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工夫,张啸林带着图纸和地契进入了卢永祥家的客厅。寒暄之后,张啸林将莫干山别墅图纸打开,在客厅里一一向卢永祥介绍。卢永祥捋着胡子乐不可支地道:“这房子好,造价多少?我过几天让人把钱送到府上去。”张啸林微微一笑:“大帅劳苦功高,住几间房子算什么呢!”卢永祥精神一振:“那不好,怎么能无功受禄呢!”他转了一下眼睛,“这样吧!明天晚上我请你去吃西湖大餐。”
张啸林马上皱着眉头,表情紧张地道:“不了,大帅,我有急事,马上要赶回上海。”
“哦?有急事?”
“不瞒您说,这次是专程来求您相助的。”
“什么事?快说。”
张啸林见时机成熟,于是合盘将黄金荣的事情说了出来。卢永祥震惊了一下:“你与黄金荣是什么关系?”张啸林低头笑答:“他是我师父,在上海我全仰仗他老人家。一日为师,终身有情。今天师父有难,做徒弟的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呢?”说完,他就要跪在卢永祥面前行礼。卢永祥一把扶住他,两人回到原位坐下。
卢永祥沉思良久,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不是我欺侮麻皮,他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小儿是不对,但他也不能下此毒手。再说,南京的齐燮元正在看我的笑话呢,这样一来,我不是丢尽了颜面吗?”张啸林听了,心中又是一震:完了,师父是没有人能救了。就在他焦急之时,卢永祥又掉转话头:“既然是你的师父,那就算了吧!饶他一命。”说完,他便朝外面喊道:“来人啊!请郑秘书来。”
郑秘书来到,草拟了一份电报,上面写道:“何护军使鉴:筱嘉的气已出,凡事不为已甚,放他条活命。卢永祥。”
看完这份电报,张啸林马上咧开大嘴笑起来,连声道:“卢大帅的大恩大德,张某永生不忘。我代师父谢过您了。他日定当重谢。”卢永祥挥挥手:“不用谢了,以后都注意一点就行了。”此时,郑秘书已拿着电报发去了。
当天夜里,张啸林就回了上海,将好消息汇报给桂生姐和杜月笙。
第四节软硬皆手段
桂生姐从何老太太那里回来,告诉杜月笙:“好了,老头子安全了,何丰林保证,不对他下毒手。”过了一天,张啸林也急匆匆地赶回来,告诉大家:“师父有救了,卢永祥已经发电报,让何丰林放人了。”听到这里,桂生姐等人高兴得笑了起来。杜月笙高兴地道:“好啊!看来过几天我就能给师父压惊了。”但是,等了好几天,依然没有见到黄金荣归来。这下可急坏了桂生姐,她召集众兄弟在客厅里讨论了一夜,依然找不到何丰林不放人的理由。兄弟们开始焦急起来。
天明时分,杜月笙回到公馆,众徒子徒孙们焦虑万分,他们怕失去黄金荣这个大靠山,于是瞪大双眼对杜月笙道:“杜先生,你发个话吧!只要你同意,兄弟们今天晚上就攻打何公馆,就是死,我们也要将老头子救出来。”杜月笙皱眉道:“不行,千万不能莽撞,否则事情就难办了。”杜月笙站在兄弟们面前一动不动,一股强烈的英雄主义思维在他心中澎湃着。他在想:前次师父单枪匹马去山东临城救出雷狄主教,一时威名远扬四海,上海人更是对他顶礼膜拜,这是多么高尚的荣耀啊!现在,师父自己被捉,要是我能只身一人,深入虎穴,将师父救出来,那我不但可以扬名立万,而且能灭一灭师父的威风,这是多好的事啊!杜月笙想到这里,马上对身边兄弟们道:“只能智取,不可强攻。”说完,他就轻轻地挥了挥手,让兄弟们回去了。
杜月笙正在打算单身前往龙华何公寓时,黄金荣已经受不了了,他在监牢里轻声地抱怨道:“月笙,啸林,平日里你们对我恭恭敬敬,可我落难时,你们跑哪儿去了?”黄金荣仰头看看这牢房,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冷冷的寒战。地牢顶是用鹅卵石堆成的,石头缝隙之间还能投射出光芒来。每当看到这一幕时,黄金荣便担心鹅卵石会不会掉下来,砸烂自己的脑袋。
黄金荣脚上的脚镣非常紧,以至于他根本不敢乱动,稍稍动一下自己的小腿脖子就会疼得厉害。地牢四壁上非常潮湿,让人感到一种快要生锈的感觉。黄金荣倚靠在墙角,怎么也不想动,只有这样他才能少一些痛苦。
突然,地牢的大门打开,只见一个士兵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黄米饭,上面盖着一片干萝卜。黄金荣看了,心中一阵叫苦。那士兵张口就道:“吃饭了。”说完,饭碗就放在黄金荣面前。“什么,你就给我吃这东西?你想折腾死我啊?”那士兵一边锁门一边道:“你以为你还是老板呢?到这里就是囚犯,不饿死你就不错了。”黄金荣脸上的麻点顿时抖动了起来。士兵走了,黄金荣看了几眼那碗饭,想一脚将它踢开。但他明白,自己已经栽了跟头,不吃就会饿死。于是他一口一口地吃完,然后躺在拐角上,安静地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将黄金荣从梦中惊醒。他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穿军装的军官,他脚上的军靴是旧的,而且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身后跟着两个马弁。他走到地牢门前,一个手势,两个马弁便打开牢门。然后他用力地一招手,那两个马弁就将黄金荣往外拖。吓得他连声大叫:“你们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他就喊了这一声,两个马弁便用纱布将他的嘴堵上了,再也不能说话。
他们走过一座花园,然后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廊,进了一道月洞门,在一个大厅前停住了脚步,“刀疤”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小声地道:“报告师座,犯人带到。”里面马上发出声音:“带进来。”
进去一看才明白,这是一间会客厅,坐在正堂上的,是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胸前斜挎着皮带,腰间别着一把马牌手枪的军人。黄金荣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淞沪护军使何丰林给捉来了。
黄金荣正在看着何丰林时,只听他冲着内堂说了声:“公子,出来看看吧!”此时,侧门里走出卢筱嘉,他的头还用绷带包扎着:“麻皮,今天终于看到你的狗样了,让你尝尝小爷的厉害。”黄金荣一看到卢筱嘉,马上后悔得叫苦不迭,只是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坐在地上:“我,我,我……”卢筱嘉放大嗓门:“你真了不起啊!让十几个人打我。本来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小爷没那份耐心,我说三天之内给你颜色看看,没有说错吧?麻皮!”
黄金荣顿时感到浑身一阵酸痛,于是挪了挪身子。卢筱嘉走上前:“还想再活动活动吗?来人!”说完,四个士兵立即站到黄金荣面前就要动手。但何丰林又挥挥手,让士兵下去了。他厉声地道:“黄金荣,在上海戏园子里,喝倒彩是家常便饭的事,为什么卢公子喝一声你就下此毒手,难道是卢督军得罪过你?或者是我何丰林与你有过节,你倒是说说看。”
黄金荣又苦笑道:“何将军,卢公子,这是一场误会,天大的误会。”何丰林有些不耐烦了:“误会,打了人之后就说误会?不要以为有法国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一手遮天,告诉你,我何丰林在上海还有站脚的地儿。”黄金荣乞求道:“这事是我黄金荣的不对,何将军、卢公子,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卢筱嘉马上跳起来:“什么?还有下次?”黄金荣看着卢筱嘉,然后在自己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没有下次,保证没有。”
说完,他情不自禁地伤感起来,他绝望地看着何丰林,然后苦笑道:“没想到,我堂堂的黄金荣,没有在大海里淹死,今天却在阴沟里翻船,实在是老天捉弄人啊!哈哈哈……”这声音里,充满了哀愁和绝望。何丰林听了,勃然大怒,站起来就在黄金荣脸上打了一耳光:“妈的,老子毙了你!”这一打,打得黄金荣飘飘然,两眼直冒出无数朵金花。
黄金荣还没缓过神来,何丰林大叫一声:“带下去。”黄金荣又被带到阴暗而潮湿的地牢。此时,他心中更生出悲怆来,于是他只有默默地念叨着:“我的兄弟们,你们怎么还不行动呢?”
且说杜月笙,他早已拿定主意。首先,他肯定师父不会有生命危险,其次,救师父是必然的。但是,自从发迹以来,黄金荣一直是压在自己头上发展的顽石。加上露兰春本来对自己有好感,全因师父横刀夺爱,自己才忍气吞声到今天。所以,他觉得让师父受点苦对大家都有好处。就算师父能早日出来,他的威风也不复存在。如果通过这次事件能让自己蓄积力量,极容易树立自己的权威形象。正因为此,杜月笙故意拖了好几天才只身前往何公馆。
这天,何丰林正在公馆后堂与卢筱嘉在大烟间里“过烟瘾”,一个士兵轻轻地走到何丰林身边道:“师座,杜老板求见。”何丰林放下烟袋:“带了多少人?”士兵躬着腰道:“他就一个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带。”何丰林一拍大腿:“好一个白相人,竟然敢只身一人来闯我的龙潭虎穴。”说完,他就站起来,正了正衣冠,并给卢筱嘉一个眼神:“走,我们去会会他。”卢筱嘉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跟着何丰林就出了后堂,走进了大厅。
何丰林放眼向堂上望去,只见一个器宇轩昂、体面大方的人站在他面前。何丰林坐到八仙桌前。那人便一步步近前道:“何将军,杜月笙久仰大名,今天特来拜访,在下不请自来,望将军海涵。”“杜老板太客气了,你是沪上有名人物,我怎么敢当呢!”何丰林显得彬彬有礼。
杜月笙又道:“在下交往的都是下九流之辈,怕将军看不顺眼啊!”“哪里哪里!何某人一介武夫,没见过世面,怕大上海人笑话。”杜月笙从容地道:“自何将军莅临上海以来,这里一片安定,人民生活富足,这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
何丰林听了客套话,然后直言道:“我是个粗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我们还是坐下谈吧!”杜月笙这才入座,并谦笑道:“杜某也没喝多少墨水,说话也喜欢开门见山。”此时卢筱嘉在一旁笑了:“好,这样最好。”
杜月笙喝了一口茶道:“这次露兰春初来共舞台演出,本应送上两张门票。但因为事多,未能抽身,今天是特来赔罪的。”卢筱嘉高兴了:“哦?这就是杜老板的开门见山?”杜月笙瞥了一眼卢筱嘉,然后继续对何丰林道:“上次在六国饭店吃饭,我问露兰春,在北京可听说过何丰林。她回答说,何将军人称小霸王,行侠仗义,品行俱佳,名不虚传。今天冒昧登门,就是因为露兰春那一串赞赏之词啊!”何丰林哈哈大笑,但卢筱嘉冷笑道:“杜老板,你是场面上人,这些奉承话还是不说了,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杜月笙对卢筱嘉的插话有点意外,但他又不得不回应,于是道:“卢公子,我现在就说正题了。其实,在共舞台的那件事,是一场误会。”何丰林一愣:“误会?你说说看。”“你们有所不知,当天晚上,黄老板狠狠地将兄弟们训斥了一顿。当时黄老板坐在楼上包厢里,他怎么知道楼下喝倒彩的是卢公子呢!”卢筱嘉马上一阵狂笑:“误会?要不是黄金荣下命令,那些家伙敢在剧场里大打出手?要不是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我早就把你们……”卢筱嘉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来。
杜月笙淡淡一笑:“不管是谁指使的,事情已经发生。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何将军,您说呢?”“对!杜先生说的有道理。”何丰林发自内心地说。卢筱嘉大叫起来:“杜先生,你今天来枫林桥,是想见活的黄金荣还是死的黄金荣?”杜月笙顿时一怔。但他又认真地看了看何丰林的表情,断定黄金荣还没有事,于是他装作轻松地道:“卢公子,当然要活的黄金荣了。”卢筱嘉悠然地抽了几口烟,然后道:“那我们就谈谈条件吧!”杜月笙笑了:“那好,公子有条件就提出来。”卢筱嘉诡异地笑笑:“既然你杜先生亲自来了,那我就提出三个要求,只要你全部满足,活的黄金荣你就可以带回去。”杜月笙张口就道:“卢公子,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