反正你已不是师父的女人了,再说明天就要离开上海,何不在你身上找点乐趣,享受一番呢?于是他应声道:“好!我去看看。”杜月笙起身走进卧室。露兰春迅速走到梳妆台前,认真地打扮起来。
杜月笙进了卧室,扑面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床头是一幅仿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整个房间的陈设是按《红楼梦》里秦可卿闺房的样式。杜月笙的绵绵情意顿时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露兰春走了进来,她穿着一套无袖印度绸睡衣,大红色底子上缀着一朵朵嫩黄的小花,滚边是嵌金线的墨绿丝绒。她的领子开得特别低,让人看到她的胸部便有无限的遐想。
杜月笙看呆了,他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近了几步。露兰春柔声道:“我们跳支舞吧!”杜月笙很自然地把露兰春拉到自己怀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后心不在焉地跳起舞步来……
之后,杜月笙以为露兰春离开了上海。但是,过了几天他就得到消息,露兰春依然在上海,租了另一个地方与黄金荣厮混,而且每天晚上都在共舞台上演出。杜月笙推断:一场未知的灾难即将出现,受害者有可能是露兰春,也可能是黄金荣,因为桂生姐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后面的事实证明,杜月笙的猜测只对了一半。因为引起事端的不是桂生姐,而是一个名叫卢筱嘉的公子。
第二节冲冠为红颜
1915年,上海镇守使郑汝成被陈其美秘密刺杀之后,上海军政大权开始全面落入皖系军阀卢永祥手中。1919年,卢永祥任浙江督军,其部将何丰林继任淞沪护军使。根据当时中央的规定,上海应属于江苏督军管辖,但是,自从卢永祥获得浙江军政大权之后,上海实际的控制者是浙江省,江苏只是名义上的壳子而已。
第一次直奉战争中,直系军阀战胜了奉系和皖系,成为中国北方最有势力的一支军阀力量,曹锟、吴佩孚掌握了中央政府大权。面对直系咄咄逼人的气势,奉系首领张作霖、皖系首脑段祺瑞暗中联络广东的孙中山,成立了孙、张、段三方反直系联盟。三者之间互相联系,其中的联络者就是他们的公子,孙中山的儿子孙科、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段祺瑞的儿子段宏叶,加上名震上海的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四人号称“四大公子”。
这卢筱嘉是个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的公子,二十多岁。仗着父亲卢永祥的势力,他在上海可以说是横冲直撞,从来没有遇到敢顶撞他的人。他终日寻花问柳,扎在女人堆里。因为他有钱,一掷千金,所以被他骗过的姑娘数不胜数。
一天晚上,卢筱嘉带着两个随从,兴高采烈地来到共舞台看戏。卢筱嘉这次来,不是为看别的,就是要看看这大名鼎鼎的坤伶露兰春。看了报纸上信息的人都知道,今晚露兰春要演出的是连台布景戏《天河配》。在当时,好演员都会在舞台上赚足观众的噱头,这露兰春身为名演员,很会用一些轻佻的动作和妩媚的眼神来取悦观众,让他们把噱头抬得高高的。
音乐响起,露兰春出场了。《天河配》刚刚开演,就有一场仙女在天河洗澡的段子,演出是由梅花歌舞团舞女们完成。大幕刚刚拉开,只见露兰春上身穿着一件只能遮住双胸的肚兜,下身穿着一条白色绢丝三角裤,在“天河”中,凸胸翘腚,翩然摇动,宛若一个千姿百媚的妖情魔女一般,让在场的人看得眼睛也不眨一下。
就在这时,卢筱嘉从凳子上跳起来,站在凳子上大声叫:“脱!再脱,脱光为止。”这一喊,全场观众的目光就都转移到他身上,全场秩序一片大乱。于是保安人员马上走过去,请卢筱嘉出场。但他马上破口大骂:“你知道老子是谁?敢管老子,瞎了你们的狗眼了,王八羔子。”保安人员见他西装革履,而且非常有气派,于是忍住不做声,将情况汇报给了黄金荣布置在此看场的门徒。
门徒在远处认真地看了看,然后上前道:“公子,请坐下,让演出正常进行吧!否则观众就只能看你,而你又看不到戏了。”卢筱嘉仔细一想:对啊!看这露兰春把戏演完,我们还可以来日方长嘛!就这样,卢筱嘉勉强安静地坐下,将一场演出看完。
事后,门徒将此事汇报给了黄金荣,说这公子极有派头,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花花公子,都以为是老板请来的,所以不敢得罪他。黄金荣听了,厌恶地一笑:“好了!以后出现捣乱的,无论他有什么响亮的底细,都要把他治一治。”门徒领命而去。
自那天之后,卢公子每天晚上都会去捧露兰春的场,而且每次献上一个花篮。一连十几天下来,卢筱嘉并没有闹事,于是管场的人也就听之任之了。但是,黄金荣得知消息后非常恼火:“敢在老子头上动土,你是怎么动的,我让你怎么给我还原回来。”黄金荣马上通知露兰春,卢筱嘉的花篮一概不收,他约请的饭局全部拒绝。同时,他还命令手下,看住卢筱嘉,不准他跨入后台半步。最后,黄金荣依然不放心,于是每天晚上,他都会亲自到舞台前捧场,以防别人借机抢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