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明
我曾经最害怕“死别”,如今我便害怕“生离”。
“生离”远比“死别”更令人持久地痛苦。尤其是对于活埋了而仍然不肯死去的爱情和友情来说,彻底的死亡反而痛快。
那么多朋友,一个个先后远走高飞,去了异国他乡。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去国外,但真的要和亲爱的人分离,我却感到比死别还难受。我悟出了有人才有地的道理。
自拿到批准去美国的护照后,父亲就突然一病不起,他原先的身体可硬朗,可健康呢,我感到了我的分离对父亲打击的分量。他病在床上,心里一直在念叨:“我的女儿签不出!我的女儿签不出!”他的咒语还真显灵。他病了两个月,人瘦了二十几斤,我拖到不能再拖时,才忧心忡忡去美国领事馆签证。
站在签证的窗口,我只感到自己魂不附体,心不在焉,整个成了空心人了。天哪,原来我还有那么多的牵挂!慈父的两道目光像铁钩子,将我的心紧紧钩住。我的耳边突然鸣响着我自己写下的诗句:“离开了我所眷恋的亲人,我愿像落叶一样飘去!”我明白了,我是怎么也走不出我父亲的目光,怎么也逃不出我眷恋的亲朋好友的眼眶。心儿一阵颤悸,我匆匆抽下了税收证明单,将不完全的材料让领事看。领事问我什么,我只会摇头。其结果自然是签不出,我的父亲如了愿。
我傻笑着走出美国领事馆,门口的人拥过来:“签出了?”我潇洒地挥挥手,感到从未有过的轻快和解脱。
人到哪儿都有生存的障碍。人在哪里都有苦有乐。人总要面临取舍,为其取而舍。我已不是小青年,我已懂得该抛弃什么,该珍爱什么。一个人不一定适应每种土质,但总有一种合适的土壤最宜于自己生长。
这儿有我的亲人,有视我为生命的父亲。多少年来,无论我碰到什么不如意或失意之事,从不抱着脑袋痛哭流涕,我会勇敢地冲破精神低潮,尽快振作起来,因为我头顶上有一双慈父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我流泪,他的心就会滴血,我哭,他就会心碎。
我梦寐以求的,也是我一生中想得最多的,就是生生死死从属于一个地方,能够从心里感觉那是我的。我不愿意成为一封贴足了邮票而不知寄往何处的家信!我知道真正的归宿感来自本身的信心,相信自己存在的价值。
我只害怕一样东西,那就是精神的饥渴。我需要爱情,也需要友情。友情和爱情的区别是,友情意味着两个人和世界,而爱情意味着两个人就是世界。只有当爱别人和被别人爱的时候,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的才能和潜能。充满爱心的人,也是最有活力、最有生命力的人。如果我的存在,能给周围人带来温暖,我的生命便获得了意义。
生活中遇见每一位知心朋友,似乎都存在着机缘,从现象看,它纯属偶然,但又盼望已久,等待了多年。
有缘必有人,有人才有地。在我生命的未来岁月,我要尽力剪裁人生之美。我将加倍珍视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珍视爱情,珍视友情,珍视感情,珍视尊重。我定以涌泉之心报人以滴水之恩。这世上最不能欠下的是感情,最不能疏忽的是缘分。人只有在内心和环境都充满了爱的氛围中,才能健康成长。
我写此文时,父亲正病危在床。我庆幸自己没有远走高飞,在他最需要我时,我能依偎在他身边。我恨我懂得太晚。对一个人好,要马上对他好,等,会后悔的。
活着就有牵挂,牵挂构成人生。人生之旅中的一切慈爱,一切情爱,一切对幸福的渴望,一切值得你牵心挂肠的东西,都会像无形的拉力,编织成一张大网,把你紧紧网住。而这一切又全出于你自己的心甘情愿。
人生之旅中的一切慈爱,一切情爱,一切值得你牵心挂肠的东西,都会编织成一张大网,把你紧紧网住。而这一切又全出于你自己的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