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大人说:“三十年夜吃一顿,正月初一穿一身。”一年到头的指望,全在过年的这两天里,哪能不“望断秋水”?
男孩子向来对穿着比较随便,正月初一那一身,却是个例外。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我和弟弟统一着装,穿着海蓝色的学生服,手拉手去三思桥头挤看“西洋镜”。虽然那新衣的布料是本白土布染色的,虽然那衣服是母亲自己缝的,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神气与美气。
无论怎么说,吃是第一位的。偏偏当时家里连像样的锅碗瓢盆都没有,一年到头,吃的都是单位食堂。过年了,爸爸单位会分一点东西,但也实在有限。比方肉,大人每位四两(十六两制),小孩减半。我家只有爸爸与我两个人户口,也就是说,过年的肉仅为六两,换成如今的算法,187.5克。分岁饭倒是自己做的,家里有一个缸灶,一个小炭炉子,加上一只扁扁的钢精锅,分岁吃什么菜早已忘光,也许是因为那187.5克的印象太深刻了。
自己开伙时,住在一个小台门里,四邻都很把过年当一回事。每年秋天,新鲜花生一上市,家家户户都买来当菜,并将其中的老花生拣出来,收藏到过年时炒着当年货。一般到了初冬,大家都开始买猪头猪蹄猪尾巴,还有鸡呀鸭呀什么的,腌的腌、酱的酱。天气好的时候,争着把这些年货晾出来。这些东西平时是坚决不动用的。即使是过年,也没人会一下子吃光,一般要慢条斯理地吃到初夏,甚至接着下一轮年货。
爸爸也曾为邻居们的年货准备作过贡献,教大家做风鸡风鱼。那是绍兴人的活计,制作好了,挂在屋檐下,微风中摇啊摇的,感觉日子特别美好。
舂年糕是农村的风俗,“文革”之前,大多是有经验的村民用石臼舂。后来有人发明了年糕机,这便让城里人也热衷了起来。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一般只舂三十斤,因够不上“起步量”,只好与别人合伙。还有一件与舂年糕相似的大事:裹粽子。这活儿也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台门里有个不成文的优良传统,谁家舂了年糕裹了粽子,都不忘让左邻右舍分享。一般是年糕十锭,粽子两只。这常常让我想到小学语文课文中的《萝卜回来了》。
分岁饭当然不能与现在相比,吃起来却特有味道,毕竟,这是其他364天任何一餐都不可比拟的。
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春晚,甚至不会有人放没完没了的鞭炮。吃过分岁饭之后的节目是炒花生瓜子,花生比较丰富,瓜子则不是家家都有。家家都有的还有一样,那便是“芽罗汉豆”。这也是早早准备好了的,把罗汉豆放在淘萝里,上面盖上适量的稻草,天天往上面浇点水,不几天工夫,发芽了。等豆芽长出半公分左右,摊到晒箕上,晒干收藏。还有一种也是罗汉豆:把豆浸上几天,炒制前,漉干水,然后放进炒热了的盐里一起炒,一边炒,豆儿一边爆,是为“爆开豆”。特点:芽豆甜丝丝的,干硬;爆开豆咸滋滋的,松脆。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怀念爆开豆了。人,是不是很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