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隔壁住了一户爱尔兰籍的夫妻,一住13年。两年前移居澳洲,临走之际,我“敝帚自珍”地在家里做了几道菜,为他们饯行。
酒酣耳热之际,夫妻俩忽然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这番远去,最怀念你家两样东西,我们担心,少了它们,可能短期内睡不着觉。”
受宠若惊,忙问是啥。
双眸笑意闪烁的珍妮慢条斯理地说道:
“约翰很习惯在你电脑打印机发出的那种富有节奏的声音里入睡;我呢,常常在蛋糕飘出的香味里进入梦乡。”顿了顿,又说,“不过,有时,也挺懊恼的,夜半被那诱人的香味侵袭,醒来之时,只闻其香,不见其形,怔怔忡忡,数多少只绵羊都不管用,有时真恨不得牵那绵羊去你家把那蛋糕衔过来哪!”
听懂了话中之话,哈哈大笑之余,从善如流。次日,立刻将家中24针的老打印机换成操作无声的激光机;但是,夜半烘焙蛋糕的老习惯却改不掉,老实说,也不想改。
说是烘蛋糕,其实,烘焙的是心情。
有时,心情发霉,百事无心。坐立难安之际,索性撇下多如蝼蚁的琐事,一头钻进厨房,专心致志地烘蛋糕。烘出一个好蛋糕,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般的直截了当。把各种配料准确无误地称好备妥,像攀爬高峰那般的小心,像校对文稿那样的细心,像教导孩子那般的耐心,翻搅,调弄,拌和,最后,满怀爱心地送进烘炉。个性全无的面糊,白着一张令人生厌的面孔,静静地等待热气的蹂躏。随着面糊的膨胀,那种让人口舌生津的香气,像泛滥的洪水,在夜半无人私语时,放肆地流满了天和地。这时,背上的重压,心里的焦躁,全都像被扎一针的气球,慢慢地消了。烘好后,橘子蛋糕澄亮如金,香兰蛋糕翠绿似玉,香蕉蛋糕状如满月,乳酪蛋糕貌似丝绸。凌晨时分坐在桌边大快朵颐的我,好似一个苦尽甘来、事业有成的富翁,大口大口地吃着时,觉得这样实实在在的人生真是快乐,刚才究竟为了什么事烦恼,竟不复记忆了。
许多时候,心情发亮,我便抱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态,烘焙各式蛋糕,分送亲戚、朋友、邻居、同事。她们脸上的笑意,是我心情永远的釉彩。
吃过蛋糕后,有人戏谑地劝我改行,哇,想到日后我家门口或将有人排起长龙抢购每天新鲜出炉而“限量供应”的蛋糕,顿觉前景灿烂,兀自微笑。
烘焙心情,就是调理情感,亲戚、朋友、邻居、同事脸上的笑意,是我心中永远的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