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只认为微笑等于快乐,却不知道快乐背后的悲伤往往是成千上百倍;他们看到许阳课堂上的活跃,却没有注意到他下课独自望着天空的寂寞背影;他们看到许阳与同学的打闹嬉戏,却没注意到许阳放学后在跑道上独自奔跑的孤独。
他们以为看到了一切,却始终没有看到一切。
真的好累啊!许阳望着落下的夕阳,脸上写满了悲凉。
我真的,有点累了……高考二模前,许阳写了封信,在放学后,放进夕妤的抽屉里。
夕妤:
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夕妤,像是梦一般的名字,而你的出现,则更像一场绚丽美好的梦。
是啊,像梦一般的诱惑,让我自愿陷进去,无怨无悔。我一直觉得遇见你是我这段时光最幸运的事。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保证这的的确确是真的。
有些话说了可能是自讨没趣,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记得多休息,别累垮了!最近你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脸色很不好,而且还感冒了!
唉,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了。不过,好像我说了你也不会听。之前你说你一般学习到1点,我觉得这样会让你吃不消的,实在不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真希望能为你分担一些,然而可能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我想你最近肯定因为我而感到十分烦恼吧。真是对不起,让你在这么大的学习压力下还要因为我这么微不足道的人而心烦,实在是很不应该。或许呢,你只希望高中能平静地过下去,做一个乖学生就行,虽然在高二时被青峰打乱了一下,不过他就像过云雨一般,来得快走得也快,应该对你没什么影响。现在,好像换我成了你的绊脚石,让你感到苦恼,实在抱歉。
感觉吧,你已经有点厌恶我了。说实在的,我之前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所以在高二时我就一直与你保持着距离,我很怕这种事情发生,到时会连朋友都做不成,这不是我所希望的。然而,最终它还是发生了,我曾经想要挽回这种局面,到头来却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说起来我还真是笨蛋一个。
曾经想过如果把这份悸动继续深埋心中,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呢?
那样我又可以继续看到你的微笑,偶尔相遇可以谈天说地,可以玩玩你的辫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熟悉却又形同陌路。后来我又想,那高考后呢?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好聚好散,然后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不再有交集。即使某一天相逢也只是像其他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这样是不是一种悲哀呢?原谅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美好结局。
最近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另一个我,心情时常大起大落,课堂上十分亢奋,异常活跃,大大咧咧,经常大笑大闹。其实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看看我们是否真的已经连朋友都不如。虽然满心期望,但结果还是将我的希望粉碎了——你永远冷漠地忽视我。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的快乐与悲伤还没有那么多层面,现在却变得复杂无比。或许你会说我不是整天都笑得很开心吗?有什么复杂的。可是,除了用笑容伪装自己之外,我还能用什么来掩饰悲伤呢?我可以在悲伤时微笑,却始终学不会该如何放下。
现在我常常有些害怕遇到你,因为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你,而且我更害怕我们的相遇会以沉默的擦肩结束,那种无言的痛我真的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了。有时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十分懦弱,然而我却不知应当如何坚强起来。
如今高考即将来临,面对老爸老妈、老师的期盼与寄托,我有时真的感觉自己对不起他们,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有心思来烦恼我们之间的事,我常常想控制自己不去想你,然而却更加思念,思念一涌上来便无可抑制。
现在距离高考也只剩下46天了,我想我也该为自己的梦想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我不想辜负大家的期望,我相信你也不愿意我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的梦想成为空谈。
夕妤,我向你保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做回原来的我,我会为了我的梦想而奋斗,我也绝不会在你走向梦想的路上成为你的绊脚石。
因为,你是我最亲爱的小兔子,是我最亲爱的夕妤啊!
我只希望,在高考完的六月,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可以用微笑来迎接你。
所以到时,你愿意成为我最美好的邂逅吗?
许阳走出教室,天空开始下起小雨,空气变得十分新鲜,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泥土的气息。
许阳撑起一把伞,走进雨帘。
下一刻,我,只想为你不顾一切地勇敢下去。
记忆是不败的花
文/王家明美。
长途汽车在站台戛然而止。
韩平拖着行李箱下车,眯着眼看它拖着尾气和尘埃继续前行,然后凝成一个灰色的点,被清亮的天际线吞没。
他揉揉惺忪的眼,拿起胸前的相机选定风景项,轻轻按下快门键。转到资料库。相机里存档的第一张照片与这张有着相同的构图,同样的蓝。
拍摄时间,2006年8月28日。
海城,好久不见。
2006年夏。
家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了。
“哥。”韩安轻轻地喊。
“小安。”韩平又叫回去。
他们重复着这个无聊的游戏,仿佛这样就能打破原先可怕的寂静,但是话语间的空隙,更是扼住呼吸的平静。这个家,是不完整的。当年父亲听说母亲怀的是双胞胎,想到之后养育两个孩子会带来的种种辛苦和昂贵的支出,他默默地抽完了整整三包劣质的烟。或许是因为尼古丁的作祟,父亲第二日便荒诞地离家出走了,此后再没有音讯。别人问起这桩事时,母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死了。
其实韩平知道,是母亲的心,死了。
韩平韩安懂事得早,知道要好好学习才有出息,才能改善家里的条件。于是他们含着泪,用着母亲一分分攒出来的钱,憋着劲一直坚持到高考。分数揭晓这天,老师欣喜地打电话来说,两个孩子都考进了城里那所着名的大学。这是海城的首例,所以学校领导凑钱给孩子买了一只照相机作为奖励。老师故意在“一只”两个字下加重音,意味深长。
其实老师也明白,着名的大学直接意味着极高的学费。也就是说,两个孩子之中必须有个人放弃学业在家种地赚钱,才能勉强供给另一个人的学费。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母亲怔怔地重复这句话,没有人回答她,她也并不需要人回答。在想尽了所有能借钱的人后,她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捱过了一个夏天,离开学的日子不远了,长途汽车票也开始出售,于是这个决定,也不得不下了。
这天母亲找到韩平,塞给他一大把零钱和一张车票,然后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小平啊,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上了大学之后,一定要努力,不能枉费我的苦心啊。这件事,小安不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能瞒就瞒吧。”韩平重重地点头,抱紧母亲无声却用力地哭。于是在毕业典礼上,他往相机里拷下班级集体照,又偷偷地拍下所有人的脸,他要尽力地储存下所有关于海城的记忆。
出发这天,母亲把韩安哄到田里去,然后在家门口为韩平送别。她的白发被风吹得颤巍巍的,摇散了身后蔚蓝色的天空。韩平一咬牙,就背身走进了那条通往车站的曲折小道,土地的泥泞不舍地拖着他,阻碍他。他背对着那片小安所在的田地,轻轻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在长途汽车开动的那一瞬,韩平拿出照相机,颤抖着按下快门。照片上湛蓝的天空,湛蓝的海。他将这张照片放在资料库的第一张,闭上眼睛长久地深呼吸。
韩平望着笔直的陌生小道出神,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别的路径后,才慢慢往前走。
他腾出一只手翻动相机内附的相册,宽大的皮靴踩在落了一地的枯叶上,发出奇妙的脆响。
咔嚓。
咔嚓咔嚓。
他觉得这酷似当年留着长发的摄影师那只黑色照相机所发出的声音。
于是他如愿地翻到了这张高中毕业照,画面上32个同学望着亮闪闪的镜头笑。
他一眼揪出了最边缘傻傻的自己,白色的衬衣泛出岁月所给予的微黄,两眼呆滞着不知望向何方。他用大拇指很容易地遮盖了自己的窘样,然后从左至右一个个看过去。他还能依稀喊出大部分人的名字,这让他感到很高兴。
第2行的第8个是阿迂,他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咧开大嘴笑。
韩平正笑着,手机来电音乐突兀地响起,他在裤袋里摸出蓝牙耳机按接听键。
“韩平啊,你到海城了没?”正是阿迂的声音,这小子和自己一个大学,毕业后很快被外企聘用,混得很不错。
“嗯。有你的呀,竟然比我还快。”
“那是……哎,我这还有老同学呢,先挂了,记得下午同学会别迟到,迟到的罚酒三杯啊。”
“嘟——”机械声无情地隔绝那里的灯红酒绿,韩平咽下嘴边欲脱口的回答,无可奈何地挑起眉毛。他拔去耳机,目光自然地又落回到那张相片上。
视线所对的这个青衣女子轻易地笑碎了他的心。韩平觉得她笑起来像一幅画。
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浮雕,上面的天真莞尔被突出得不得了。
小安,这个深刻到无以复加的名字,带给他太多无法忘却的记忆。他又想拿大拇指隐去这个女生,却发现大拇指在自己的影像所对的屏幕上留下了指纹。他连忙用手去抹,那片指纹却晕开来,一直蔓延到小安那里,韩平突然停住了,他盯着她被蒙了一层白灰的脸,一直看一直看。
“对不起。”他垂着眼说,“小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泪水就这样流下来,碰到屏幕发出清脆的接触声。韩平吸吸鼻子,拿出手机输短信。
“小安,我对不起你……”
删掉。
“小安,你原谅我好吗?”
删掉。
“你最近还好吗”
删掉。
“我回来了。”
确定发送?确定。
消息发送中……发送失败,是否重新发送?
韩平这时才猛然想起,这是家里的座机。于是他蹲下来,埋着头。忽然很想到校园里走走,于是又站起来。高中学生放暑假都回家了,本来并不宽大的校园却显得宽敞起来。韩平站在顶楼张开手臂拥抱风。他忽然看到了那面墙,上面的字句来自不同人的笔,有着不同的故事。他饶有兴趣一行行认读那些有些模糊,甚至重叠在一起的粉笔字迹。这是紧张学习生活中的小小发泄,几乎每个女生都会来这里写上只言片语。
看完了整整一堵墙,仿佛又重温了一遍高中生活,韩平若有所思地眨眼,拿出相机摄下整个墙面,然后转身走向楼梯口。
咚咚,咚咚。整个顶楼荡漾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要掩盖些什么,太阳光公正地拆穿了一切,显示出脚印后洒下的晶莹泪光,那些透明的液滴被阳光晒出了光芒,直直地反射向那堵灰白色的水泥墙,映亮了上面某一行娟秀的字迹。
韩平绕着校园走了一圈,抬表发现同学会的时间快到了,走出校门。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很多,韩平看到一辆尾号为618的出租车,拦下直奔目的地。司机是个闷葫芦,只是操控着方向盘,一语不发。于是他拿起照相机继续翻看照片。后面陆陆续续有一些高中时候和同学的合影,背景是海城的湛蓝。画面里不时会出现那袭青衣,却永远没有正面,他只是想尽力留下有关于她的东西,却不能让她发现,于是替别人拍照时便故意偏转镜头朝向她,心里涌起小小的得逞的快乐。看着看着,韩平又泪流满面,吓得那个缄默的司机连连解释自己也要养家糊口,有多少钱就将就着付吧。
他扔下那张纸币后猛地关上车门,出租车便飞也般地逃离。他隐约又看到了那个车牌。618,小安和他的生日。于是他自嘲地笑笑,径直走向饭店。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同学中除了阿迂和自己,以及极个别走运的人,其他人都活得很朴素,为了撑面子而穿上高档的衣服化上浓厚的妆,却遮掩不掉因劳累而浑浊的眼白。韩平只是默默地把相机和手机放入包内,仔细地检查自己全身上下还有没有任何显身份的物件,确定无误后才端起酒杯敬酒。
阿迂正在和几个女同学攀谈,韩平认出其中也有那个曾经让阿迂爱得死去活来,却仰着高傲的头不予理睬的班花。现在,她向他讨好地笑着,还不时地称赞阿迂身上值钱光鲜的物件,眼睛里燃烧着渴望。韩平朝她微笑了一下,想了想又点点头。
不久,韩平身边也积聚起一群人,扯着些有的没的,大抵是希望能和他保持联系,还有拜托他以后多照顾照顾之类的。他谦逊地笑着,感到一种莫名的疲倦,于是困意席卷而来。他突然想起了曾经,想起了学校,想起了小安。
门的吱呀声推开了一片喧哗,一个画着口红的女人走进来,衬衣的领子翻得很齐整,每一颗扣子都被严整地扣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朴素,却被那抹劣质口红印打破了整片和谐。她笑着朝一桌人挥手,视线轻轻划过每个人,看到韩平的时候,却惊诧而又尴尬地突然停住,口型保持在那个“嗨”字所形成的微张,瞳孔里写满意外。
“小安。”韩平异常平静地看着她。他们成功地吸引了所有视线,房间里的其他人都默默地啜饮着杯子里妖娆的红酒,不时地向他们望一眼,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韩安没有回应,只是象征性地抬抬嘴角,然后找到一个空位坐下,默默地整理她面前的餐具。
于是阿迂忍不住了,连忙招呼大家吃饭,喧哗声又席卷而来,却显得小心翼翼。韩平怔怔地看着小安,他看见她疲倦的眼神,长了茧子的手,还有放下酒杯后杯沿残留下的劣质口红印,举筷子的动作很不娴熟。她就这样静静地小心地完成每一个动作,不时地插几句话,口音有浓重的海城气息。韩平一瞬间觉得她好陌生,陌生到一颦一笑都不曾相识,却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扯出撕心裂肺的痛。
她越是安静,他越是不安,以至于夹菜都不稳,翻落到桌面上,引来身边女生做作的尖叫。
“你跟我来。”韩平终于站起身,走到韩安身边狠狠箍住她的手,然后用力地往门口拖。韩安的反抗显得微不足道,于是她不再挣扎,任由他将自己拉拽着。
他们沿着走廊一直走,落下两条长长的重叠交叉的影子。
“你放手。”韩安的声音很柔缓,却很有力道。
“我不放。”韩平现在像极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仗着自己的力气而耀武扬威,“我想跟你谈谈。”
“疼。”韩安抿了抿唇,用另一只手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别上耳朵,仿佛轻描淡写地说,于是她得以成功地拿出自己布满老茧的手。
“这句话,是你写的吧。”韩平拿出相机翻到那张涂鸦墙,放大像素。上面绿色粉笔的痕迹显得模糊却很巨大。
韩平,我恨你。上面这样写。
在韩平的印象里,小安从来没有喊过他的名字,那一声声甜腻的哥总能带给他安心的快乐。但是那之后,她或是直呼其名,或是索性略去了对他的称谓,语气总能平静到波澜不惊。
韩安拿过照相机定睛看了看,惊讶只是一瞬,然后那张脸泛开很假的笑。“是我的笔迹。”她继而又翻过照相机看看背面:“哦,这就是那部相机吧。”她就这样静静地笑着,抬头对上韩平的眼睛。
“你真的那么恨我吗?”韩平扳过她的肩头,一点点捏紧,他想就这样用力,然后把面前这个陌生人捏得粉碎。
“我有权保持沉默,对吧?”她抹下他的手,把相机重重地搁在他手心。然后韩平静静地看着她离开。